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工之后，向思轶带着王琳悦马不停蹄去酒店和赞助商开会。
这次主要是围绕着一款运动饮料在剧中的植入而开的会。
向思轶实在是不能接受赞助商想要安排男女主坐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拿起饮料口播一句“一口补充你的能量，精彩此刻出发”这种剧情。
她一定要去好好BATTLE一下。
进入酒店会议室就看到赞助商的人已经早早落座。
那个一向很难搞的Lily带着她的助理，正对着电脑在研究什么。
“嗨Lily，抱歉我们收工完了一点。”向思轶率先伸出了自己的手。
Lily给面子的握了上去：“不晚，我们也刚到，坐吧。”
“导演他们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导演也带着制片他们赶到了，大家一阵走形式的寒暄后各自落座，进入正题。
期间陈裕德插空对向思轶做了个无可奈何了无生趣的表情。
向思轶心领神会，导演比任何人都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会议。
虽然导演一般不会在这种会议上发表太多意见，基本以吉祥物坐镇的形式出现。
主要就靠制片和编剧舌战群儒了。
“陈导，思轶，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因为植入的问题开会，之前我也把我们公司的意思传达得很清楚了，我们需要有直接的男女主拿着我们的饮料说出固定台词口播的剧情和画面，在这一点上是没有商量的。”
Lily一来就是极其强势的发言。
“毕竟我们投钱投东西来赞助就是为了这个明确的宣传任务和效果，合同里也提到过具体诉求，这没有什么好让咱们现在来扯皮的吧。”
“当然当然，我们也非常理解贵公司的这个宣传诉求，完全没有说想要扯皮的意思。”制片人打着圆场，“我们只是想商量一下这个具体的表现形式，这不也叫上了我们的编剧老师，想看一下这个植入的剧情怎么设计能更精彩一点。”
“我们编剧组当然还是希望能更自然地处理这个问题，毕竟现在观众对于硬植入反应比较激烈，我们的戏又是比较偏正剧没有太多娱乐性的，有时候植入的形式太硬会让观众对剧情反感，这样不也影响对咱们产品的评价嘛。”向思轶陪着笑脸。
“编剧老师的专业能力我们还是很信任的，完全相信你们有能力在完成我们需求的同时自然地编一段剧情。”
向思轶头疼，这个人油盐不进啊。
产品的硬植入在大部分的剧里都会显得突兀生硬。
因为赞助商总是会提出极其令人为难的要求，比如一定要某个角色拿着产品说出他们固定的台词，并且会要求镜头那时候有特写，产品商标正对镜头。
他们强硬地认为一定要有正面镜头和口号才会有宣传效果。
当然，也有一定成分是下面的人为了向不了解宣传的年纪大的领导交差。
领导总归是瞟一眼镜头知道他们干活儿就行。
在娱乐性的剧集里可以娱乐化的处理，但在正剧向的剧里，这样的镜头和剧情突兀程度简直就像让小学生去NBA打篮球，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剧的口碑。
但是剧集的制作的确又离不开各个赞助商的投资。
这个世界上最肤浅的道理就是：给钱的是老大。
向思轶无奈叹息。
身旁的王琳悦脸已经皱成了包子却被憋得说不出话，她实在是找不到地方把这段剧情合理地塞进去，当然，她也可以背着良心随便一放，但她有点不甘心，害怕因为自己的妥协影响整部戏的质感。
这个戏除了男三的扮演者是略带流量的跨界歌手外，其他演员几乎都是选用了有口碑的演技派演员。
但男三的公司已经因为有同类型产品代言明确拒绝了该品牌的植入邀请。
所以大部分的植入还是落在了男女主的身上。
一定要男女主说出这句口号......
向思轶难以想象正直睿智的展智新和温柔深沉的杨帆在什么情况下能说出这样的台词。
“我买了点咖啡，大家都先不着急，小张，来给大家分一分。”
制片人招呼着她的助理给大家分发咖啡。
“我要冰美。”
“我也冰美吧谢谢。”
“有热的吗？”
......
