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里的两位王子开始“叽叽喳喳”，窗外也传来叽叽喳喳声。沈喻琪掀开帘子，是走廊上那只小鸟，它居然跟了上来。
她伸出手，小鸟很快站在她的食指上。
沈喻琪仔细端详，这小鸟身上的毛是橙色的，尾巴和翅膀边上是黑色的，还夹着几根黑色条纹的羽毛。最有趣的是，它的嘴角两边有两条突出来的尖毛，好像掌事的那对虎牙。
沈喻琪咯咯笑起来，突然坐直。她凑近影重，小声咆哮：
“影重！！掌事呢！！！”
谁知影重一脸轻松，对她手上的小鸟使了个眼色。
两人开始了无言的对话：
沈喻琪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影重撅了撅嘴（在你手上呢？）
沈喻琪对影重抬了抬眉毛（这真的是掌柜？）
影重闭上眼点点头（千真万确）
沈喻琪歪起头（他怎么能变成鸟？）
影重转了下眼睛，耸了下肩膀（他就是可以）
沈喻琪微微点头，又睁大眼睛（真的是他？）
影重对着小鸟伸出下巴（不信你问他）
沈喻琪皱起眉头看着小鸟（是你吗！）
小鸟摆着脑袋，晃来晃去（？？？）（……你们在干嘛？）
轿帘外的景色越来越偏，熙熙攘攘的街道变成了娴静的乡野，最后到了一片道路都没开发的荒泥坡。轿子又往前飞了几段，每次落地再弹起，都能感受到下陷带来的滞缓。不久，一片丰厚的芦苇丛出现了。
众人下了轿，跟着尹妈钻进芦苇丛。风灌进芦苇丛，拨开条条缝隙，沈喻琪猛地瞥见芦苇丛中有人——里面藏着成排的女战士。他们行进的每一步，都有目光紧紧跟随。
终于视野变得开阔，一片在阳光下白得发亮的河滩出现了。光亮直打过来，大家都眯上了眼睛。
逆光中有一个黑色的竖影，是一个四面有士兵围守的高台，高台前排着一支细长的队伍，大家有序地向前挪动。高台上面还有两个小小的人影。
沈喻琪努力朝着队伍的尽头看去，每个离开高台的人都会绕后，走向河面上竖着的一道十分矮小简陋的木门。
“好了，咱们在这排队吧。”王子朝着身后几人说道：
“过了这道关口，你们就会直达出口的开设地。开设地有时候很偏……”
王子特意看向沈喻琪：
“但你们不用害怕，每次开设地都会配上丰富的装备，可以帮你们走回城镇里。”
沈喻琪点点头，露出撒谎过后的僵硬微笑。
河滩上光秃秃的，三面被芦苇包围，长长的队伍十分安静，无人言语。
沈喻琪从前过海关时，总会莫名紧张，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如今真的“非法出境”，她的心已经跳到喉头，疯狂挠着她的嗓子眼。
沈喻琪焦灼地回头。本来没表情的影重看见她，露出了微笑。他肩头蹲着一只小鸟，显得他更可爱了。再看二皇子，依然是那副“到处是我家”的样子，怡然自得。
沈喻琪有些震惊，这表情她看了无数遍，这一刻却有些不一样——他似乎不论在哪里，经历什么状况，面对什么人，都永远保持着同样的状态。
当然他也会紧张，也会生气，甚至害羞，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但那些情绪里从来不包含考虑别人眼光的成分——他有着沈喻琪绝对做不到和想象不到的，永远真实的自我呈现。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似乎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二皇子注意到沈喻琪的眼神，对她抛了个媚眼。沈喻琪愣了下，立刻转回头。
没一会，她笑起来，似乎没那么紧张了。
队伍里的人大多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比普通村民还落魄些，显得沈喻琪一行人十分扎眼。尤其是本色装扮的王子，在阳光下五彩斑斓，难掩星光。
