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难

    虚空之上,似有三两人影——

    “府君您这……可忒不地道,”面目平庸的男人焦急又无奈地蹲下,看了看与沈颐舟十分肖似的玄衣男子,又看向他怀中昏迷不醒、仍紧蹙着眉的林岚,不由怨道:“我是让您来救她,可没让您——借机动手脚啊!”

    “谁先坏了规矩,”玄衣男子眼梢压低,收紧了手臂将人搂得更稳,这才屈尊抬眸,淡色的唇微动,除了些许警告意味竟没什么火气:“你主子最清楚。”

    平庸男人几次张口欲言,到底有所顾忌,只得哑了声。

    不过僵持片刻,等玄衣男子眷恋的目光细细描画过怀中人的轮廓,又将指尖点上她的眉心,眨眼间竟抽出一根缥缈虚线。

    在平庸男人惊慌无措的视线中,他将掌心已成齑粉的光沫散净,方才起身道:“此后各凭本事才好。”

    “府君息怒!万万不可……”还未等说完,玄衣男子将人递过来,他暗自松了口气稳稳接住。

    “你大可放心,”玄衣男子收回不舍的目光,背过身淡然道:“赌约照旧便是。”

    *

    “舟哥,”听筒那边的背景音略微嘈杂,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男人转入巷子,语气稍有踌躇,:“我查到些东西……人暂时没找到。”

    “说。”

    “林小姐原来租的房子上月转了手,户主刚搞完装修,我想法儿找了几张原来的照片。”男人薅了把渐长的板寸,抬眼看向对面的老旧楼房,不禁撇了撇嘴如实说道:“实在简陋,这片儿环境也差,从早到晚吵得不行,又是一层三户的老楼房,薄楼板根本不隔音。”

    楼下几个小孩在凹凸不平的土台上尖叫嬉闹扬起尘土一片,槐树下老人们聚成一堆说话打牌,也不管自家孩子胡闹扰民,再配着身旁拐角处不时飘来的尿骚味,他只能捏紧鼻子快步离开:“人手都散出去了,这两天就能有准确消息回来。”

    沈颐舟听着那边一刻未停的喧闹也没催,刚撂电话便打开了微信,指尖落在置顶对话框里却迟迟打不出一个字。

    正烦着,压缩文件也发了过来,中年男人的照片迅速加载出来,目测约五、六十的年纪,方额宽目,眼珠浑浊,眼尾纹路深刻,目光无神亦无情。

    唯独有一点特别,这人名字里也带了个「舟」字。

    这种巧合绝对算不上好事。

    沈颐舟浓眉紧拧与他对视——脑海里迅速滑过尚且新鲜的影像。不过是年纪差别,相貌倒绝对匹配。

    血缘之亲的父女,相貌却谈不上相似。林岚的五官骨相,并无眼前这人的影子。

    页面下滑,生平记录尚算详细,文化程度有限,数次进出戒毒所和情se关系的信息占去大半篇幅。

    许是吃过结婚的亏,倒没有再婚,不过靠着养老金胡混度日,许是缺少毒资,去年开始以贩养吸,瘾头更甚。

    往后的女人资料较为复杂花哨,却也绕不开钱色二字。早年从河东分局辞职后再无稳定工作,多次插足他人婚姻也没换来最终归宿。

    常言道相由心生,女人的样貌也从清秀可人化为刻薄沧桑,特别是那双怨毒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一目十行的看罢,沈颐舟抱着胳膊就势一靠,如鲠在喉般窒息——财狼与虎豹,难分伯仲的人渣,如何担得起「监护人」的身份,从中做出选择更是强人所难,离家后的几年也免不了穷困二字,打白工、被揩油骚扰言语侮辱,也不知她是如何忍受的。

    踽踽独行过诸多困苦,她能鼓起勇气接纳这份感情,已是不易。

    幸好,她虽有念头,却不曾真的离开。

    只是不知这份眷恋能维持多久。

    “鸡汤来喽!热乎的。”高朗傻呵呵地端着瓷盅凑过来,“您快补补身子。”

    沈颐舟却置若罔闻,起身就走。

    思念一起便再也收不住,非要亲眼看到、亲手碰得到才肯罢休。何况从方才便一直持续的不安感,着实难以平复。

    “哎去哪儿啊您?”高朗急忙腾开手追了上去,“戏都调到晚上了,您不舒服就好好歇会呗!”

