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窗外麻雀叽喳个没完，偶有两声喜鹊叫唤，倒是热闹。
林岚刚醒就对上一双剔透猫眼，和那根晃来晃去的黑色尾巴。她惫懒地眨眨眼，伸手捉住那毛绒尖尖捏了捏，汤圆则“喵喵”叫了两声，欲拒还迎般毫不躲闪，还主动凑过来，将它毛绒绒的额头与她的眉心相贴。
视野一黑，她眼前突然闪现昨夜梦中那方遮住她视线的红盖头、影影绰绰透出的喜烛光亮，以及那份难以抑制的紧张雀跃。
许是昨天看了那个大婚剪辑的缘故……搞得她都魔怔了。
汤圆的黑瞳中映出她微微上翘的唇角和眼角眉梢的脉脉情意。
猫科动物特有的粗砺舌头舔上她莹白温热的耳垂，一阵颤栗将她发散的思维拽回现实。
“喵～！”得她注意的小猫在她枕边打着滚，主动将柔软的肚皮露出来，那根毛绒尾巴还在她手背上来回扫动。
窗外天光云影，偶有麻雀扑棱着经过，几颗青竹也跟着轻晃。
不用到片场上工，林岚身处舒适安逸的大宅，手里rua着猫，心中却揣着不少事。
昨日两位长辈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是明了的，结婚本不是她会考虑的选择，可如今细细想来，从写书、拍戏到恋爱，皆非预料之中的发展。
但关乎人生大事，她是万万不敢轻易应承的，目前也只能靠装傻蒙混过去。
虽说自身没经验，但有现实中那些惨痛例子可做前车之鉴，她很清楚，恋爱如何甜蜜，一但沾染柴米油盐，感情变味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何况，她是打定主意不会生育的。
那种失败的婚姻，她并不想重蹈覆辙。
一番熟练的自我冷却过后，原本梦中那点旖旎期许荡然无存，她眸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自持。
汤圆仰头望她，又像是透过那层皮囊看到了什么。似是疑惑，它圆蓬蓬的小脑袋瓜歪了歪，倘若细看去，便能发现它的眉头也是皱的，倒有几分类人的情绪。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醒神，她以最快速度收拾妥当，抱着汤圆去找沈奶奶。
而沈颐舟这边，因为美妙梦境而神清气爽，连徐嘉焱都忍不住调侃他“满面春风”。
可惜这份愉悦并未维持多久。
因他今日只有半天戏，下午回酒店后为商量求婚的点子，他给白亭书打去电话。
对方一听他这突飞猛进的感情进展连忙劝道：“你这也太急了吧？小林她……再加上你俩才谈了多久啊就直接跳到结婚，太快了。”
“我觉得我们的感情足够稳定了，这都谈了快半年，还短？”沈颐舟摩挲着平板上林岚的路透图，照片里的她右手撑着遮阳伞，左手端着保温杯，不知看到了什么，她歪着头浅笑，一派岁月静好。
“不信你去打听看看，恋爱谈半年还能算长的？”白亭书合上未完的剧本，耐心解释同他解释：“我是为了你们俩好，与闪婚相对的是可怕的离婚率，诶我这可不是咒你啊，陈述事实，不信你自己去查数据。”
沈颐舟依言去搜，结果竟然高达百分之65。
这绝对偏高的数据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沈颐舟的嘴角瞬间落了下去，“可我是真想尽快让她变成我名正言顺的老婆……而不是毫无安全感的女朋友，我都跟家里讲好了。”
白亭书闻言，长叹一声道：“你俩现在还没公开，要直接宣布求婚结婚，你知道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吗？”
“……什么。”沈颐舟显然没了开始的底气。
“你倒没什么大问题，但对小林呐，”他故意卖关子顿了几秒才把话说全，“你就等着网上「奉子成婚」、女方心机逼婚……还有什么心机重啊之类的谣言满天飞吧，不管你们怎么解释都没用。”
“啧，别胡说。”沈颐舟面上微红，有些别扭：“我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哪来的「子」。”
“谁管你真的假的？看客只顾有瓜吃，有热闹瞧呗。”白亭书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缓缓说道：“你自己想想，如果闹成那样，小林的口碑就算完了。”
闻言，沈颐舟压低的眉眼难掩烦躁，他揉着鼻梁问道：“……那我只能等着？耗着？拖个十年八年？”
“瞧你说的，”白亭书倒是四平八稳：“先考虑公开的事，等热度过去，差不多一年左右，你再准备求婚也来得及。”
“我等不了。”沈颐舟藏着秘密没明说，自两人开始恋爱，过去那种预言似的梦再也没来过不说，那些画面竟也不知不觉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来由的焦虑——他总觉得，如果不将人抓牢，要不了不久就会长翅膀飞走，再也寻不回来的恐慌。
他得让林岚产生羁绊，仅对他一人的那种。
白亭书「笃笃笃」的敲着桌面：“结婚是终身大事你懂不懂啊？恋爱还没谈明白就急着扯证，总要把对方的脾性摸透，再对比自身是否合适过日子吧。”
“这些我都了解，否则也不会提结婚。”沈颐舟话里有话，“总不能像你俩那样，分分合合好几年还没定性。”
“甭废话！我跟小榆都认识多久了，你俩能跟我们比？”白亭书这么劝他除了因为他们这一对恋爱时间实在太短，感情也不算稳定外，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他原本打算等叶向榆杀青后双方父母见见面，尽快把婚事定下来才好，谁知道沈颐舟比他还急。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小子赶在我前边。