这似乎引起了高台处的小小骚动。不久，高台上右侧的那个小影子消失了——他从高台走下来，一路小跑，火速接近。
那人凑到王子跟前才小心翼翼出声。沈喻琪看清他的面容，是个留着长长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老臣参见王子殿下！殿下怎么到这来啦？”
王子开朗回道：“我要出去买东西。”
“您说一声，直接过去就行啦，还排什么队呢？！”
“不打紧，我排一会也无妨，不给你们添麻烦。”
“殿下过虑了！怎么会是添麻烦呢？能见王子一面，我们荣光之至！”
男子暂停了一下兴奋的语气，换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殿下可带了通行文书？交予老臣盖章，殿下就可以直接过去了，不必在此等候。”
“我一时兴起，没准备。”
男子一下愣住了，好几秒之后才重新展开笑容：
“哦，这样啊……”
他的笑容开始变形，脸上的五官开始暗涌，牵动表情的神经元匆忙给大脑传递信息，似乎正激烈进行着有关职场、前途的利弊计算。沈喻琪的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他的表情恢复顺畅。
“属下明白了，那还请殿下回来之后补上通关行文，这次就不耽误殿下的行程了！”
男子边说边弓着腰，笑呵呵地给王子引路。
“好！”
王子应声走出了队伍，沈喻琪跟在王子身后，心里大呼一口气。
中年男子很快攀回高台，对着另一人窃窃私语，沈喻琪想偷偷瞥一眼，剧烈的阳光直击双眼，只能看见一团黑影。
沈喻琪等了许久，男子的话术越来越长——事情似乎不太妙。
“殿下，没有文书，一律不可通过出口，这是嫪国明文的律法。”
一个女子声音突然传来。那团黑影从高台上缓缓升起，像日空下的黑洞，遮住了众人头顶的太阳，巨大的黑色使灵捧起她，越过高台缓缓“放置”在众人面前。她双鬓斑白，身附银甲，虽然弓下了身子以示尊敬，却让人害怕。
“遵守嫪国律法是所有臣民的责任，女王也不能破例。更何况是这出入口的关要，关系着举国子民的安全，马虎不得。”
女子一字一字缓缓道出，语气沉稳，让人肃然。
“既然如此，把我的几个手下先放出去，我回去立刻给你补上文书。如何？”
王子倒也不慌。
“将军，咱们就这么办吧，殿下都特意过来了……”
“行文上有几人的身份印记，没有行文，谁知回来的还是不是这几个？”
她对着中年男子说完，又转向王子。
“还望陛下体谅。”
“这几人是殿下亲自带来的，将军是否多虑了？”
“是呀，你要不信，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亲自来领人。”
沈喻琪低着头，生怕对上女子的眼神。她一动不动，感觉晒在身上的太阳更烫了。
“如此的话，那就让这位女子显出使灵，留下印记用作身份核对，她可以替殿下出去。”
沈喻琪一激灵，瞳孔剧烈晃动。
“那算了。”王子挡到她身前，“我打算一起出去的，一个人就不去了。”
王子转回身，一把搂住沈喻琪，给大家使眼色让大家往回走。沈喻琪的腿开始发软，做“贼”不止心虚，她整个身体都有点虚脱了。
“王子殿下，您怎么到这来了？”
刚转身，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沈喻琪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青紫色的使灵就从二皇子和影重身后冒出头，一把将两人拽起，攥在半空中，两人身上的袍子也被扯下来。那使灵又伸出触角冲沈喻琪飞过来，眼看要拽她的胳膊。
“尹妈！”王子大喊一声。尹妈的使灵像飞出的尖茅一下击中那使灵，又瞬间摊开，变成巨大的伞罩挡在沈喻琪和王子面前。沈喻琪透过使灵的身体，认出远处的身影——那个老男人。