    “请假,”沈颐舟脚步不停,一向波澜不惊的眉眼染上寸寸急切,语气万分笃定:“回家。”

    徐嘉焱见他神色凝重、阔步而来,被那无形的气势压到张口就结巴:“你、你你好点没?”

    直到他说明来意,徐嘉焱摆了摆手道:“一宿的假而已还不至于要你出全剧组的误工费,埋汰我么这不是,记得回来就成。”

    他又拉过沈颐舟凑近低声道:“可别沉醉在温柔乡里忘乎所以了。”说罢还冲沈颐舟暧昧地眨了眨眼。

    平日里这般打趣也无伤大雅,只是此刻沈颐舟没那个心情应付,不过勉强提了提唇角,道了声“知道”便急匆匆地离开。

    “这小子!”徐嘉焱敲了敲肩膀,不禁感叹岁月无情,“还是年轻好啊,腻腻歪歪卿卿我我,甜甜又蜜蜜哟。”

    招来碰巧路过的道具师莫名其妙地注视。

    “咳,”徐导故作矜持地掩唇,随即挥舞着剧本喊道:“夜戏取消,早点下班喽!”

    *

    林岚昏沉沉的醒来,撑着桌沿想要起身,一阵头痛乏力险些令她摔个好歹,好不容易勉强看清周遭景象,鼻腔又有什么涌出来,一抹手背一片粘稠血红。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血液一滴滴落下,又在地板溅开星星点点,某种决绝而无望的情绪侵占着所有思绪。

    “喵~喵嗷!”汤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叫声莫名尖利。

    林岚颤巍巍地抹去血迹,默默攥紧了掌心的粘稠。

    汤圆跟在她身后进了厕所,安静地蹲守在门口。等她清理干净出来,却不抱猫,只垂眸看了它几秒,开口道:“去陪奶奶吧。”

    说完也不再理它,径直回到电脑前,疲惫而厌倦的盯着屏幕中的沈颐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是时候了……

    汤圆乖乖趴在她脚边,直勾勾地盯着她透着阴翳的侧脸,心绪愈发不宁——幻境那段记忆已消,她不该是这个反应。

    突然提示音一响,右下角弹出个框框:劲爆!新晋小花密会已婚男共度良宵】下面配图赫然是她的剧照。

    忐忑地点开链接,林岚眉头一松——还好不是颐舟。

    继而熊熊怒火又迅速占领高地。

    图上高清□□、笑容满面的乔景煦怀里搂着的女人,背影身形都与她十分相似,甚至衣着都同她杀青那天一样。

    不用看评论也能猜到舆论风向如何,之前金主剧组求婚那事传的沸沸扬扬,辟谣都没辟干净,现在又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

    田晓一脚油门驶离闹市区,电话又来了。

    “出事了!”小助理一嗓子差点没让车扭出个S形。

    与此同时,得了消息的各方反应各异,最开心的莫过于自《半月集》开播一路被嘲到现在的余婉婉与其经纪公司。

    “被压了?”大腹便便、自带黑眼圈老总二郎腿费力一翘,脸上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得意,“你们继续添油加火,闹得越大越好,费用我包。”

    沈朝云一路上拿着电话「挥斥方遒」车内气氛压抑到极点,连高朗都成了哑巴,只听她满腔火气:“去找之前曾去面试的替身,一个个查!还有乔景煦的所有动向和人际交往,挑事拱火的营销号跟狗仔都别放过……”

    沈朝云的思路一如既往清晰犀利,前因后路吩咐得仔细。

    而沈颐舟坐在后面不动如山,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深沉的姿态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狗*的*******!”沈朝云撂下电话就是一长段优美国粹,“那姓乔的*****!!!”

    “公开吧。”沈颐舟不经意地一句话,比消音还管用,沈朝云咽了口唾沫才问:“你确定?弟妹能同意?”

