中秋佳节，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淮安孟宅内。
“哇——”
孟羽秋被弄哭了，婴儿的啼哭响彻产房。
她还无法睁眼，只是很好奇，自己这么突然又活了，似乎还变小了，听外界的声音，她现在好像是个小婴儿。
产房内，孟二爷不顾阻挠冲了进来，将其余丫鬟驱散，只留下一个产婆在内。
“芸娘身子可还好？”
孟二爷在外头听着林芸的惨叫，心急不已，冲进来就急匆匆拉着美妇人的手。
“爷别担心，芸娘一切都好。”
林芸虚弱的声音依旧温婉动人。
孟羽秋听着，刚安装的脑子活动着，这温柔的声音来源，大概就是她亲妈。
那后面冲进来的中气十足的男人，应该就是她爸。
产婆在一旁抱着孩子，不忍打断夫妻二人，但是又不得不说，面容有些担忧。
“姑爷夫人，”她放轻了声音，“这次又是个女孩，可怎么办啊？”
产婆姓徐，是跟着林芸嫁进来的，一心向着林芸。
而自家小姐已经生了两胎女儿，这胎还是女儿的话，孟老夫人可就得朝姑爷房里塞人了！
林芸声音依旧温暖，慈母的目光落到三女儿身上。
“女孩也好，我也喜欢，正好给默娘锦娘作伴。”
“可是……”
产婆欲言又止，孟老夫人本就不太满意小姐商人女的身份。
现在小姐没有儿子傍身，又和三房不对付，这下指不定受三房什么白眼呢。
但话一出口，产婆又想到这木已成舟，孩子已经生了，还能怎么办呢。
“不碍事，让二爷过继一个儿子也好。”
这也是和家族说好的，她若生不出来，要么过继，要么给丈夫纳妾。
孟家二爷孟则佩搂着妻子沉默不语，想着妻子的性子，定然是不乐意过继儿子，也不愿意他房中多一个人。
要是这样做了，她指不定在哪儿偷偷摸摸的哭。
沉思片刻，孟则佩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份，不如就对外说，这孩子是个男孩。”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俱惊。
小婴儿孟羽秋不知作何反应，这是有什么官位要继承，非得有个儿子？
但听刚才这三人的对话，她目前所处的时代似乎比较古，前头还有两个姐姐，似乎想让她变成儿子也是情理之中。
且，在古代，男子的身份有更多便利。
这样一想，似乎变成“男子”更好些，至少不用被过多的规矩束手束脚。
林芸没有想到夫君会为自己做到这步，但她看着襁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女儿，觉得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爷的心意芸娘知道，但孩子什么也不懂，就这样把男子的重担压在她身上，恐怕不好。”
芸娘的笑容愈来愈柔和。
“还是让她做个女孩儿，无忧无虑，往后再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无忧无虑？如意郎君？
心中百转千回，孟羽秋想着古代女子的一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辈子被拘束在宅内，大半辈子相夫教子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也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要是这样，还不如别让她再活一次。
她那便宜爹似乎被她娘打动，叹了气，便要妥协，听天由命。
“也是为夫想岔了，是我没用，这么能让一个幼子来承担呢？”
“只是如此，便只能过继一子……”
孟则佩对家族指给他的继子并不是太满意，那孩子看起来心思颇多，已经七岁，不好改了。
要是过继回来，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可纳妾更是下下举。
三个大人似乎做好了打算，孟羽秋可急了，哇哇大哭起来。
古代女子不好当啊！还是让她做个“男孩”吧，被拘束着的人生过于痛苦了。
“诶呦，三小姐这么这么了，好端端的哭了起来？”
孟羽秋刚出生时没哭，还是被产婆“打哭”的，现在哭起来，大人难免要紧张些。
“是不是饿了？我去把准备好的羊奶端过来。”
便宜爹说着就要出去。
这要是出了门，大家不就知道她是个女孩儿了。
孟羽秋使出浑身解数，急得眼睛都睁开了，力图将便宜爹留下来。
“哎，睁眼了。”
这招果然好使，孟则佩立马停下来看小女儿。
刚刚都去看芸娘了，才发现自己女儿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圆溜溜的，左眼下有颗不显眼的小红痣，皮肤白里透着淡粉。
从孟羽秋的角度，看到的就是一张对着自己傻笑的大脸。
俊秀端正，但过于吓人。
“乖宝别哭，爹给你找吃的。”
！
别去。
孟羽秋嚎啕大哭，小手冲着便宜爹直晃。
“怎么了怎么了？”
孟二爷抓着女儿的小手，尽管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还是急得不知所措，朝妻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芸娘靠在床边也被逗乐，“孩子喜欢爷呢。”
孟二爷这个大傻子自然又是大笑起来，听得产房外的人一愣一愣的。
二爷这是终于喜得麟儿？
孟羽秋哭得嗓子都要哑了，看着三个人丝毫没有想到点子上，就差没开口说话了。
