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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尝试打破

    “早。”小熊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了酒店餐厅里。

    “我要困死了。”张昆拿着一盘子吃的,哐当一声坐在位置上趴下,却没有力气动手吃。“你们昨晚干到几点啊?”

    “四点多......”王琳悦咬着面包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昨晚等他们收工回来,向思轶像打了鸡血一样逮住他们三个开了会,把白天会上的和在片场导演说过的有关剧本需要细调的地方全部又再捋了一遍,一通爆改,并把这周要拍的戏份全部再次检查,又修改了几处细节。

    和编审以及制片组核对完天都快亮了才结束,草草洗漱后感觉还没怎么睡呢,又到今天要开工的时间了。

    “思轶姐呢?还没下来吃饭?”小熊四处望了望没有看到向思轶的身影。

    “nonono,”王琳悦神秘地摇了摇头,“我刚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思轶姐化着全妆,神采风扬地拉着导演去开会了。”

    “导演手里的酱香饼碎了一地。”张昆补充道。

    小熊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她是什么吸血鬼吗,都不用睡觉的啊?”

    “少见多怪了不是,干咱们这行能干出头的,有几个能睡好觉?”王琳悦表情苦涩,“另外,你不要危言耸听,吸血鬼也是要睡觉的,不然棺材是拿来干嘛的?”

    “拿来装20岁的我......”张昆有气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个人眼含热泪地吃完了这顿早餐。

    酒店会议室里。

    陈裕德麻木地接过助理买上来的美式,看着眼前对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的向思轶,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老了,年轻人这工作强度,他有点跟不上了啊。

    “陈导,我觉得现在这样基本没问题了,昨天聊到的剧情节奏有问题的地方我都已经......”

    “思轶啊,”陈裕德打断了向思轶的话,“你一直都这样吗?”

    “啊?”向思轶一时没反应过来陈裕德在说什么。

    “你还要不要命了啊?我这任务给你们下得也没这么急吧?听说你们改了个通宵,这又一大早地来找我,真一点儿没休息?”

    眼见着向思轶还是一副很正常的样子,陈裕德不由地苦口婆心了起来,“你们还年轻,觉得身体有劲儿还熬得住,但现在这身体底子要是熬坏了,等你们岁数再大点进入创作的黄金期,就会发现身体跟不上你创作的强度了。”

    陈裕德是很欣赏向思轶这个人的,聪明有才华又能拼,但到了他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健康别管多大的腕儿多大的艺术家,那也是废人一个。

    “劳逸结合,把握工作节奏,别弄得像剧组在当地主剥削你一样的。”

    “我真没这意思。”向思轶有点哭笑不得,怎么努力干活儿甲方还不乐意了,“我习惯了,确实一直是这样,真没觉得咱们剧组在剥削。”

    “你现在把新改好的版本发给大刘,大刘你校对一下,让人把新的打印出来给演员送过去。我看了一下这几场调整都不大,几句词儿再归置归置,跟演员们都说说别有情绪。”

    助理大刘领了活儿来加了向思轶的微信,拿着改好的电子版新剧本一溜烟儿地蹿出去干活儿了。

    一瞬间把工作都交接掉的向思轶有点茫然,会议室里又只剩下了她和导演两人,为了不让气氛尴尬,她决定还是找点话说。

    “反正最近我都在现场,要是有什么词儿还不顺我们现场再改.....”

    “之前拍《逍遥客》的时候,也没觉得你有这么拼命三郎啊。”陈裕德不解道。

    向思轶一时哑然失笑:“那时候确实前期工作做得比较充足,突发状况少,所以还没来得及让您见到我这一面呐。”

    陈裕德不置可否:“哦?那就是怪我这次前期工作没有考虑仔细的意思了?”

    向思轶无奈扶额:“导演您就别给我挖坑了,我这没睡觉脑子都是浆糊,您还处处挑我语病。”

    她也不是真的就想这么拼,毕竟是工作了那么多年的“资深乙方”了,在剧组里怎么合理的劳逸结合按节奏完成工作,她是再了解不过。

    但是昨晚胡乱对着魏清发泄一通之后,她反而有种变成无头苍蝇的茫然感,只得把气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她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又一定得做点什么的状态当中。

    她害怕让自己闲下来,她害怕空白的时间里会让她产生后悔的情绪。她讨厌不干脆的剧情。

    陈裕德这是阅了多少人的老人精了,一眼就看出了向思轶的不对劲。

    “遇着事儿了?”他一语道破。

    向思轶有些尴尬,却也知道自己这蹩脚的演技可瞒不了著名导演的火眼金睛:“有点儿,但不是大事,不影响工作,过两天我应该就能自己消化掉,现在这时机就不展开谈了。”

    陈裕德叹息一声:“思轶啊,你有个最大的问题你知道吗。”

    “何意?”

    “你说话做事特别像下围棋,说一句的同时已经想好了下五句。你是个聪明的好编剧,脑子转得快,总是能知道自己说了这句,对方会怎么接下句,然后你又该怎么接。”

    陈裕德喝了一口咖啡。

    “比如,你明明可以只回答我‘是有一点儿’,然后我会问‘怎么了说来听听’,你可能会回‘不是大事儿’或者愿意跟我倾诉,等说完了再说一句‘不影响工作,我能消化掉’,然后基于人之常情我可能安慰你开导你。但你一下子已经想好了我们可能会有的对话,一次性回答完把我所有说话的可能性堵死,让对话无法展开,我们就失去了一次交流的机会,也失去了了解你的可能性。”

    “我以为,这样效率高一点。”向思轶有种被戳中痛脚的不自然。

    “可不是所有情况都需要讲效率。”

