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钦朝手捧着那束红玫瑰和靳簇沿着那条街一直走。
两人之间有一股说不出的微妙,路人频频张望,估计头一次看见年轻男女走在街上,捧花的是男生。
他抿起嘴笑,看着靳簇撕开糖纸包装。站在岔路口等红绿灯的间歇,那人终于回过神来,“你笑什么?”
“发现你也会不好意思。”周钦朝的指腹在花束系带上摩擦,她说就是随便买的,但瞧着跟精心挑选的没什么两样。
靳簇目光迟滞了下,不禁反问着,“有么?”
周钦朝点点头,“有。”
“今天你生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靳簇盯着那缕升起的白色烟雾发呆,她忽然想起什么,“晚上吃饱了没?”
本来饱得不能再饱了,周钦朝猛地想起这人肯定还没吃饭,他果断摇了摇头,“没吃饱,我妈定的那蛋糕腻得慌,弄得我后面都没吃好。”
“那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靳簇攥起他的手腕,目光示意了下,“花你得换个手拿。”
她沿着那条街一直向下,拐了无数个弯,来到一条黑到不能再黑的巷子。
灯光照不到这处,里面阴森森,看起来怪吓人的。
靳簇碰了碰他的手腕,淡淡道:“你站边儿上去,我去拿车。”
“啥车?”周钦朝正诧异,说话也跟着结巴,“你,未成年,不让开车。”话音未落,脚边忽然窜出一只老鼠,吱吱叫了两声,从他白球鞋上飞过去,接着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周钦朝嗷的一声叫出来。不远处巷尾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的声响,那声音越靠越近,直到停在他跟前,透过头盔,靳簇一脸无奈望向面前的人,“又怎么了?”
“老鼠。”周钦朝接过她递来的头盔,猛地跨步上车,也顾不上什么成年不成年的,示弱道:“走走,快走。”
靳簇轻笑了声,拽起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腰上,“扶好。”
周钦朝正发愣,掌心忽然传来一股热度,温度透过她那薄薄一层的衣料传来,他边戴头盔边喊,“哎靳簇。”
“嗯?”靳簇把手搭在车把上,将头盔又扣紧,俯身拧油门,“坐好啊,我技术可不怎么好。”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周钦朝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但不是因为靳簇所说的“技术不好”。刚坐上就知道,这人开车足够稳,估计刚刚那句就是逗他玩的。
他身上麻,是因为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小时候周钦朝坐过他爸的摩托,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以至如今再坐上摩托车,有一种时光穿梭的割裂感。
两人距离贴得近,周钦朝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像是血液都凝固了似的,刺激直冲脑袋顶,他开始手只是轻轻搭在靳簇身上,慢慢地紧攥上她的腰。
“靳!簇!”他大声喊。
靳簇微侧过头,无奈道:“我能听见,你不用那么大声。”话虽是这样说,她嘴角还是扬起一抹笑,“我有摩托车驾驶证。”
“我不是未成年,我十八了。”靳簇又说。
这时候耳边传来呜呜的风声,周钦朝诧异着,“你没和我提过这事儿。”
“你没问过。”靳簇的手搭在摩托车车把上,等红灯的间歇,她侧过头懒散说着,“你才是未成年。”
这语气中倒是有点嘲讽的意味。
周钦朝还想说什么,红灯变绿灯,她一脚油门,把他要说的话全部打乱。
靳簇发丝偶尔有几缕飘在外面,迎风飞扬,轻轻擦过周钦朝的脸颊。他不看月亮也不看路上行人,只看她,看前方。
周钦朝放在某人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大概是天气凉的缘故,加上车的速度,所以风不小。他的指尖冰,偏偏这人身上热,周钦朝感觉自己像是被这热度烧起来似的。
“那你比我大。”半天过后,某人忽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靳簇眉心直突突,她幽幽地说,“你数学好不是假的。”
“不是!”周钦朝刚想解释,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刚刚为什么忽然开口这么一句,他一时语塞,只是几秒停顿,又忍不住问,“你哪天生日?”
靳簇摇摇头,“我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随便写上去的。”话音刚落,她忽然刹车,单腿支撑地面,随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烧烤棚,“上次是在你家那边,这次我带你尝尝这边的。”
她解开头盔放在摩托车座上,将卫衣帽子扣好,站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嘴唇微抿,望向周钦朝,然后缓缓向他伸出手,“下车。”
周钦朝盯着她那双眼睛看了半天,回过神来,含糊不清嗯了一声,继而跨步下车,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正停车的靳簇。
虽然天气冷,但这儿的人却是不少,靠着一片湖,露天烤肉棚,有人在湖边唱歌,不过大概是喝醉了,有些五音不全,周钦朝忽然想起在家里他们给他唱的那首生日歌。
靳簇从人群中走来,随手从冰柜里拿了两瓶冰镇气泡水,是烧烤酒吧老板自己做的,专门给开车的人调的,味道和酒差不多,但没度数,不少人喝。她指尖轻点了点正在木屋里记账那位,“两瓶气泡水,别忘了记上。”
“我靠靳姐,你多久都没来了。”顿了顿,这人忽然想起什么,“沈哥呢?没一起?”
