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某种助兴的药剂更加刺激神经，贺阮的意识在不可抵抗的神力面前瞬间被碾压成烂泥，变得混沌不堪。

    迷迷糊糊间，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座高大的城墙，有只着急寻死的小鹿找到她，一言不合就朝墙体冲撞，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不牢固的瓦块坍塌，快要毁在这里。

    命悬一线之际，一股冰凉的触感包裹住贺阮即将分崩瓦解的砖瓦，将她的墙体重新高高垒起。

    身上的奇怪感也随着这股凉意慢慢消散。

    为什么刚刚跳得那么快？

    心跳濒临猝死的边缘，贺阮隔着衣物轻轻抚上了心口。

    “扑通扑通”焦躁不安的跃动声似乎还在回味，许久未曾平静下来。

    光影细碎，照亮周遭一切。

    贺阮朝牵引她心脏不受控制的罪魁祸首望去。顿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视觉冲击又一遍打击了才倍受过摧残的脆弱心脏——简直美得令人窒息。

    仿佛天生就是目光的掌控者，星辰宁愿为那抹惊艳绝世的姿容停留，月光也觊觎那具圣洁白皙的酮体，所有光线聚焦至天使般精致面孔的少年身上，万物黯然失色。

    柔顺的银发被喧嚣的晚风招惹凌乱，随性散落至肩头，他是阿尔卑斯山脉峰巅上的雪，浑身都是透彻的白，只有一双漾漾的瞳孔泛着幽绿，眸光流转，干净得像能溢出水来。

    即使未回到主体，深耕于神明本性的慈悲之心作祟——神总会怜悯他们无罪过的子民。

    少年还是不忍心看见莫名其妙出现在他面前的失足女孩就这样摔下去。

    于是，在她坠落之时，拽住了她。

    月色化作温顺的驯兽，柔和地流淌在他的指尖，而这只纯洁的，骨节分明的，仿佛只能捧起权杖或者经文的手，此刻，却和贺阮的手腕紧紧相扣。

    瞥见女孩一脸呆滞的表情，少年翠色的眼瞳里划过一丝淡淡的疑惑，犹如流光在极品黑曜石里隐隐闪烁。

    他抿了抿干涩的薄唇，认真说道：

    “抓紧。”

    同时响起的，还有和往常如出一辙的机械冷音。

    【灰姑娘buff生效：遇见“王子”的一见钟情。效果：使攻略者对其攻略对象强制心动。消除方法：随着其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增加，攻略者反比例受buff的影响减少，也可通过与祇肢体接触缓解。】

    怪不得，刚刚那么难受。

    等等，“肢体接触”。

    也就是说，如果她看得见却摸不着，那样还是会经历像刚刚一样，猝死前兆一般的痛苦。

    贺阮回过神，目光与对面美妙声音的少年相接。心跳的频率几经波折，给她一种大梦初醒的错觉。

    她的手指不自觉微微蜷缩，腕间渗出细汗，重力拉扯着手臂下滑，高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地面又凑近几厘米。

    施救者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身体轻微地颤栗了一下。

    她看起来是那么渺小，瘦弱，迷惘的眼神里似乎有些绝望。

    少年好看的眉毛皱了一下，掌心的力度也因为女孩的颤栗加重了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女孩的悲伤完全由于他越抓越紧的动作。

    抓这么紧，摔不下去了，一会儿怎么碰瓷啊？

    贺阮勉强控制意志不再到处乱飞，垂眸迅速扫了一眼脚下的地形。一层与二层间隔的房屋外檐，有一截狭小的可以卡住一只脚掌的凹槽。

    脑海灵光闪动，她用力扑腾起来，伸手紧紧握住了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像是薅住救命稻草，拼命往上凑。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到他的手背，仿佛被一根羽毛无声无息地轻轻扫过，眼神罕见地露出一瞬惊讶。

    “再靠近一点好不好？我快掉下去了。”

    贺阮小声抽噎着，小巧玲珑的鼻子泛起点点霞红，“不小心”剐蹭到眼前人的手背。

    鼻尖触碰的那一刻，沁心舒适的冰凉袭来。

    这手，夏天抱起来肯定很舒服。

    她默默地想，憋着笑意，嘴角朝下压了压。

    少年的动作迟钝了下来，片刻犹豫后，身体还是听话地从窗口伸出来，能看见白皙精瘦的腰背往窗外优雅地延展，每一寸，一点尽收眼底，犹如展翅天鹅一般，高贵，慵懒。

    一道明晃晃的视线直勾勾锁定他的腰部。

    沉寂的水绿瞳孔低垂，祇并不明白那眼底快要灼烧出来的炽热情绪是什么意思，不明所以地看向贺阮。

    月光衬托下的眉眼更加冷峻，平添一层悲恸。

    见女孩的掌心不握反松，他微微蹙眉，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不掺任何杂质：

    “抓紧。”