“真是奇怪了，怎么一直在哭？”徐嬷嬷接生前两位小姐时，也不是这样的。
“我还是先去拿羊奶。”
孟二爷坚信自己女儿饿了，又要出去，但手指却被紧紧攥着。
力气不大，孟二爷能挣脱开，但是怕伤着女儿，只能轻轻哄道：
“乖乖的啊，松手，爹给你拿吃的。”
“爷这样，小孩哪里听得懂。”芸娘看着夫君的笑话。
往日经商如此了得的人，对着一个小孩倒是无从下手了。
孟二爷愣愣一笑，却不敢使太大的劲儿去掰女儿的手指。
可不就是无从下手。
孟羽秋也是无从下手，到底要她一个婴儿怎么样啊。
“说来也奇怪，前面好好的都不哭，姑爷和夫人说着儿子的事，小姐就哭了。”
徐嬷嬷轻轻拍着孟羽秋，希望她能好受些。
总算有人说到这个，孟羽秋赶紧眼神示意，止住了哭声。
双眼睁得老大了，瞅了瞅孟二爷，又瞅了瞅抱着自己的嬷嬷，希望他们能明白。
三人暗叹这孩子的灵气。
芸娘试探着说，“怕不是被嬷嬷误打误撞说中了。”
“难不成是听到要过继儿子，小娃娃心里不高兴了？”
孟则佩摇了摇女儿的小手。
果然，孟羽秋松开了手，叫了一声。
孟二爷挑了挑眉，眼睛亮了些，有些荒唐的和小女儿“交流”起来。
“可是不愿意爹娘过继孩子？”
“哦！”孟羽秋发出奇奇怪怪的叫声，眼睛紧紧盯着自家好看的便宜爹爹。
说起来，她有些困了，难怪小孩一天要睡这么久。
“那，囡囡是想成为男孩？”
“哦！”
孟则佩望向妻子，芸娘却清醒得很。
“囡囡还小，哪里知道这些，爷别糊涂了，反而让囡囡后悔一辈子。”
孟羽秋忽地又哭起来。
不是不想当女孩，在现代，她做个女孩也很快乐，一路上过关斩将，22岁就读到文学博士，比许多男人做得还好。
但古代嘛……这性别她是非改不可。
有爹娘的支持和掩护，这家人看起来也不差，她做个男子可比做个女子自在多了，无论在哪个领域，都能继续“打拼”。
且这又不是皇宫，骗人还能砍头不成？
孟则佩叹了一声，他又何尝不知道。
生子艰难，芸娘生了锦娘后，修养了许久，他都打算不再要孩子了。
只是父母并不同意他无后，芸娘顾虑到他，这才又怀一胎。
生子如过鬼门关。
即使芸娘跟着岳父经商，身子还算不错，但在妻子怀孕期间，他还是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因此不敢出远门。
这胎过后，是决计不能为了要一个亲生儿子，让芸娘再生的。
表情严肃的望着幼女，孟则佩觉得这个孩子是不同寻常的，开口又问了一遍。
“囡囡想当个男孩吗，要是想，就抬抬手。”
他只是这样说着，手上并没有做出什么引导性的动作。
孟羽秋当然照做。
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小肉手，紧紧抿着几乎看不见的小嘴，眼神坚毅得想是要入党。
为了自由，豁出去了！
“夫君……”
“芸娘不必担心，”孟则佩回到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
“咱们的孩子是个机灵的，说不准还是什么仙人下凡，有自己的想法，且向外说她是个男孩。”
孟则佩摸了摸女儿的头，眼里慈爱慢慢，“若是以后囡囡想做个女子，我们大不了搬远一些，让她恢复女儿身。”
他收回手，搂着爱妻，“只是远离家族，日子就没有现在好过了。”
林芸靠在孟则佩肩上，眼里含泪，“夫君这般，倒是叫我不好受。”
两人恩恩爱爱，徐嬷嬷抱着孩子看得欣慰，要不说她们家小姐嫁得极好呢。
只有孟羽秋，眼巴巴的听着父母在那儿互诉衷肠，像个不知名的外人。
不论如何，孟羽秋的性别是定下来了。
产房外的人听了，自然是有悲有喜。
其中最不满意的，就数三房太太姜氏了。
孟老爷子共有三儿四女，其中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是嫡出。
“既然孩子平安出生，那我便不打扰嫂嫂休息了。”说完姜氏便带着丫鬟出了栖香院。
表面上笑意满满，实则骂道，二房居然还真生下来个带把儿的。
但是那又怎样，明哥儿入了学堂，先生都夸他机灵，连大房的昊哥儿都比不上。
要不是二房是庶出，这一辈儿的谁又能在她儿子之上。
大房王氏是目前的管家人，又和二房是一母所处，不像姜氏那样虚伪。
芸娘生完孩子虚弱，孟二爷一个男人家，又不会打理宅内事，王氏作为当家主母，便上下打点起来。
院里该赏的赏，又派底下人，将产下男婴的好消息上报给老爷子老夫人。
虽说这一辈男孩也不少，但这可是三房的头一个男孩，自然要重视些。
做完这一切还要从库房给林氏调许多补品，不管生的是男孩女孩都有，但生下男孩后，送过来的东西显然珍重些。
孟羽秋在屋内喝着奶，眉眼舒展开来，惬意极了。
听着屋外大伯母热情而又不乏威严的指挥，孟羽秋暗叹这当家主母果然不一般。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需要做一个吃完就睡，睡完就吃的小废人。
女儿在旁边睡得安稳，林氏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这一冷静下来，她就开始为后面做打算。
“嬷嬷。”
“小姐有什么吩咐。”
不像面对孟羽秋那般无害，徐嬷嬷现在整个人变得干练起来。
林氏说话带着江南女子的温软，神情却极为郑重。
“我是信得过你的，往后我若是不再，你千万要注意，不要让旁人给囡囡换洗，”
“小姐放心，我省的，小姐产后劳累，先睡一会吧，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