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赏秋宴。群臣皆至,门庭若市,名门望族却一个比一个寡言,他们可不想把府上的金银都用来接济天下,一个一个富得流油,却小心翼翼、只字不提。

    大大小小的门派却略显放松,一看就知道是过来寻好处的,天下之事挂在嘴边说个没完,宴上的美食也快被他们席卷了。

    “要说这天下,最令人心疼的,莫过于广宁王李犹欢了,年纪轻轻便上了沙场,听人言,归家之后像变了一个人啊。”

    “前阵子回城时,还往天下第一惊尘的窗里,射了一支箭,估计是想请她出山。”

    “天下女子最是没用,她也就能帮帮普通百姓,那等国家大事,她理都不会理,前几日,我还去射了箭,请求比试一番,根本就没有回音,说不定,这惊尘只是个虚名。”

    众人纷纷笑出了声,推杯换盏之中透露着些许虚情假意。雪醅偷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不过你们听说了吗?卫天远那个垃圾最近又重出江湖了。”

    “听说了听说了,这人是反叛军首领魏子非之子,心和他爹一样黑,下手狠绝,全是杀招。近日的江湖排名被他那么一搅,已经天翻地覆了。你们和他打,可得小心点。”

    “月落江横,数峰天远,大气之名,小人之心,哀哉悲哉。”

    那群人身后有个穿着官服的潇洒男子,面若冠玉,看见为了偷听一个劲儿往前挤的雪醅,弯着那桃花眼笑了一下,真是皎洁如月,雪醅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想道:貌似在宫里当差的大人们,长得都很不错。

    “陛下到——”

    一声尖锐的太监腔划破了闹哄哄的会场,跟着陛下露面的还有七位皇子和公主。龙生九子,两个没长大的还是幼童,只会满宫乱跑,就没叫来。两名沉鱼落雁落落大方的公主因为早早成了婚,只是露了一面就离开了。

    还有两个十八岁的皇子,刚到入朝听政的年纪。

    剩下三个,一个酒囊饭袋,一个野心昭昭,还有一个病秧子。

    群臣都看好二皇子,毕竟他的野心就写在脸上,说不出这种人是太聪明还是太傻,但那股子狠劲儿总让人如临君主之威。而我们年纪轻轻已有战功的广宁王,就是刚刚十八才涉政事的七皇子,此时正帮讨厌这种场合想逃跑的六皇子打着掩护。

    雪醅在座位上坐着难受,一边吃着西域的葡萄一边问来问去的,“师兄,哪位是广宁王啊。”

    “嘘——小点声,他伤了一只眼,这还不明显吗?”

    广宁王虽是弟弟,但是比皇兄要沧桑一些,许是塞外的风沙将少年淘洗过了,眼神总里有一丝狠厉。

    皇上开局说了几句海晏河清天下大好的屁话,就直接开了宴席,然后两个太监突然放下了幕帘,一个一个地将那些人请进去问话。

    雪醅觉得无聊,宫女跳的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两大箱子的珠宝摆在那里,倒是熠熠生辉,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已经准备要动手了,这一箱,给流民发一点就能解决问题。

    世家公子小姐没有这么随便的,就连江湖门派的弟子们也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动线,雪醅不一样,趁人不注意,直接就闪出了屋,飞上了屋檐,那两箱宝贝太明显了,她放弃了,手里拿着的是权贵们腰间的钱袋,好不容易偷来,她打算看看这些人带了什么好东西。

    一转头,吓了雪醅一跳,果然做人不能太洋洋得意,都忘了观察四周。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闪着光,正惊诧地看着她,这惊诧中带着少许的惊恐。轩然霞举之气在他眉间若隐若现,他往前一步,这气质就荡然无存了,雪醅下意识去抓腰间的佩剑,哎?哪去了?对了,宴前大家带的兵器都被收走了,她还记得暗度门的那些暗器师们掏出几百根银针的无奈。

    “你是哪家门派的?不在下面宴会待着,反倒出来望风,你手里的那些,又是谁的钱袋?”那人站起身来,眉间带着小小的、犹豫的愤怒。

    这人明明怕自己,还好意思叫嚣,雪醅微微笑着回应。

    “六殿下?草民见过六殿下。”这句话没有一点儿规矩和诚恳,她甚至是抬起头说的。

    这要是别人还真不好说,但那是无能的六殿下啊。一切变得好办多了。

    如果说这权势之争就像斗蛐蛐,那六殿下就是山野之间唱歌的蛐蛐。没有弟弟广宁王的胆量和气魄,母后的早逝也让他无依无靠,性格孤僻,他那个病秧子三哥都比他强。

    “六殿下不也是闲着无聊出来走走,钱袋嘛,他们的。”

    “偷钱袋并不好,你若没钱,我可以给你,不要偷。”这话说的,像是拿着教条要求小娃娃的私塾先生。

    “好,您真是君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你等我数数。”

    六殿下李玦学着像父皇那样,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这女子貌似看透了他的伪装,眼神里还带着戏谑,一点都没怕,也当真是一块块数了起来,女子额前的碎发随着风翻舞着,突然抬起头,弯弯的眉眼充满了生气,“殿下给我二两黄金和二十两银子就好。”

    李玦:“我......”