周钦朝就站在不远,但他确实听清楚这人刚刚的话,他沈哥百分之九十是沈翎。
也就是,靳簇带沈翎也来过。
那他也坐她摩托车了吗。
靠。
不带这样的。
周钦朝也不知道自己莫名一股酸不拉几的情绪哪儿来的,他忽然快步上前,站在靳簇身后,将她手里的冰啤酒接过,闷闷道:“我要吃肉。”
?
靳簇心里咯噔一下,她望向周钦朝,轻轻攥起他的手腕,指了指角落那处,“你先去那儿占位置。”
这一下彻底把某人乱七八糟的情绪搞没了。
周钦朝踉踉跄跄走了好几步,才敢触摸刚刚她碰过的那片肌肤,他耳尖发红,抬起手胡乱揉了揉头发。
快走,赶紧离开那个地方,他想。
在靳簇说的那个位置坐好后,周钦朝抬起头向她方向望去。那人单手拿着菜单,靠在吧台上,手指夹着根刚点燃的烟,燃着猩红的光,和记账那位不知道聊着什么。
靳簇有意无意看向周钦朝,两人隔着挺远的距离对视,目光碰撞,再挪开,这样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周钦朝看着她端着几盘烤好的肉走过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靳簇问他,“剩下的我们是自己烤,还是叫他烤好送来?”
“都行。”看着盘子里的烤肉,某人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那还是烤好吧,我懒。”这人摊了摊手,站在原地,冲那人比划了个OK。
周钦朝刚想动筷,却发现这人还站在原地,“快吃。”
靳簇点头,她岔开双腿坐在矮凳上,将手里的可乐放在这人面前,接过他递来的一次性筷子,把烤好的牛肉夹到对面人的盘里,“这个黑椒的最好吃。”
周钦朝夹起来放在嘴里嚼着,味蕾瞬间打开,“哎你别说,还真好吃。”这么一说,他又细细品起刚刚某人的话,于是他含着一块肉,起开手边的可乐,含糊不清道:“那人说的是沈翎?”
靳簇愣了一秒,还以为他把这事儿忘了呢,看来还是没逃过拷问,她差点没绷住笑,于是趁着这间歇点头,“嗯,以前和他来过一次。”
“他会骑摩托吗?”周钦朝低下头,闷闷喝了口可乐。
这句心思太明显,以至于靳簇都明白了,她嘴角一弯,将气泡水撬开倒进玻璃杯里,紧接着若有所思道:“他没坐我的车。”
“你想问这个?”靳簇随后幽幽地补了一句,“他也没过生日。”
周钦朝有种被人戳破心思的尴尬,他借着喝可乐的间歇和她碰杯,之后迅速转移话题,“你真的生日…是多少?”
靳簇垂眸,语气中情绪不明,“不知道,我妈说过生我的时候…应该在二月三号到五号期间。”她抿了一口气泡水,淡淡道:“就立春那几天。”
“身份证上的年龄或许也是假的,但它说我十八,我就十八。”
“是不挺神奇的?”靳簇望向他,目光深邃,似乎看不见底似的。
周钦朝夹给她一块黑椒牛肉,“没事,你不是假的,我也不是。”他笑了笑,继而望向她,“真的不能再真实。”
靳簇神色复杂地望向面前人,她忽然喊了句,“哎,周钦朝。”
“嗯?”他小口抿着可乐,低声回答。
也是那时巧合。这场子里也有人过生日,于是隔着老远,听见音响播放生日快乐歌的第一个音调的瞬间,靳簇眉间一动,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忽然开口,“还真是巧了。”
“可不。”周钦朝与面前人对视。
湖边开始有人唱,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靳簇望着面前人的眼睛,眸色深深,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而下一个瞬间,她忽然开口,伴着那音响的节奏,“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声音沙哑,与音响里面的音乐割裂成两个世界。
“HPPAY BIRTHDAY TO YOU。”她笑着唱。
明明身后混响声音巨大,但靳簇开口的瞬间,周钦朝整个人都僵住,四肢像是过电般,那感觉似是从躯体一直蔓延到大脑,从喉咙,到鼻腔,再到眼眶,他的眼尾发颤,几乎要掉下眼泪。
靳簇的眼尾微垂,笑着望向他,声音沙哑地伴着节奏唱着,隔着半米不到的位置,她与他深深对望,那一刻四周都变安静。
她笑着望向他。
周钦朝忽然想用自己的全部去留下这一刻。她的背后是耀眼的灯光,而比光还明亮的,是坐在角落,似乎发着光的靳簇。
那个明明耀眼却不自知的人。
周钦朝望着她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因为他知道,时间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曾经他和家里人一起去旅游,去过西川的大草原,在那儿眼底净是绿意盎然,肆意生长的草,漂亮到似乎不像凡间,以至于他真的停留许久,忘记按下快门。
而这种感觉似于今天重现,而他只想费尽心思,用自己的记忆,将眼前的画面定格在脑海,他告诉自己,不要忘记,周钦朝。
不要忘记,她在你十六岁生日当天,送了你一束玫瑰花,补上了一首完整的生日歌。
那时候,她喜欢或是不喜欢你,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