于是他半是真心的忽悠：“真是难得你这慢性子也会为谁着急。可这事也急不来啊，这样，你跟着我的步调走，等我……”
沈颐舟算是回过味来了，挑明道：“你也要跟向榆求婚吧。”
“bingo～”白亭书知道瞒不住他，索性大方承认，俏皮尾音与叶向榆如出一辙:“早说了我们要见父母，是你个呆子听不懂话。再说我可比你大两岁，讲个先来后到呗？就当给你俩做向导了。”
沈颐舟一番盘算过后，欣然同意。
*
沈父沈母有事一早便了门，宅中只有沈奶奶和三两帮佣。
两人一猫一同用过早饭，林岚才得知汤圆的来历。
正是三月初一，沈奶奶去庙里参禅的日子。
灵泉寺坐落在城东的青城山腰上，因内里有座百年古泉而得名，当中悟灵主持是沈奶奶的故交，每逢初一便相约一见。
这小黑猫不知如何溜进禅房，黏着沈奶奶赶都赶不走。
悟灵大师见状，笑言缘之所至，理应珍惜。
既是寺中僧人在山中拾到的流浪猫，佛门中人也不便照养，沈奶奶便将它妥善安置在家中，还特意辟了房间旁的一件小屋给它，内里一应俱全，倒像个动物版的婴儿房。
不过这猫看着乖，平日却总不见踪影，起初家里人找不到它还会着急去寻，可到了次日早晨它又会出现在房里，身上干净没有受伤。次数多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总归它认路，不会丢就好。
只是汤圆发育异常迟缓，带去看医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好在除了生育外，于健康无碍，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
一边聊天，林岚抱着猫，稀里糊涂被沈奶奶引到二楼右侧尽头沈颐舟的房间，并被告知这屋里有样东西给她，需得自己找。
看着缓缓合上的门缝，林岚正犯难，怀中小猫一跃而下，炮弹似的冲进房里。
怕它乱跑弄坏东西，林岚连忙跟上，正见它跳上书桌，前爪来回拨弄着正下方的抽屉把手。
“乖乖，来。”她将猫抱起，见它仍冲那方向伸爪子，她轻声细语地同它讲道理：“不许乱翻，听话。”
汤圆喵了一声，用鼻子亲昵地拱了拱她的颈窝。
为着找东西，她就近拉开那抽屉，却见里面摆着一本相册，封面便签上面的遒劲字迹无比熟悉——“过去的我，不知能否讨得你喜欢？”
她揭下纸片，静默地瞧了好半天，才拿起那本相簿。
按成长的时间顺序排列，里面一张张照片仔细的记录下沈颐舟每个阶段的变化。
从糯米团子似的幼儿时期一直翻到小学毕业照，精巧的五官已初具英俊雏形，个子也窜高不少。二十来人的合照里，一眼就能看到他，快门定格的瞬间，他背着手，神情板正，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稳重。
林岚对着纸上的小孩忍俊不禁，实在难以将这小大人和她认知中那个人形醋缸联系到一起。
再往后翻，高中时期他的个子已经高出同龄人一大截，连着几页都是他打篮球时的身影，跟着入镜的还有略显青涩的少年白亭书，勾肩搭背的一高一矮，一动一静，皆是青春最好的写照。
其中，高中毕业照他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黑发被夏风吹得有些凌乱，面上带着独属青春的意气，整个人如夏日里加冰块的凉白开般清爽干净。
大学时期的照片更为零碎，有舞台照、后台化妆、校庆和毕业大戏的片段。
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沈颐舟，但无一例外，任何一个时期的他，都是会令她怦然心动的样子。
一本看罢，林岚取了支笔，认认真真地在便签上写些什么。
汤圆支棱着小脑袋观察她的反应，得到的结果似乎并不合它心意。
趁她不注意，纯黑的猫爪将相册往前拨了几页：“喵喵！喵～”最后一个「欢」字刚收尾，她寻声侧头看去，只见小猫的左前爪将某张照片拍的piapia响。
“不可以胡闹喔。”她又想将猫抱开，它却固执的按着那照片不放。
她探头仔细看了看，那照片是沈颐舟的独照，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身后是山石和一颗颇大的老松，并无特别之处。
“都说了别白费力气。”就近的深蓝色窗帘旁，赫然站着那梦中的古怪男人，这次他全身呈半透明状态，周身泛着微微的白光，看林岚毫无察觉的模样，显然是看不到、也听不到他的。
猫瞳骤然竖起，颇为凌厉地扫去一眼，对方立马噤声，只是无奈摇头，悻悻地摸着鼻子小声咕哝了一句，大概又在发牢骚。
带着竹叶清香的夏风拂面，她微凉指腹轻抚过少年清俊的面庞，幻想着那人就在身边，心底泛起混杂着甜味的涩意。
麻木不仁、面目全非的短暂青春，被她亲手扼杀，再无挽回或弥补的余地。
设想过去的她知道未来有沈颐舟等着自己……只会逃得更远吧，以防自己这个不确定因素拖累无辜好人。
身负那张便签，相册回到原本的位置，等待着它的主人来日启封一个答案。
感知到眼前人压抑的感伤，汤圆的尾巴慢慢缠上她细伶伶的手腕，一圈又一圈。
有道是情劫难渡啊……即便漫长岁月看遍人间爱恨嗔痴，仍是触动未减。
那古怪男人沉默旁观片刻，咽下滚到唇边的叹息，无声消失在和煦阳光下，恍若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