老男人恶狠狠看着身旁倒地不起的女仆从，又抬头露出笑意：
“王子殿下，老夫刚给您送过来的人，不要可以还给老夫，帮这些私自入境的贼人出关是为何啊？”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带她出去玩一下而已，舅舅给我安这么大罪名干什么？”
老男人指着被抓到空中的两人问道：
“那这两个呢？王子不认识？”
“不认识。”
沈喻琪看向王子急了起来。王子并没有看她，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那就是他俩擅自逃到这里的？”
“不知道呢。”
“那既然如此，我就将他们两个带回去了。”
“随你啊……”
沈喻琪一下甩开王子的手，跑过去抓住二皇子，又去拉影重。
“且慢！”
身后的女子突然出声阻止。
“私自入境的贼人？什么意思？”
“他开玩笑呢！”
王子转身挡在女子面前。
“这是他店里的新花样……新的表演！叫‘入境贼人’，我都说不太好了，容易引起误会，这两人是他店里的舞郎。”
王子朝着中年男子喊道：“是吧舅！”
老男人笑盈盈地走过来，“是的将军，他俩不服管，嫌平时练舞太苦，总是往外逃。给您添麻烦了！”
“既然如此，麻烦国舅大人将两人的户籍证明交出来。”
“将军，这事不属于您的管辖范围吧？”
由于女将军的加入，对话再次变得焦灼。
沈喻琪猜不出王子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几人，她只知道不能让二皇子和影重再回那脏窝里。沈喻琪紧紧拽着二皇子，一旁的王子想要拉回她，她丝毫不肯松手。
“莞初。”
二皇子的声音突然从脑子里传来。
“别哭了。”
沈喻琪抬头看着他，用手一摸脑门，竟然有张金属片，再看他，心里急得大叫：你还笑得出来！
“我数到三，你就往出口跑，知道吗？”
沈喻琪愣住，她没明白什么意思。
“一……二……”
沈喻琪慌张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高台后面的那扇木门。
“……三！”
一阵剧烈的白色炙火在沈喻琪头顶炸裂开来。所有人都被那道白光闪得失去反应。
“跑，初初！”
沈喻琪猛地蹬腿，朝着高台后面的木门跑去。
“嘭！”
剧烈的轰隆声随着又一道白光再次响起。沈喻琪害怕地抱住头，但她没有停下，双眼紧紧盯着木门，朝着那里冲刺。
不一会，她被人从身后一把抱起，双脚离地。沈喻琪慌乱看着腰上的手臂，是二皇子，看着身旁，影重也冲出了白光。
几人一下腾到半空，朝着木门直飞过去。
沈喻琪眼看要撞出木门，谁知一道红光瞬时遮住天日，劈下一道坚硬的红色罩壳，挡在木门前，二皇子急忙转身把沈喻琪抱进怀里，后背狠狠撞了上去。
红墙飞出无数红丝将沈喻琪从二皇子怀里拉开，再将两人分别缠住，沈喻琪和二皇子像一对被扔在地上的卦杯，笔直落了地。
沈喻琪滚了几圈，看到不远处同样被捆住的影重。连掌柜化成的小鸟也被束住了翅膀。
“母后！”
沈喻琪顺着声音看过去。
“女王陛下！”
所有人已经跪在地上。
除了沈喻琪几人身上的红丝，天上和木门前的红色硬壳一下变得柔软，幻化成空中飘动的轻纱，慢慢向芦苇丛的上空飘去。成片的红纱遮天蔽日，好像流动的血河。
“鲜血”回流，一点点缠绕住悬在空中的一个身型小巧的女子，直到最后一点“红色”回到她身上，化作长长的头纱，盖住了她的面容……天空依然没有恢复清朗，整片河滩笼罩在隐隐的血色中。
沈喻琪看那遍体红色、悬浮半空的女子，突然想起那个恐怖电影的女主：
魔女嘉莉。
这些鲜血的意象，足以让晕血的沈喻琪昏死过去，但她没有。她看着那个红衣魔女，第一次意识到被鲜血浸透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