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戏

    近一个小时后,两组造型顺利拍完,现场忙着拆除背景板等道具。

    李可然给林岚换好黑白斑驳的假发套,将唇色改为干裂而苍白,手上也仔细地画上细密的伤口——俨然是个重病的模样了。

    在等沈颐舟的空档,白亭书招呼林岚坐下,笑眯眯道:“小林啊,刚才表现不错,一会儿试戏别紧张,平常心对待。”

    林岚点点头,导演的认可无疑是极大的鼓舞。

    这时张妍过来,说是制片人到了。

    一众工作人员也陆续离开,只留下还在化妆的李可然和沈颐舟。

    只剩三人的化妆间瞬间安静下来。

    林岚从背包里翻出剧本,带上耳机听着昨晚的录音,嘴里念念有词,练习着台词断句和重音。

    不一会,沈颐舟做完妆造,来到她面前蹲下,唤了一声“阿温”。

    林岚摘下耳机,不可置信地看直了眼。

    只见沈颐舟身披玄色大氅,白玉冠束着高马尾,剑眉星目,眉眼深邃温柔。

    眼前人与想象中的匡更莫渐渐重合,她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他,以确认不是幻觉。

    沈颐舟躲也不躲,眼含期待。

    布满“血痂”的手指越来越近,沈颐舟都能闻到她手腕内侧浅淡的甜香——很可口的味道。

    离他的脸只剩一公分,白亭书说笑着推门进屋,来人的说话声让林岚及时回神。

    她大梦初醒般缩回手,仓惶地转过头,用力握紧的指骨发着颤。

    他太像了,像到……那个无条件呵护、疼爱她的男人并非臆想,活生生的来到她面前似的。

    那种深刻的渴望落空,害她乱了呼吸——也是,幻想怎会成真呢。

    沈颐舟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失望神色看向来人。

    白亭书一见这景象,心道自己坏了事,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他只能顶着沈颐舟山雨欲来的眼神,硬着头皮走近。

    “咳,呃……”这怪异的气氛让白亭书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两人站起来——目不斜视又一脸平静的林岚,与一旁欲言又止、目光灼灼,眼里只有她的沈颐舟。

    这场面真是……既诡异又尴尬,还有点好笑。

    白亭书顾着憋笑,一时卡壳。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林岚跟沈颐舟并肩站着,身旁的视线灼热又难以忽视,她不敢回头看,只能与对面三人大眼瞪小眼。于是她出声提醒:“白哥?”

    白亭书这才想起正事,侧身介绍道:“那个,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的总制片人陈雅君陈姐。陈姐,这就是原著作者林岚。”

    “您好。”林岚上前与陈雅君握了握手。陈雅君打量着她,眼神亮了亮,冲白亭书点点头。

    白亭书悄悄松了口气,制片人这关算是稳了。

    他接着说:“这位是故梦山河公司CEO乔总,咱的赞助商之一。”

    “您好。”林岚与这人握手,她刚要松开,对方却突然握紧。

    她掩下愠怒抬头看去,男人的长相艳丽,特别是一双少见的浅色瞳仁和颧骨附近那颗美人痣,无框眼镜下的目光晦涩而深沉。

    他的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她又试着抽手,对方倒像故意戏弄她似的,手上力道加重不少。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白亭书和陈雅君面面相觑,一旁的沈颐舟出声打破尴尬局面:“您好,沈颐舟。”他上前,不着痕迹的将人掩在身后。

    林岚明白他是为自己解围,心下感激,但刚才的失态让她到现在都不敢直视他。

    乔景煦不得不松手,与沈颐舟虚握一下:“你好,乔景煦。”

    这次倒是一触即分。

    白亭书趁机插话道:“该试戏了,走吧各位。”说着给沈颐舟使了个眼色,带头出门。

    乔景煦临走时意味不明的回头看向林岚,可惜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

    “装不认识啊……”他抬手摸了摸下巴,边走边琢磨合适的开场白。

    一行人来到片场,没有现成的竹屋,所以选了将军府的卧房作为试戏地点。

    房间里一切设备已然安置妥当,白亭书三人坐成一排,前面放着一台显示器。林岚领了血浆包在红木小桌旁坐下,闭上眼,一回生二回熟,她很快调整好状态。

    她向白亭书的方向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随着“a”的口令响起。待她睁开眼,已然换上醉酒的涣散无神。

    她端起桌上的酒坛,动作不稳的灌酒,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脊背也渐渐垮了下去。

    此时房门顿开,匡更莫(沈颐舟)大步走进屋内,一眼看到桌边的清瘦背影,他脸上的急切慌张在看到晏温那一头花白头发的瞬间变为震惊担忧。他呆在原地,似是怕吓到她,只轻唤一声:“阿温。”

    晏温(林岚)的身子瞬间僵住,声音颤抖又不可置信的说:“表哥?…咳!”意识到自己没资格再这样称呼他后,她不敢回头,生怕他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以下『』表示角色)

