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退

    沈颐舟背靠着墙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等了一阵,林岚打开房门说:“我们聊聊吧。”

    “又不吹头发,”沈颐舟取了吹风机忙活好半天,才说:“躺下吧,聊着聊着你就睡着了。”

    “有些事需要讲明白,希望你听完之后能想清楚,”她从床头柜里取出个盒子,里面的丝绒软垫上躺着沈奶奶的那只白玉镯,“这个,你先收着。”

    “这个的归属权需要跟奶奶谈,你先讲。”沈颐舟将镯子重新给她戴上。

    “……那你要耐心一点。”林岚抿抿唇,说:“我父母闹离婚第二年的除夕夜,我被母亲打了一顿之后赶出家门,那时住6楼,冬夜里即便是楼道里也很冷,我只穿着单衣又怕黑,也没有地方去,就下到5楼,在东户那家门口的地垫上待着,想说等天一亮我就离开,哪怕去死也好。身上的伤很疼……我又冷又饿的就睡着了,后来被那家的阿姨叫醒,将我带进屋里,她跟她的婆婆上楼去找了我母亲,我就被领了回去,接着又是一顿打。”

    她看沈颐舟的脸色凝重,就开玩笑道:“没白打,她很好面子,至少我在那段时间里没再被赶出去。”

    沈颐舟握紧她的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最恨我的除了遗产的问题,还有离婚的事。她在单位跟自己的领导有婚外情,我父亲当然也不干净,但他自己可以乱搞,却忍不了被戴绿帽,于是两人陆续打过几次架之后开始打官司。因为我放学后总会去她单位写作业等她下班,所以她觉得是我向父亲告了密才导致她离婚。”

    “离婚官司开庭那天,父母双方都在法庭上明确表示都不想抚养我,法官是个很冷漠的女人,她让我自己选,选了谁就判给谁,我父亲和两个姑姑在休庭的时候将我拉到角落,软硬兼施下,我选了母亲。之后再也没见过我的父亲,包括那两位刻薄的姑姑。”

    “看似我有选择,其实都一样。家暴且一心要我死的母亲、身染毒瘾对我毫无感情的父亲,我根本没得选,老家那种偏远地区连孤儿院都没有。那时我和母亲有着同样的愿望——我早日活到十八岁。因为法律规定,子女18岁,父母便不再承担抚养责任,她遗弃过我很多次,但我毕竟是个智商正常的人,又有户籍信息,总会被警察或是好心人送回去,被数落鄙视她也觉得丢人,后来也就放弃了,横竖养我不过是养条随时可供她打骂出气的狗,费不了几个钱。”

    “小学和初中的境遇没什么不同,不知道是那地方的人愚昧还是怎样,父母离异,没人要的小孩,我被钉在了耻辱住上,一夜之间白了头。同学开始只是私下传,后来就搬到了明面上——因为班主任。他们在家长会上直接警告各位家长让自家孩子离我远点,我小学时有个很好的朋友……应该是只有我那么想吧。她妈妈告诉她,我的父母离婚而且都不要我,都是因为我是个变态。”

    “她妈为什么会用「变态」这个词,我到现在也不理解。自此之后我不再交朋友,只因不想受再那些无端的指责和八卦。”

    “本来以为升了初中,换了新环境就会好的,但巧就巧在,那是个小地方,有个女生初中还是跟我一个班,而且她喜欢乔景煦。我家的情况就在初中同学中也传开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揪着乔景煦袖手旁观这一点不放吗?不只是因为我记仇,更多的是因为,他所谓的喜欢直接导致了我初中三年的噩梦生活,班里至少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对他有意,他很会来事,在女人堆里混得风生水起,后来还跟隔壁班的班花谈了恋爱。后来班里有个男同学,在课间找我麻烦,忍无可忍之下我动手打了人。”

    “而乔景煦就在人堆里看热闹,我也被记过。其实我不该动手打人,但很遗憾的是,有时拳头比什么都管用,尤其是对于那些欺软怕硬的人。那在之后,没人敢在明面上惹我,初中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

    “不论小学初中都流行给老师送礼,什么超市礼品卡或者昂贵的保养品之类的。我没有钱,只能扯下本子上的纸叠成信封塞进感谢信,再加上家长会从来没人到场,小学和初中的两位班主任不约而同的将我视为班里这个生物链的最底端、三六九等中的最末等。几位班主任对于我所遭受的霸凌一清二楚,可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无视。”

    “特别是初中班主任,他说‘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全班同学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还不是你自身有问题。’而我这人想法容易走极端,本来可以的成绩在各方的影响打压之下,从班里的前几名落到了中等位置,各科老师也像约好了一样故意找茬挑刺,小学的数学老师还在全班面前骂我“烂泥扶不上墙”。渐渐的,我就不想学了。当然我知道这不对,但那时幼稚,不懂读书的重要性。高考也没有参加,那时我还在为了房租找工作。”

