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秋宴热热闹闹得结束了,雪醅宴会上人影不见、到处乱跑的寻常操作还是惹怒了师兄,便勒令她回到山门不准再下山。
第二天回山的途中,京城里闹哄哄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跑到告示那里草草看了一眼,岳春辰差点吓得合不上下巴。
武林段家被灭门,包括家主段鹤染无一生还,至于是谁动的手,人群议论纷纷。
这等悬案真是通缉都无门啊。
人群里闹哄哄的,“武林段家口碑那么好,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怎会如此!”
天下有实力杀了段家人的,江湖前几位就算能做到也不会如此凶残,剩下的就是天子了,天子只要忌惮,就有能力这么做。
岳春辰已经有好几个猜想了。
而雪醅全当没看见,慢悠悠晃荡荡地骑着马,二人本打算再待一天,但是师兄自从宴会结束后就神色不安,非要提前一天走。
雪醅看上了京城那表面上的繁华,真真是没体验够,再说了,六皇子李玦的钱还没到手呢!
她有些不甘心,广宁王府前的那些难民饭都吃不上了,那笔钱很重要啊!正在编借口要离开的时候,师兄突然拉住她的马缰绳。
“雪醅,我送你的簪子呢?”
“赏秋宴的时候,我好像给弄丢了。”她支支吾吾的,完了,这下得惹师兄生气了,回倚剑派是板上钉钉了。
但下一瞬间,她眼见着师兄急红了眼。
“那是我送你的!你怎么可以弄丢!都说了不能到处乱跑,那是个什么样的场合不知道吗!”
他用一天一夜削磨出来的竹簪,其成色和光滑度都能去市面上卖了,没想到师妹竟然给弄丢了! 心血白留和不被重视的感觉让岳春辰难以忍受,这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嘛!
他黑着脸看着师妹,师妹此时应该急着去找才对啊!
“是是是,我错了,师兄送我的,当然是要紧的,但是就是不小心嘛,它就掉了,再买个一模一样的不就行了!”
雪醅只觉莫名其妙,每天被师兄控制已经很累了。
岳春辰一个瞪眼,雪醅便不敢出声了,“我们再待一天,等着我!我去给你找来!”
两人确定好落脚处后,雪醅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那个簪子就那么重要吗?她沿街踱步,边走边想。
这京城最近越来越热闹了,世家公子哥和各大门派的弟子们四处穿梭,还真有繁华世道的那种感觉了。路边的包子铺热气腾腾得散发着香味,她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会儿,突然后面伸过来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背,她条件反射般就抽出了佩剑。
“唰——”一道银光闪亮地掠过,只能看见六皇子那震惊的眼神和正在下落的碎发。
六皇子摸了摸自己的头,一动都不敢动。
连包子铺老板都震住了,要不是那两个人快速走掉了,估计今天就不用开张了,太可怕了。
京城偏僻的小道里,六皇子惊魂未定,旁边的驴倒是没什么反应,大口大口啃着墙边的小草,“姑娘,这驴背的都是铜钱,你要不要数数?今天可以学吗?今天我就想学,你刚刚出剑那一招是什么?”
雪醅是有些愧疚的,毕竟心里那股气来自师兄,但凡她的剑再往前一点,六皇子就没了。
她想想都后怕,“不用数了,这么多得数到猴年马月啊,我相信你,不过,我们倚剑派并不在京城扎根,我明日就要回去了,你如果想学,得和广宁王一样,去江都边陲,你若去不了,就没法教了。”
雪醅最开始就是想骗钱,约的地点都那么模糊,这位没发现吗?看着眼前冒着傻气的李玦,她难得说了几句实话。
李玦:“江都?江都的人都这么厉害吗?听闻武林天下第一惊尘也在江都落脚,广宁王对她十分看重,一直想收入麾下。”
雪醅:“所以你去不去?学不学?你要是去不了,驴你拉走,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李玦:“去。我定是要与你去的,若是我先找见了惊尘,我就也去做那个天下的英雄。”
雪醅轻笑了一声,“对了,簪子得先还我。”
六皇子把那头小毛驴的引绳递了过去,“不行,这个可以先给你,你这簪子略微特殊,我先压下。其他我们到江都再说。我其实找人跟踪了你,若是我再不出现,你恐怕就要跑路。”
雪醅也知道这些,毕竟那些跟踪的人到处露马脚,刚才那一剑也正以为是那些家伙。
“看来六皇子不是傻子。”雪醅被师兄搞得都没心情继续行骗了。“驴还是你牵着吧,我有同行人,很难与他解释,你以为就你不自由啊。我们江都再见吧。”
六皇子站在陌生的京城里,手里攥紧了粗粗的麻绳,有些失神,他被抛弃、被扔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眼前那个女子,也会像所有人一样,用完他就将他弃如敝屣吗。
还有,你,看起来很不错,也不自由吗?
岳春辰自然没有找到簪子,回程路上,他一声不吭,雪醅也大气不敢出一下。
二人只是慢慢悠悠行着马,各自都有心事。
正是天黑,山高路远,只得在林中歇脚,岳春辰递过去一块烧饼,然后去河边打水,这几天他这个掌门也是过于疲倦了,此行一无所获,心中的不满积压着。
“你们倚剑派在这世道中,又是站在哪一边啊?如果为朕所用,朕定给你个不错的官职,日后交战时,无论对方是谁,都务必护好朕,你们门派就能流芳百世,不愁吃穿了......”