    未能等来回应,『匡更莫』握了握拳,快步走过去,不容拒绝的用力让她转过来,可她低垂着头,仍是那般固执。

    他蹲下来,痛惜的抚上眼前满含绝望的脸,不禁红了眼眶。还没等他开口,『晏温』猛地起身,步履不稳地向门外逃去,却被他及时拉住。

    她用力挣扎几下,可醉酒加上风寒发热,让她根本使不上劲。

    她鼓起勇气抬头,目光却不停躲闪:“放、放开咳咳咳……”没等说完,她佝偻着,咳嗽再也压不住。

    『匡更莫』熟练地拍拍她的背,单手摘下她腰间的香囊,却发现当中空空如也。

    他从里衣里摸出药瓶,将药丸倒在手心要喂她服下,却被她躲开。他就像儿时一样,轻声哄她:“阿温听话,先服药。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谈,好不好?”

    『晏温』以袖掩面,低低的咳嗽,被抓着的手又在往外抽。以固执的姿态无声拒绝了他的提议。

    『匡更莫』见她这样,二话不说将她扛起,『晏温』认命般没有挣扎,咳嗽令她脑仁生疼,无法及时反应。

    『匡更莫』将她放到榻上,熟练的将药丸塞到她紧抿的唇里,又将自己的大氅解下给她系上。难掩疲惫的劝道:“阿温,几日奔波,哥哥很累,听话好不好?随我回府,莫劳母亲挂念。”

    他颤抖着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往日里齐整的头发此时全部散开,当中白发更是刺目至极。

    『晏温』见他盯着自己的头顶,手停在半空迟迟未落,她往里缩去,离他远了些,从袖里取了折扇掩面。

    她蜷缩在袖中的手握得死紧,看着疼爱自己多年的哥哥落寞疲惫,面色憔悴,连靴子、袍边都脏污破损,不复往日潇洒整洁。一时心下愧疚更甚,醉意似消了些。她哑声道:“你走吧咳咳咳咳……”她缓了缓,垂眸不再看他:“我求你,就当『晏温』死在八岁那年,请。”说着伸手向门,逐意明显。

    『匡更莫』早知她的心结非一朝一夕能解,不跟他走也在他预料之中,可他没想到『晏温』会一夜白发,身体也垮得不像样,咳疾竟更甚于儿时。心道不能再拖了,多说无益,他伸手想要抱起她强行带走。

    『晏温』被吓了一跳,猛得咳嗽起来,想要挣扎,刚一用力推他的手臂,『匡更莫』这才看到她满是伤痕的手,他动作一滞,不由得松开了她。

    『晏温』却突然喉头一甜,伴随着咳嗽,扇面上绽开鲜红血点。她急忙摸出手帕掩住口鼻,收了扇子,又向榻里缩去。

    『匡更莫』见她这样,只好又劝,语气坚决:“你我一同长大,是我的亲人,要我如何能狠心丢下你?你有心结我理解,想离开匡家我也可依你,但需得跟我回去养好身子,再找所江南小苑给你栖身,来。”

    他说着弯下腰去捉『晏温』,挣扎下他无意间扯下了手帕,只见上面殷红一片,顿时如遭霹雳,不由慌了神。伸手抓住想要逃走的她,又惊又气,颤抖着问:“你、阿温!你怎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葛叔千叮万嘱——”

    寒意遍布全身,他硬生生咽下那无比残酷的后半句,又惊又痛的攥紧她细伶伶的腕子。

    『晏温』一通挣扎下来已是精疲力尽,酒意上涌,她笑了两声,犹如杜鹃啼血,满是绝望,“表哥,我对不起姑父咳咳咳对不起匡家,有何颜面回去?”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瞧,我身上流着『晏初尧』肮脏的血,咳不尽,吐不完,干净不了。咳咳,活着对我而言,本就是痛不欲生的折磨。晏初尧的所作所为,自始便定了我的宿命。我这个,咳咳咳咳,呵,女儿,对他来说连路边的烂泥都不如。更何况他害死那么多人,种种罪孽,父债子偿,本就要由我来担的。况且咳咳,若被皇帝发现我在将军府,于匡家将是灭顶之灾!”

    体力不支,她笑得勉强,“表哥,阿温当真是瘟神灾星,更是匡家最大的祸端,如若不除后患无穷。如今落得如此是我罪有应得,咳咳咳…求仁得仁,我不惧死,也该死。”情绪激动,气血上涌,她边说边咳,指缝渐渐溢出鲜血,一滴滴溅在地上。

    那刺目的艳色令沈颐舟瞳孔一缩,竟莫名升腾起恐惧,他彻底陷入戏中,全身心体会到至亲至爱将要离世的恐慌。

    『匡更莫』抓着她的手不住颤抖,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唇畔鲜血。

    他红着眼摇摇头,眼中充满恐惧和无助,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叫人如何受得。

    见他如此,她笑得愈发凄然:“表哥无需难过,我偷生数十载,够了。匡家的大恩,今生恕我报不得了。”

    『匡更莫』听着她的话,不觉落下泪来,『晏温』抬手替他揩去,目光悲恸而不舍,手指冰凉语气却温柔:“听我的劝,回去吧。”

    说着,踉跄着往门口推搡他。

    『匡更莫』抓着她的手放在脸侧,强忍痛苦道:“阿温,父亲已逝,怎能连你也?哥求你,随我回府,葛叔定能医好的…你信我!”