    而那道灼热视线的主人——贺阮，现在想法却是：

    再出来一点，下来啊。

    笨拙的鞋跟卡在凹槽的缝隙之间，她不动声色地一脚勾住截面，让自己身体借力下沉，故意把倾斜出来的腰身得寸进尺地拖拽。

    少年想用力把她提上来，却发现手中的力气越大，手下的体重也越重。

    贺阮哭够了，低垂的眼尾扬起一抹夺目殷红，带有浅淡得逞意味的微笑，明艳瑰丽。

    这个细节当然没有让拯救她的神明看见，她设计好泫然欲泣的表情，以一个满含悲伤的泄力松手谢幕，犹如一只狡猾的蝴蝶，挣脱捕网，展开裙摆飞扬。

    算好尺度，接近合力平衡点的边缘时机放手。

    少年的动作明显僵住，身体随着惯性前倾，如瀑布般柔顺浓密的银色长发倾覆而下。

    贺阮双眼一闭，陷入黑暗，耳边急风呼啸，鼻尖仿佛闻到了一股干冽清新的暖阳味道。她捧起这束微光，和他一同四仰八叉地掉进了种满玫瑰的带刺花圃里。

    两股漂亮的发色纠缠在一起，压倒的花瓣轻轻抖动了一下枝叶，倏忽不堪重负地弯下腰，“砰”的一声，火红海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

    浓郁的玫瑰花香混合少女温热鼻息扩散开来，一点点喷洒在身侧少年的脖颈上，扫过之处，勾起不可避免的痒意。

    贺阮疼得直呼，她低吟一声，微微扯动身体似乎都会连带起密密麻麻的小刺。

    气息急促地于近咫尺的距离间流动，两人谁都没有讲话。

    贺阮是太疼了，说不出话。

    他缄默片刻，撑起同样难受的身体，琉璃般的平静秋水掀起一丝波澜，目不斜视地看向面前满脸痛苦的女孩。

    那道目光太过直白，澄澈，比懵懂的幼兽还让人于心不忍。

    “……”

    故意的吗？

    别这样看她。

    简直是目光凌迟，贺阮都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精彩纷呈，一脸痛苦到心虚闪躲，胸口发慌，耳尖窜起一团难以熄灭的火，从脸颊慢慢烧了上去。

    薄唇上下一碰，没等少年开口发话，对面始作俑者已经把持不住了。

    神明现在所做的事情只是遵循本心，并无刻意，而贺阮是人，为了接近高高在上的神明，连初遇也是设计好的。

    但确实后悔了，掉下来之前，她没想到这么疼。

    戏演到一半，哪有停下的道理，身体传来的疼痛真情实感，五感主打一个真诚，真亦假时假亦真。

    身疼搅和心也跟着疼。

    圆润的鹿眸仿佛受不了那股清澈如泉的注视，四目相对，金珠儿立刻跟断了线似的，滴滴答答滚落，泪光莹莹。

    这颇大的反应，连投过来目光的少年也微微怔愣了一下。

    他很可怕吗？

    少女一边哭着，一边抬起手。指尖朝不远处的屋檐划去，纤细的柔荑轻轻颤动，像即将被晚风吹散的蝉翼，悬空停留了片刻。

    目光朝指向的地方探看，楼层间相接的角落有处磨损过的凹槽，正不偏不倚地卡着她脚下断裂的鞋跟，所有问题全部可以归结于那些不合心意的物品上。

    很好。

    演得好。

    贺阮自然不能告诉他，鞋子是她故意卡住的。

    “我的腿受伤了，鞋子也断了。”

    说着，急于解释一般握住了对面受伤的少年的手，虔诚地捧住白皙如玉的指尖放在心口：

    “请相信，我愿以信徒的身份向光明神起誓，方才一定是太害怕，不小心用力过猛，绝非有意为之。若是虚言，必天打五雷轰。”

    看起来无比真诚热烈，目光如炬，少女举起三根指头起誓，似乎下一秒就愿意为口中的神明赴汤蹈火。

    她自己心里门门清。

    口是心非，没有一句实话，连信徒的身份都是造假的。

    指尖触碰到衣襟褶皱，少年被迫贴近的身体下意识抵触地想要挪开，却被贺阮狠狠捏住。

    他们的距离确实太近了，近到心跳能闻。

    可就算如此，却也听不见少女内心的任何话语。

    她骗了他。

    只有微弱而愉悦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