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知道这世界到底有多大，想去更远的地方。”
“你不是天天出去玩吗……”
二皇子伏到石桌上，望着远处的山。
“确实……但是玩归玩，也会想找人分享的嘛。”
“影重不是每次都陪着你吗？”
“他都在一旁看着我，也不爱说话。”
沈喻琪想象着影重陪在少主身边矜持的样子，禁不住笑出来。
毕竟嘛，那是见到吴轩洋的小萱。
“你要不要去？”
“嗯？”
沈喻琪收起笑容。
“去云游四方，去探险，去看那些前所未有的奇景。”
沈喻琪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有的选？
“……可是我体力不好，出不了远门。”
你让我选，那我拒绝咯？
沈喻琪确实去不了，但不是因为体力。
她很害怕野外，那些丛林、大海、高山的深处，还有里面张牙舞爪的未知生物……她只喜欢城市，只能活在城市。
“来啦来啦，菜来啦！”
掌事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大碗从屋子里跑出来，影重也跟在后面。
大娘、年轻的夫妻和小孩子们都从屋里涌出来，安静的院子一下热闹起来。
“太多啦吃不完的。”
“慢慢吃，慢慢吃！”
大娘热情的笑声瞬间让空气变得温暖。
二皇子并不是每顿都会来大娘家，但出了远门回来的第一顿，总是在大娘家。这次也不例外，加上掌事，整个石桌被挤得满满当当，大家紧紧挨着彼此，但沈喻琪并不觉得难受。
“莞初，你来帮我端点菜。”
掌事突然凑到沈喻琪旁边，压低了声音。
沈喻琪点点头，跟上了掌事急促的小碎步。
厨房灶台的大锅里嘟嘟地滚着，还炖着菜。白蒸汽充斥整个厨房，云雾缭绕，可见度急剧下降。
掌事特意回头看了门口几眼，将声音又压低些。
“清铉仙君来了。”
虽然声音很小，沈喻琪还是听得很清楚。
这名字从被遮挡的回忆里发出了针尖的光芒，猛地刺过来。
沈喻琪脑中闪白了一会。
她看着说出这个久远名字的掌事，都恍惚觉得陌生和错乱。
“嗯……”
“你明早到我那去，仙君在那等你。”
她自己也难以相信——在过去的某一个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这个名字。
沈喻琪坐回桌子。她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大娘站起来要给她夹菜，影重拿起她的碗接大娘夹来的菜，二皇子也站了起来，夹了一串她之前吃过的焦脆丸子。
太阳照得她暖暖的，好像正被人紧紧地拥抱，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她也并不伤心。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要和眼前的一切说再见了。
掌事瞧见沈喻琪呆住的表情，也关心起来。
“是不是刚刚被厨房的烟熏到啦……”
边说边拿出帕子，放到沈喻琪跟前……
第二天，沈喻琪找了一个十分随意的理由，跟二皇子请假出门。
二皇子也相信得很随意，答应得甚是爽快。他要了她一张金属片，嘱咐她有事可以喊他。
一路上，沈喻琪抱着灰仔的脖子。为了能抓紧它，整个人都陷在它浓厚的灰毛里。
灰仔身上的味道十分治愈，清清凉凉的，简直是天然的晕车药，但沈喻琪十分焦躁。她不停说服自己：仙君只是来看她，并没有什么事。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服自己——这成了她焦躁的原因。
很快，沈喻琪看到了熟悉的竹楼。
不知道仙君是不是已经看到她了。她尽量自然地上了楼梯，探头进客厅。
房间静得像是另一个时空，只有一点屋外的溪水和竹叶晃动的声音连接着现实。
屋里没人，掌事也不在。
今天是个好天，但竹屋里还是黑黑的。屋内沉重的阴影，和客厅外被照得发亮的露台形成强烈的对比。
仙君肯定不会在阴暗的地方，沈喻琪下意识往亮的地方寻过去，但露台上也没有人，茶几上倒是放了两个茶杯。
沈喻琪四下又看了几圈，心里嘀咕：仙君还没来吗？
她坐到茶几旁，倒头伏在桌上。
竹叶的沙沙声更清晰了，她侧头看去，高高耸起的竹子遮住了半片天空，它们紧紧依偎着彼此，轻轻晃动，忘情地慢摇。
大部分时候，沈喻琪觉得身而为人很幸运，但也有极少的时刻，会羡慕山间草木的无忧无虑。
她无意识地嘀咕：“你什么时候来啊……仙君。”
“诶。”
沈喻琪吓得猛坐起来。
一片柔亮的白绸飘过来，仙君轻轻挽住长袖，将一个茶壶放到茶几上。
沈喻琪开始僵硬，很久没见，居然会如此紧张。她小心地往上方瞥过去，弯着腰的仙君和她靠得很近，精致的五官一览无余。
可能是护盾的缘故，他身体上有一层软软的光，像滤镜一样，让他在清晰的背景中显得柔软而梦幻。
沈喻琪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开始乱找话题。
“怎么没看见掌事？”
“嗯？”
仙君轻轻抬眉。
“掌事一路护送你过来，这会在外面，等我们说完话。”
沈喻琪震惊了小会，理解地点点头。
仙君在她对面坐下，提壶往空杯里倒茶。她看着平稳均匀的水流慢慢注满茶杯，努力镇静自己的心情。
“师姐还好吗？”
仙君露出微笑。
“她很好，偶尔会问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去。”
沈喻琪心里一阵窃喜：傲娇的师姐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一定很想我吧。
“听掌事说，最近你们总是出远门，累吗？”