    “再说高中吧,没有之前的同学,加上我独来独往,倒是没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高一那年我以为我交到了朋友,但又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人家交到新的朋友就踹了我。之后我就被赶出家门,每天疲于奔命、忙于生计。我也没有再见过那位亲生母亲,她在赶我出门前已经做好了安排,将我从户口本里移了出去。”

    “一开始我在一些商店里做销售工作,但总会遇到之前的同学来看我笑话。我就经常换地方,没什么用。也在一家小公司里做过几天的话务员,但因为实在厌恶那种打着「破冰」实际被人揩油的日子,我干脆在家附近找到一份网吧前台的夜班工作,直到通过《半月集》走到现在,否则,我不会认识你的。”

    “而且我的心志也没有那么坚强,在多年折磨下,我觉得自己也变得不正常。我不想跟任何人有接触,写作那段时间,我整日盼着可以得绝症去死,就像晏温一样。自杀固然可行,但有种说法,自杀的人死后会在地狱里受尽苦楚,我觉得这些年已经受够折磨了,凭什么死后还要受罪……”

    她眼里显出愤恨,“而加害者却心安理得幸福生活?我不甘心。人生这东西在我看来,生死皆不可强求,只能寄希望于我是个短命的人,那时总在诅咒自己得绝症或是出意外。”

    努力压抑着情绪、想要做好一个倾听者的沈颐舟瞳孔一缩,刚要说什么,林岚打断他:“现在不会了,放心吧。”

    “所以颐舟,我没有童年和正常的生活环境。对于那些人,我只希望她们不得善终,包括血亲,他们对于我而言不是亲人,而是死仇。也许你会觉得我恶毒,毕竟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常年挨饿受冻、无休止的拳打脚踢也算恩惠,那我宁可不要。这些恨,我永远都无法消解。”

    “她的确也是个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但如果是我,我憎恶暴力,更不会仗着身份和体力优势对无辜的人施暴。所以我不永远不会原谅她——即便她死了,我那个狗屎父亲也一样,吸毒的畜生没有活在这人世间的资格。”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苍老不堪且丑恶。现在,你还觉得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在所有身份之前,首先你是你自己。那些经历就算换成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沈颐舟干脆掀开被子上了床,将她搂在怀里:“我要跟你在一起,这个想法不会改变。讲真的,是否这些苦难都是你我相遇的先决条件,而我又来得太晚,才让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

    “傻话。”林岚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你瞎揽什么责任,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不想瞒你任何事,更希望你明白我们并不相配。”

    “不要轻易下这种消极定论,”沈颐舟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脊背,“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只一眼,我就知道等了好久的爱人终于出现了,白哥他们都看得出我的心意,只是你一直在逃避、否定。我对你,从来不是出于同情,而是爱情,独一无二的那种。”

    看着她的耳朵尖迅速窜上艳色,他浅笑着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看着里面零星的白色,说:“以后少熬夜,据说白发跟血液有关,有空我带你去开些药调理一下。”

    “我不要!现在这副药就已经要了我的命,还喝?要喝你自己喝吧。”

    沈颐舟不带任何欲念,轻柔的吻了吻她的额角,好像这样才能确认她是真的存在,而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那样的生活,他实在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捱过来,一步一步来到自己身边的。而他自己,就只是待在原地等她过来。

    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弥补那些伤痛,只能尽全力护她、爱她。

    “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嗯。”林岚听着他的心跳,缓缓阖上眼睛。

    沈颐舟讲了为人熟知的《小红帽》,讲到中途,林岚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胸口睡得很香——往日里平直的嘴角都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沈颐舟摸着她瘦削的脊背,恍惚间仿佛触到她伤痕累累的内在。

    他不禁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试戏,在化妆间里她面对乔景煦的场景——那时他觉得林岚像个刺猬,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些尖刺都是来自外界的恶意,那些伤害和痛苦如有实质一根根刺穿她的血肉,鲜血淋漓之下,是一只浑身是血的小兔子。

    “你会幸福的,我保证。”

    *

    沈颐舟离开北京的这个早晨,林岚收到了沈颐舟送她的惊喜——小花园里那对圆乎乎、手牵手的雪人。

    右边雪人的毛线帽边压着一张黄色便签,上面熟悉的洒脱字体写着:先让他俩陪你,乖乖等我回来,按时吃饭服药,记得想我。

    等她拍完照片回来,王姨笑眯眯的递给她一个小礼盒,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精巧木雕,造型奇特,竟是一只带着猫耳朵头套的奶兔子,两只小爪子捧着一颗硕大鲜红的樱桃。

    除夕那夜,沈颐舟想着她,一宿没睡画出图稿,这些日子一点一点雕出来的。

    “To

    My cherry.”

    林岚摩挲着底面的刻字,低声喃喃着:“只自私这一次,给我爱他的机会。”

    ……

    咖啡旁的餐巾上,钢笔用漂亮的写着「My cherry」。

    沈颐舟拿着笔细细描画着什么,神情柔软而专注,引得沈朝云探头来看——那可爱的Q版人物分明是林岚的模样。

    唷!

    她百感交集的咂咂嘴。

    真是,春天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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