    陈裕德叹了口气。

    “电视剧一集只有40分钟,所以我们需要更高效精简的台词和剧情去达到我们想要的故事效果,但生活不是,生活需要说废话,需要即使解决不了问题也要出说出口的单纯倾诉,需要做一些浪费时间的傻事,不然别人怎么了解你,和你的关系怎么产生变化和进展?我们又如何区分不同人的性格特点呢?人和角色不一样,角色只要设定了,我们再拐着弯想着办法都会让他拥有既定的关系和事件,但人不是,有的节点一错过就没有后续了。”

    向思轶低着头不说话。

    她知道自己是自负的,对,就是自负。

    所以她总是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对别人的预判也没有错,因此她不相信别人会带来她预判以外的可能性。

    但或许她也只是害怕面对未知的可能,她习惯了所有事都按她的想法进行,如果出现了不同的可能脱离了她的掌控的情况又该怎么办?她只是不想面对自己有可能会非常无能这个事实。

    “思轶,你是不是总觉得生活里的所有人和你写的角色一样,你肯定能把每个人都能摸透,所有动向和套路你都知道了,所以你对生活没有期待也不觉得别人能给你带来惊喜和新的可能?不是的,是你先斩断了所有可能性。你以为世事难料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你不可能猜到所有人的想法和行动,就算猜中了如你预料地进行下去又怎样?结果可以猜到,中途所产生的体验感你能纯靠想象吗?”

    看着向思轶一副鹌鹑样,陈裕德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到长辈的职责把该说的说完:“有时候你只要给一个机会,就有可能听到别人给出你预期以外的回答。我没有要教育你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你是我非常看好的后辈,除了希望你在专业上能有所成就,我也希望你生活里能过得顺遂。”

    “对话是需要展开的,心也是需要打开的,不要害怕未知,也不要害怕犯错,错也只是可能性中的一种,错本身不是错。”

    如果错本身不是错......

    向思轶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好好再想一想,这不是现在这个场合她能立刻改过自新的事情。

    “陈导......我知道的,我努力吧......”向思轶有点别扭的开口。

    陈裕德觉得有点好笑,“思轶,你判断一下,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对话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向思轶一愣,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超过了这个局面常规设定下的发展,但她的大脑还是迅速地转了起来,“如果是我写的话,正常情况下可能会让您这时候说一句软话,给我个台阶下,然后安慰一句,我也以马上要去片场为契机离开这个空间,然后这场戏就结束了。”

    “那你可能错了。”

    “啊?”

    “看你这劲头也不需要休息,再熬一会儿也死不了。”

    “倒也不......”

    “你把大结局男主那段大独白的台词再改改吧。”

    “我......”

    “每句都要金句,句句能上热搜的那种!”

    “不是......”

    “没改好之前不用到片场了,就在这屋里呆着吧。”

    “导......”

    “大巴要发车了我先走了。”

    “你——”

    随着会议室的门关上,向思轶被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什么情况?

    她张大了嘴巴,觉得这个剧情发展有点太离谱了。

    要教育她世事难预料,事事有惊喜也不用下这么大的死手吧?

    而觉得自己给年轻人上了宝贵一刻的陈裕德此刻扬起了嘴角,深藏功与名。

    年轻人最大的缺点,还是太年轻。

    向思轶坐在会议室里发呆,现在这个状态她肯定是没法改剧本的。

    呆坐了快十分钟,手机震动让她回了神。

    是因为拍片已经忙到失踪小半年的老友童越发来的微信。

    童越,她和魏清认识的罪魁祸首。

    【童越:一个滑跪闪亮登场.GIF】

    【向思轶:有事说事】

    【童越:?不是吧,对许久不见的好朋友就这么冷漠啊?是我啊,是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万丈的师哥童大帅哥啊。】

    【向思轶:正常点】

    【童越:哦哦哦好好好】

    【童越:我杀青了,下周回启海!吃饭吃饭!】

    【向思轶:你那个山沟里的大作可算是拍完了是吧】

    【童越:乡村题材,你不懂,是艺术!】

    童越现在拍的电影是关于贫困山区留守儿童现状的,因为有政府支持需要实地取景,所以他带着剧组上大西北的山沟里一呆就是半年,信号差得要命,好几次联系不上的时候向思轶都担心他们是不是被拐卖了。

    【向思轶:没说不是艺术,知道你辛苦了,回来了说一声,请你吃饭】

    【童越:那个......】

    【向思轶:吃饭可以,借钱没有,也不投资文艺片。】

    【童越:???谁稀罕你那点钱了啊,二三两碎银能干啥?】

    【童越:我昨天给清仔打电话了】

    【向思轶:哦】

    【童越:在一个组呢】

    【向思轶:说重点】

    【童越:还能好不?】

    向思轶觉得这个问题无从答起。

    她和魏清认识八年,分开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全身的细胞都更新一次,某种程度上七年前后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不是她,他不是他。

    信息太少,她猜不到事件走向,她害怕的就是这种未知的,不受她预判的事情。

    其实她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人。

    但她又突然想起了刚刚陈裕德告诉她的,不要害怕未知,不要害怕犯错。

    内心有犹豫摇摆的人最听不得这种话,会侵蚀本就薄弱的意志,找各种理由借口让人做出一些更利己的决定。

    知道老友是真的关心而非故意八卦,思索了片刻,向思轶认真的回复了。

    【向思轶:看剧情怎么发展吧】

    任凭童越后续发了再多的问号,向思轶却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回答。

    她埋头开始看剧本,不再理会手机,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来自童越的未读消息已经有34条,她没有心思全部看完,只看到最后一条。

    【童越:我就是觉得,你们俩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有些恍惚。

    向思轶,你们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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