哎,那皇帝真是又需要他们,又忌惮他们,岳春辰轻哼了一下,权力这东西,一旦粘上,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还好自己在大事上向来纠结,便支支吾吾搪塞了过去,没给出确定的答复。
还有一事,更不痛快!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折返回去找簪子时,旁边几个门派的嘲笑——
“倚剑派的掌门在这纷乱之中还能只想儿女情长,真是叫我等佩服啊。”
“我们丢的是钱袋,您丢的是个竹簪子,却比我们还心切。”
“放心,若是真见到了,我们抛下天下大事,也把您这簪子啊,给您送去——”
真是令人火大的嘲讽!
要不是急着找,他肯定和他们拼命!
不过,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小师妹不再纯粹了呢?
甚至,不想让她看到太多的风景,他太怕小师妹哪一天,不再依靠他了。
最开始见到师妹,他只当她是个毛孩子,最近几年,师妹出落得亭亭玉立,自己不再只想当哥哥了,甚至有时会有错觉,师妹就是师父给自己找的娘子。
他闭上眼,有些恨自己,甚至恨师父。
水壶灌满了水,正要起身,离他几丈远有个牵着驴的公子也向河边走来,那驴许是累了,大口大口喝了半天水,见那人对自己没什么威胁,应该只是过路人,岳春辰便原路返回找师妹去了。
雪醅再见到李玦的时候,很是惊讶。
并不只是因为他独自一人还带着驴真就千里迢迢踏上这条江都之路,还因为,这货把那簪子直接戴在了头上——
这惹得师兄看见他的时候,拔剑架在他脖子上,硬生生划出一条血迹来,吓得雪醅大惊失色,以为师兄要疯了。
“你是谁?怎么会带着这根簪子?”
篝火暖暖的亮亮的,把李玦眼里的光也点燃了,看到那挺拔如松的身形后,岳春辰细细分辨出了六皇子的脸,堂皇地收了剑,虽然当初在宴会上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天人之姿在一群千奇百怪的皇子之中,格外显眼。
李玦摸了摸脖子,“你是倚剑派的掌门,没错吧。”
岳春辰带着压制不住的疑惑与恨意点了点头,若不是碍于身份,他现在就会把簪子抢回来。
“但我不是来找你的,而是来找她的,这天下明媒正娶也不过黄金几两,如今我带着黄金,想要你师妹教我武功。你放心,我会和她约法三章,只做弟子,只学武功,只是游历。这点自由你还是该给的吧。”
李玦聪慧,看得出岳春辰对雪醅自私的感情,毕竟,他拿着雪醅的簪子时,上面被刻上了小小的“岳”字。
岳春辰被李玦盯得心中发毛。
雪醅当下是气愤的,把自己当什么了!而且这钱她本想独吞,只要经过她师兄,她就一分都花不了了,好啊,六皇子确实不是傻子。
还有,李玦当初眼底的恐惧怎么没有了呢,她怎么看都看不到了。
风儿款款扬起了李玦的衣带,眼底是星海,面庞如白玉,他放慢了说话的节奏,“你放心,你的师妹只是你师妹,我浪费的只是她的时间,但只要有了钱,你的门派才会发扬光大,不是吗?放你师妹做我师父,如何?你可愿意?”
最后一句问的不是岳春辰,而是雪醅,雪醅细想自然是乐意的,她的一生,不能总是在师兄的看管下偷偷摸摸的活,而且师兄一生气,她在心底也总是有些惧怕的。
岳春辰不满,“你要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
李玦笑了,拍了拍驴背上重重的袋子,“你可是掌门,不能总下山,而且你教我可不值这些。”
接着六皇子挺了挺身板,打开了手里的折扇,“算了,我也不问你了,我是来告诉你的,而非问你。我和你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你做什么决定可要三思而行啊,庙堂之高,你们江湖人知道的,只是皮毛。”
雪醅在师兄犹豫之际,填补了对话中的空白,这么多年来,师兄对自己的私心和情感,她是明了的,不能让师兄做错事,而且,她太迫切地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咳咳,既然六皇子发话了,自然是可以的,下山教你不在话下,只不过您头上的是我的簪子,我一直特别宝贵它,不知怎的落入殿下的手里,可否还我。”
岳春辰本还生气,看见师妹着急的模样,又突然释怀了一些。
李玦:“若是你的宝贝,还你。”
篝火把几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岳春辰捡起树枝勾勾画画、思虑再三,怎么都不觉得自己吃了亏。
何况师妹丢了簪子也是不小心为之,如今见师妹的态度转圜,便好似师妹的心也失而复返,不由得内里欢喜。
更欢喜的是,那驴背上确实沉甸甸的,够整个门派花上一阵子了,卖一个人情给六皇子,乱世中总能用得上。
第二天醒来,三人就要走剩下的路了,全程都是死寂。
六皇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路上沾花惹草掐叶折枝,时不时凑在雪醅旁边问些武学知识。
在雪醅的印象中,这一面的李玦不像是最开始那个惊恐强装威严的小皇子,那天见的人是假的,还是眼前这个是假的呢?
想来在宫中都是装出的可怜相吧。
嫌脚程太慢,李玦在路上换了马匹,三匹快马飞奔入林。
两个江湖人士面不改色地驾马狂奔,没有人看见六皇子颤抖的手、发白的唇和擦破了皮的掌心。
他强装的镇定在山水之中一览无余,但无人回头,没人发现;树叶拥风,萧瑟地落了满地,为熬过一切首次出宫的六皇子铺着梦幻般的路,能相信雪醅几分呢?不知道,但他不想窝在宫里做废物了。
体内正在激烈毒发的无能皇子,眼睛里的光却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