    雪醅:“堂堂六殿下,连这点儿都没有啊?”

    李玦:“你哪里学的轻功?”

    雪醅:“啊?不要岔开话题啊,你得先给钱,我才会把这些钱袋送回去,反正下面一群酒囊饭袋,我的良心一点儿都不痛,你们要抓我我就跑出去。”

    李玦:“你先送回去,我便给你三两黄金,如何。”

    雪醅要不是觉得这人好玩,才懒得理,“那,君子一言......”

    李玦:“我不食言。”

    三两黄金啊,这个年月里,三两黄金真是要发啊!

    她偷偷溜了回去,把钱袋润物细无声地塞在了不同家族的各种角落里,等待着他们的发现。

    屋檐上,李玦刚要再次坐下去,那个女子便又出现了,真是快啊。只见她稳稳地落在屋檐上,瓦片仍旧纹丝不动,一个俏丽轻快的转身让他的呼吸有些凝滞。

    李玦:“给你五两黄金,教我轻功可好?”

    雪醅:“你学这个干嘛?要是想学就去我们倚剑派,给我师兄磕几个头,他会慢慢教你,两三年就会了。”

    “我毕竟是个皇子,只想偷偷学些功夫,我见过很多大内高手,他们的轻功都有很多瑕疵,没有你的步伐稳,而且两三年太久了,耗不起,若可以,姑娘能否教我?”李玦的表情有些迫切与恳求,往日里,他可没少去找人学功夫,但学来学去还是半吊子,还有些江湖人士用小招小式糊弄他。

    “那你是怎么上来的?”雪醅疑惑不解。

    “我......”

    李玦有些惭愧,低着头指了一个方向,雪醅朝下方瞄了一眼,从没见过那么长的梯子!

    “看在五两黄金的份上,可以,明天带着金子,算了,你换成一文一文的铜钱来集市找我,找到我我自会教你。”李玦点了点头,“姑娘的簪子可否压在我这,我不想被骗。”

    雪醅的簪子是大师兄送的,也不值钱,这皇子应该被骗过很多次,看起来怪可怜的,就顺手薅了下来,“喏。”

    李玦细细收好簪子,问了一个他很好奇的问题。“当今天下,姑娘是哪个阵营的呢?”

    雪醅坐在房顶,优哉游哉,“阵营?如果不是有倚剑派的壳子,我也就是个百姓,天下大乱,滔滔江水之中,一只蚂蚁怎么能决定往哪里漂呢?倒是你,王侯将相,天下的大人物又有何居心呢?安于这乱世中的一隅,天天俾昼作夜,狗马声色,抑或是当个出世的英雄,拨乱反正,青史留名。我只知道,广宁王是后者,那你呢?”

    李玦笑了,当英雄?

    如今这宫里勾心斗角,自保都难,还管天下人?

    而且这场战争八年前就开始了,那碗憨厚大哥李昭送来的粥,原以为是兄友弟恭,喝完之后整个人就四肢瘫软,日日都心力交瘁,失眠难耐。

    从此以后,别说武学了,就连看文书,头都会疼。

    广宁王因有母亲明妃和自己照顾,吃喝向来细致,这次征战沙场只不过是因为明妃的爹,曾是个顶天立地的将军,拳拳爱国之心终大于宫里的诡计争斗,便放了小儿任意驰骋。

    李玦这个做哥哥的,知道广宁王的人生同样不好过,但还是会羡慕。

    眼前这姑娘说得没错,这个问题本身就不该问,广宁王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比自己高尚很多。

    那自己呢,真的要废在宫里吗?

    “明日集市见吧。”他要下去了,高处不胜寒,可当他触碰到梯子的那一刻,手脚又开始没力气了,这种熟悉的感觉只是让他身子一抖,接着面无表情地掉了下去——

    雪醅听见声音,腾空而至,把那家伙安稳地从半空中接到了平地上,女子飘逸的裙摆像是开放的花朵,他轻笑了一下便离开了。

    “六皇子在宫里爬上爬下,可要小心些。”

    雪醅其实是想笑话一下他的,但刚刚那个眼神多少让人有些不忍。

    她在流民中见过这种眼神。

    这是一种下一秒离开人世也无所畏惧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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