咦，等等。
一定要男女主说出这句口号。
的意思是不是也包含。
不光只是男女主说出这句口号也行？
“琳悦，把四百多场，展智新和杨帆去出弃尸案任务之前的那场戏帮我找一下。”
“好嘞。”
王琳悦一阵翻找，找到了向思轶想要的那场戏，原本的剧情是出任务之前展智新和杨帆一起在路口吃了早饭，然后一起出发。
向思轶看着这一场的剧本，又找了另外一些戏份的剧本，仔细地研究着。
王琳悦把希望寄托在了向思轶的神来一笔之上。
“或许，这样的调整您看可以接受吗？”
向思轶自己已经盘好了逻辑，在自己的电脑键盘上一顿敲，准备试着说服Lily。
“把需要植入产品的剧情放在第453场，展智新和杨帆在弃尸案出任务之前，在早餐摊的戏份，改成在小卖部，小卖部的景可以用620场的小卖部景，地理位置设定是在展智新家楼下。”
“剧情上你想怎么设计呢，我不希望人物性格有破坏。”陈裕德非常及时的插话。
“当然，这个改动的初衷就是为了不破坏人物，”向思轶看向Lily，“需要男女说出植入台词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也不是只需要男女主说？”
“什么意思？”
“我希望再加一段剧情，在展智新和杨帆进入小卖部的时候，加一个事件，让一个小孩进来偷吃的，并被店老板抓住。小孩说自己太饿了，看小孩可怜，店老板拿出了吃的和咱们的饮料，并说出了‘一口补充你的能量，精彩此刻出发’这句话来鼓励小朋友。”
陈裕德低下头仔细地考虑了起来。
“但我们公司的要求是必须让男女主说出口号。”
“是，所以接着这段剧情，男女主也拿起了和店主给小男孩同样的饮料以更日常的态度说出这个话也就变得合理了，琳悦，你和秦昭一起把这段词念一下，我发在群里了。”
向思轶嘱咐了一下王琳悦和旁边的另一个导演组的助理，然后转头对大家说，“我刚临时写了一下，肯定还会再改，大家可以先简单的听一下台词感觉。”
Lily和陈裕德都点了点头。
秦昭（老板）：嘿小兔崽子，偷东西偷到我店里来了，走！跟我见警察去！
王琳悦（小孩）：叔叔，叔叔我错了，别抓我去警察局，我就是太饿了呜呜呜呜，我下次不敢了。
秦昭（老板）：你爸妈不给你吃饭啊？
王琳悦（小孩）：爸爸妈妈出去打工......还没回来......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秦昭（老板）：这父母是怎么当的！唉......小孩儿，这些吃的你拿着，下次没有吃的你就来找叔叔，千万不能再去偷东西了知道了吗？
王琳悦（小孩）：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秦昭（老板）：吃慢点，别噎着！来，拿这个喝，你看这海报啊，‘一口补充你的能量，精彩此刻出发’，小孩儿，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王琳悦（小孩）：嗯！（喝下饮料）
秦昭（展智新）：喝吗？
王琳悦（杨帆）：什么？
秦昭（展智新）：（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同款饮料对着杨帆示意）一口补充你的能量，精彩此刻出发？
王琳悦（杨帆）：快去买单吧，得去现场了。
秦昭（展智新）：yes sir！
（展智新去柜台买了单，还摸了一下小孩的头，杨帆笑着看着他，两人一起朝外面走去）
当王琳悦和秦昭把片段读完后，Lily露出来明显满意的表情，但仍然还没有表态。
向思轶加了把火。
“两分多钟的剧情，不影响整体，既满足了贵公司提出的宣传需求，也符合导演这边的戏剧要求没有让人物变形，而且两次说出指定台词，还能露出一次产品海报，又有励志的正能量的输出，坦白讲，这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向思轶牢牢拿捏了几个让甲方无法抗拒的关键词。
“拍摄顺序能协调吗？”陈裕德问
“我看了一下，把这个景的几场戏放一起拍没问题的，时间够，我们调一下通告就行，特约的店老板和小演员也都可以找到。”小刘连忙答到。
“我们这边技术上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就看品牌这边对这个方案通不通过了。”制片人向Lily递了个话。
“稍等，我打个电话，这个方案是很不错，但是毕竟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我需要再跟公司确认一下。”
Lily说着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准备打电话，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剧情就按编剧老师说的来吧，但是能尽快给我一份定稿的台词吗，公司也需要过一下流程最终确认。”
“明早我们会出一稿的。”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向思轶改完定稿的剧本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熟练地在微信上把文件发到各个组里，等待同样还没有睡觉的其他人反馈。
她站起身，稍微拉伸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四肢脖颈，就走进了淋浴间。
在被温水慢慢浸润了全身之后，她又想起了白天那个吻。
这样不清不楚地拉扯下去，他们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
向思轶，现在的你有那样的勇气了吗......
终于等待了拍摄展智新和展坪父子片段的那天。
向思轶刻意早早地来到了片场，坐在了导演身后，确保自己能看到显示器。
现场被布置得和上次一样，魏清也依然站在人群中间，让向思轶有种时光倒转的感觉。
他的神色淡淡的，和对手戏的孟老师小声地交流着。
等现场准备得七七八八，陈裕德拿起了喇叭：“清仔，孟老师，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了。”
魏清和孟老师都朝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好，现场各部门准备了。”
“第617场第1镜第8次。”
“镜头准备，321，走。”
向思轶的心猛猛地被提到半空中。
她不知道她的药到底起作用了没。
画面中。
展智新在一片混沌中迷茫地站着，忽然一阵刺眼的光射了过来，他抬起手遮住了，却隐隐见那光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向他走来。
“爸......”