    对上他祈求的目光,『晏温』怔怔地滚下一行泪,她艰涩道:“表哥怎会不懂,医得了病医不得命。还有意欢和姑母咳咳我……”还没说完,她吐出一大口血,眼前一黑,意识顿失,向前载倒下去。

    『匡更莫』急忙接住她,又惊又怕连唤了好几声:“阿温,阿温!”触到她体温滚烫,一摸她额头,才知是高热。忙抱起她向门口跑去。

    “Cut !”在场众人的鼓掌声响起,白亭书满脸赞赏,身旁的陈雅君红了眼睛,而乔景煦则兴味满满地紧盯着沈颐舟怀里的林岚。

    多年不见,她更夺目了……送到手边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

    林岚这个0演戏经验素人的表现足够出人意料——十几分钟的试戏,那文字勾勒的人物仿佛活在这人世间,将『晏温』的痛苦挣扎诠释得淋漓尽致。

    作为观众,明知戏是假的,可还是会被带入到这个悲情的氛围,惹人叹息。

    林岚睁开眼,苍白脸庞上泪痕犹在,眼皮因哭过的缘故微微红肿,反倒将眼尾弧度挑高几分,分外楚楚可怜。

    她缓了一会,整理好情绪和表情,准备从沈颐舟怀里下去,却见他目光沉沉,似乎并未出戏。

    她有些莫名其妙,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那双抱着她的手臂还是很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环顾众人腼腆地笑了笑,面对陌生的赞赏,她羞红了耳朵,抬手拍拍沈颐舟的手臂,小声说:“颐、颐舟,结束了,放我下去吧。”

    沈颐舟闻言,眨眨眼睛,看她眉头微微蹙起。他做了个深呼吸,借此强行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他紧抿着唇,斜了身子平稳的将她放下。

    林岚见他的衣襟被蹭得凌乱,强迫症发作,也没多想抬手替他抚平。

    沈颐舟低头看她,神情温柔,伸出食指抹去挂在她下巴上的泪珠,欲言又止。

    因这不该有的古怪亲密,两人默契的陷入沉默。

    白亭书鼓着掌过来,递了瓶水给林岚,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快:“小天才啊,真是头一回演戏?这么老练?”

    这话真不是他客套,林岚的哭戏十分自然,甚至不需要进行加工剪辑,从抬眼时一瞬坚定打碎后转为愧疚难当,再到转头躲避流露出的绝望凄楚,沾湿的睫毛、紧抿却微颤的唇;再睁眼时重建起的强装镇定,最后的祈求无助,简直无可挑剔。

    “真的头一回。”林岚将散落的头发挽到耳后,有些紧张的点点头,捏着手问:“还、还可以吗?”

    陈雅君鼓着掌走过来,笑着接过话:“必须可以,相当可以!小白,看过这段试戏谁都得承认这角色非她莫属啊。”

    林岚摸摸后脑勺,“谢谢您。”这憨样看不出半分方才『晏温』的影子。

    沈颐舟客气地笑笑,从她手里抽走水瓶,拧开盖子,重新递给她,顺便揉了揉她的头顶。

    林岚顾着喝水,血浆的味道实在谈不上好,所以并没有留意他的小动作。

    不远处的乔景煦正打着电话,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眯起眼睛,毫不犹豫朝林岚走去。

    白亭书因陈雅君的话彻底安心。

    这下顺利解决了选角问题,他抬手看表,此时将近下午两点了。

    他扬声说:“走吧,今天大家辛苦。都过饭点了,我请大家吃饭!”

    一听这话,在场的工作人员欢呼不已。

    这时,乔景煦挨着林岚站定,对几人笑着说:“白导,今天赶巧,我做东,刚才已经订好了饭店。”

    白亭书也并未推辞他的好意,客套几句也就应下了。

    因为之前握手的不虞和安全距离被入侵的缘故,林岚不动声色地往沈颐舟那边挪,沈颐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下不免高兴,也知道她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乔总”。

    乔景煦也发现她的避让,他脸上的笑瞬间僵硬,很想将人拉走,好好“叙叙旧”。

    男人阴冷的目光令人不适,沈颐舟将林岚往自己身边一拉,对白亭书说道:“我们先回去换衣服。”

    “去吧,快点啊。”见白亭书和陈雅君没意见,他冲几人一点头,林岚也礼貌道别,两人便一起出去了。

    随后乔景煦也寻了个由头离开。

    白亭书和陈雅君则留在片场聊天,等着其余工作人员收尾。

    屋里人来人往井然有序,陈雅君侧头说道:“保不齐这回真是因祸得福。”

    白亭书笑弯了眼,“可不么,这叫丢了芝麻捡了西瓜,运气好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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