    只见那皮痒的表弟冲她淡然一笑:“先斩后奏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沈朝云不觉眉目一松,“就仗着她好性儿肆意妄为吧你!”她刚要给工作室下指令,小熊猫头像的微信弹窗一连蹦出三个——

    【不能公开我跟颐舟的事。】

    【我自己处理。】

    【今天会跟他分手的。】

    “弟弟弟弟弟啊……”沈朝云不敢隐瞒,连忙将手机递到后面。

    甫一接手,那【分手】二字何其刺目。

    此刻又弹出工作室的消息【林小姐说如果为了平息舆论而公开恋情,她就索性接下这盆脏水。】

    见他沉着脸拨了电话,前边俩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遭受情侣吵架的池鱼之殃,谁知搞错了对象。

    “妈,”沈颐舟一瞥窗外模糊风景,语焉不详道:“我要的那样东西……嗯,家里见。”

    *

    咚咚——

    林岚起身去开门,来人却是宅子里负责打扫的女佣,她递来一个纸盒,小声解释道:“刚才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当然,收了跑腿费的事绝口不能提。

    林岚也没空留意她的心虚,眼梢一抬颇为狠厉:“他人呢?”

    女佣怕她追究,哆嗦着指了个方向:“走、走了。”

    她拔腿就往楼下奔,轻风过境般没了影。

    大宅的坏处在此刻显露无疑,等她气喘吁吁地奔到院门外,早没了人影。

    穿着精干的健壮男性紧随而出,状似无意地拦住她的去路,恭敬问道:“您要出去吗?我开车送您。”

    林岚抬眼一瞧,认出这人正是沈颐舟给她安排的「司机」,或者更应该称其为「保镖」,毕竟之前每逢她独自出门,都有他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若无其事地将纸盒往身后藏,又细细打量过四周才说:“不必,谢谢。”

    可这般异状还是第一时间传达给了沈颐舟——“去查附近监控,守紧出口。”他简要回了一句,食指一压唇瓣,沈朝云会意点头。

    电话这边,田晓支支吾吾地回话:“她、嗯……让我去接她,说是跟唐麒约谈公事。”

    “具体?”

    “她没提,说话听着没什么精神,又是公事……我就没多问。”

    沈颐舟闻言,半阖锐利的眼:“你车开慢些,到了先联系我。”

    “诶,听你的。”

    路虎直冲上了高速,沈颐舟收到一条电影链接的微信,名为《十二夜》

    即便知晓这故事内容,他还是沉着脸点了播放——连分手,她都提得如此「别出心裁」

    也不知谋划了多久。

    *

    折返回房间将门反锁,林岚将盒里那孤零零的老式手机拿出来,拨出了记录中唯一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伴随着玩味地笑意说道:“这辈子能等来你主动联系我,真是荣幸之至啊。”

    代替回答的,只有清浅的呼吸。

    兴奋得意只余,他轻佻问道:“想我么?”

    仍是没有回应,这次直接中断了通话。

    打擂台似的,乔景煦果然耐不住性子很快回拨,一连打了十几回都不接,只能忍气吞声地发了条短信过去——【只要你跟他断干净,再来见我,舆论自会平息】

    艰难熬过漫长的几分钟,仍是了无音讯。

    他又连发了两条【不想连累他就听我的话去做】

    【沈家底子深,大有文章可做,你意如何?】

    林岚抚额苦笑——她不曾留意过沈家底细,此刻再看这沈宅院内亭台水榭、屋宇古典精致,实非寻常人家。

    等铃声再起,她终于按下接听键,自顾自的冷肃道:“我死都不会选择你。”

    “扯什么生啊死的。强扭的瓜不甜,我如此大费周章地棒打鸳鸯,你猜为了什么?”乔景煦没指望她应声,大笑了一阵才解答:“不甘心!更不能放任你跟他双宿双飞得偿所愿,总要陪我一起痛苦才公平。”

    公平?好由头。

    林岚望着天边渐晕的绚烂晚霞,某个心底珍藏的念想亦随着日头沉没。

    她忽地释然一笑,语气神情具是疲惫:“我不会去见你,至于旁的……请你遵守承诺。”

    乔景煦沉吟片刻,并不为难她:“尽快跟他了断,我才好还你清白。”

    回复他的只有电话挂断的忙音。

    竟如此顺利!

    乔景煦展眉一哂,侧目看向副驾的文件袋——布了许久的局,总算到了收尾的时候。

    迎着下落的日头,银色车尾潇洒一甩,向着西北国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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