他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
是他的父亲，眉眼依旧如当年年轻的模样。
“智新......”
展坪慈爱地笑着，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他的眼里满是怜惜和自责。
“爸！”展智新冲过去用力的抱住了展坪，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也一如当年那个无助的小男孩。
他太久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他这个世界上曾经唯一的依靠。
“智新，辛苦了，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展坪摸着展智新的头，看着这个他从街上带回来的小男孩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爸......我好累......”
“智新，当警察有时候要付出很多，也许比你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多，也会累，也会受伤，也会彷徨无措，但是你所做的每一次坚持都会变成一个新的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可能性。”
展智新放开了抱住展坪的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崩溃道。
“爸，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您......”
展智新想起这些日子那些他没有救回来的生命，那一声声的呐喊呼救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捅得他千疮百孔。
他有一次感受到了刚年展坪在他面前牺牲时的那种无助。
他也再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仍旧像是当年那个无能的小孩，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去救人，去维护正义。
“好孩子，你一定要记得，无论黑夜多么漫长冰冷，太阳始终会再次升起照耀大地，所以千万不要放弃。”
展坪的眼里迸发出极其坚定的光，就像他一直所坚持的那样。
“爸，我好想你......我想回家......”
展智新抬头，他的思念，他的委屈随着展坪的出现再次爆发。
他多希望他还是那个能在爸爸身边，依靠着他的无忧无虑的小男孩。
不必面对分离，不必面对死亡。
展坪似乎要慢慢融化进那道金色的光里。
“你要放弃你一直以来坚持的正义吗？你要放任那些作恶多端的人逍遥法外吗？”
“我......”
“不要认输，爸爸相信你有绝对不认输的坚强毅力。”
“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人，那些不得不面对生离死别的人，那些被逼着走上绝境的，他们的痛你是能体会的对不对？他们一直都在等着有人能带他们重新回到太阳底下。”
“智新，相信爸爸，从我离开之后你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你，一个更坚强的更勇敢的你。不要再回头看过去，往前去吧，你还有更应该要去做的事。”
“智新，你是个好儿子，好警察，爸爸永远为你感到骄傲。”
“爸！”
展智新意识到展坪的身影在慢慢变得透明。
他要消失了！他努力伸手，却怎么也抓不到他！
“智新，向前走，向前走吧。”
展智新想上前一步，却被一阵更强烈的光逼退。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展坪已经消失不见。
他泣不成声。
“爸......我会坚持的我不会再放弃......，太阳一定会再升起来的，我相信您。”
他擦干净眼泪和哭花的脸，眼神再次变成坚定起来，一如他父亲当年的模样。
向思轶知道，他做到了。
他真正理解了展智新，那根从10岁起就缠绕着的锁链已经不再束缚他，他终于可以真正向前走了。
“好！卡！”
陈裕德满意地喊了卡。
魏清似乎还陷在情绪里没有出来，他闭上眼，眼里的热泪划过脸颊，他没有伸手去擦，任由那些泪砸向地面，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将那些汹涌的情绪发泄了出来。
现场很安静，没有人去打扰他，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股悲伤又坚定的力量所感染。
直到他自己缓过神来，睁开了眼。
就像是心电感应般，透过重重人群和机器，他看向了她。
她也正注视着他。
你做到了。
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笑，难得的轻松。
向思轶觉得自己的眼里似乎也蓄起了一些氤氲的雾气。
她垂下眼，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离开了片场。
只听见导演又招呼着要补一些其他角度的镜头，片场又开始被嘈杂的声音填满。
但那道目光却一直跟随着她，澎湃而热烈。
晚上的时候，魏清接到了家里打来的视频。
程佩欣依然是那样的优雅温柔，向魏清念叨着家里的事。
说着楼下的栗子糕店最近重新装修了很多人会去打卡，说家里的书架塌了一个是楼下的宋叔叔来帮忙修的，说菜场最近又涨价了连葱蒜都不送了，说这一届班里的学生难得一个早恋的都没有，说魏予最近的实习做得还不错就是累得都瘦了。
上了年纪之后，程佩欣越来越爱唠叨些琐碎的事，魏清甘之如饴地听着这些絮叨。
后来程佩欣一如往常的问了魏清的身体如何，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喝水睡觉，片场冷不冷有没有多穿衣服，有没有好好演戏，有没有对剧组的工作人员礼貌友善。
魏清挨着答着，眼里都是笑意。
话到最后，程佩欣说：“清仔，妈妈觉得你现在状态很好，看上去变得轻松了，妈妈其实一直以来都希望你过得轻松一些的。”
魏清一怔，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真的变得轻松而柔软了起来。
“嗯，我现在...确实很开心。”
其实我还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变成了全新的我，但现在的我的确让我自己觉得，我好像真的变得好了一点。
所以，谢谢你，向思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