沈喻琪心中浮现那位奇男子的模样，心想：他还要拉我去探险，别说累，怕是命不久矣。
“嗯……还行。”
两人沉默了一会。沈喻琪小心问道：
“那你回答师姐了吗……我什么时候回去？”
仙君没有立刻回应。
“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不知从何时起，仙君的表情不再明朗，总是藏着一重心事。
沈喻琪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仙族人，她地球人的身份已坐实几十年，很难回炉重造。加上死亡的悲痛，她根本不关心这个“新环境”发生的事，他们的计划、野心、欲望跟她毫无关系——她一直这么希望的。所以当仙君说，她可以“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好好过”的时候，她也默认了一切。但仙君脸上的表情，她越来越没办法视而不见，他好像在黑暗的漩涡里挣扎，向她伸出了手。
“天尊到底给我派了什么任务？”
仙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在犹豫，或许犹豫要不要拉住沈喻琪的手。
“您告诉我吧，难道他这么把我派下来，什么都不需要我做吗？”
“本不需要做什么……”
仙君慢慢开口：
“他只是需要一个能长久呆在这里的‘自己人’。”
“长久”、“自己人”……沈喻琪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暂且不去想掌事的处境。
“我需要一直呆在这？做什么呢？”
“不会的。”
仙君急忙否认。
“不会一直待在这。天尊需要一个呆在魔族皇子身边的‘眼睛’，以确认魔族没有进攻仙界的意愿。一旦战事爆发，我自然会带你回去。”
“战事爆发？！”
沈喻琪瞪大了眼睛。
她一时语塞，回想起从前在考试的幻境里听到的假仙君的那番言论……
现在，真正的仙君说起了同样的故事：
“从前魔界的老魔尊利用神器拓展兵力，经常在离仙界近的地方大摆阵仗，向仙界示威，仙魔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后来老魔尊去世，魔尊之位顺传给长女，她一反老魔尊的作派，很少现世。但这也是我们担忧的原因，不知她在酝酿什么计划。敌人箭在弦上，整个仙界都惴惴不安……”
仙君的话，把贸然出手的沈喻琪彻底拉进一个她没有的立场。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天尊决心不再坐以待毙……”
沈喻琪对自己要深陷的处境感到担忧，但她更疑惑另一件事——那位二皇子怎么会和任重道远的皇族继承人扯上关系……
“难道他到处玩是为了调研敌方据点？可是他去那些地方不是吃喝玩乐就是打架，要么就是去打怪兽收来当坐骑，难道坐骑也是打仗用的？”
她边想边摇头，却又想起昨日二皇子跟自己说的话。
“难道这就是他说要去探险的原因？他想逃离这一切？”
沈喻琪脑子里突然雷电交加，比起自己的处境，她更不能接受单细胞的二皇子有这么复杂的人性冲突。
“新魔尊隐世已久，唯一能接触到她的只有二皇子，所以才需要你在他身边。”
沈喻琪似懂非懂。
“我知道你跟在他身边这些时日，依然接触不到魔尊……他们比我们想象中隐藏得更深……我们只能另寻他法，掌握主动。”
她的脑子开始痛，和她第一次在高中数学课上听到三角函数一样痛。
“莞儿，天尊下令，要找到遗落在魔界的神器。”
“神器？”
“找到神器所藏的地方，就可以毁掉他们对仙族的威胁，我们仙族便得以自保。”
可是神器那么重要的东西，又要怎么找呢？沈喻琪有点后悔：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仙君不能久留，很快就要离开。
临走前，他垂下头看了沈喻琪很久。
“莞儿，你最近胸口会痛吗？”
沈喻琪不懂他的意思，诚实地摇摇头。
仙君点点头，没有解释。
他走下楼梯。掌事出现了，两人交谈了几句。
仙君转过身，临走前，他又抬头看了一会楼上的沈喻琪。
沈喻琪目送着他美丽的身影消失在晃动的竹林中。
回过神来，她又愈发觉得不对劲——这重大的任务真的要落在她身上吗？天尊的大脑袋是这么想的，竟押宝在一个新人仙女身上。
但细想了一通，又好像只能是她……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
晚上，沈喻琪仍在回想仙君的话。
按照仙君的意思，她需要进一步取得二皇子的信任，套取神器的消息，在合适的时机，通过他接触到魔尊。
魔族的所有秘密和力量都集中那对姐弟身上，神器作为皇族的力量来源，也只有皇族子嗣可以接触。既然接触不到魔尊，二皇子成了间谍任务的最大希望。
她看着窗外的月亮，暗暗叹息。
“二皇子真的是这种可怕的人吗？”
她脑海浮现出大娘一家人的模样。
“这个一片祥和的族群，真的在酝酿这种可怕的阴谋吗……”
沈喻琪扫视着房间里，被撒上月光的角落。她想像着此刻，在遥远的天边，月光同样照在仙君和师姐的窗边。
她并不想为那个超大号的天尊做什么间谍，但万一发动战争是真的，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那轮明月旁，已经有了两个她在乎的人。
“或许我真的应该去找那个神器，这样多少能知道些真相。”
沈喻琪闭上眼睛，想起仙君的面容，脑中似乎还有回响——他的语气，他说的话……
“莞儿？”
她突然想起这个陌生的称呼。
“仙君何时叫过我莞儿……”
她想不起来。
……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