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躲藏”在云中的宫殿，竟在黑夜中全部显露出来。广阔的“仙界”建筑群，纵向高低错落，望不见彼端尽头，横向绵延不断，鳞次栉比，纷纷在月光下泛出莹润冷光，宛若天上星点洒落，凝聚成一条月下银河。

    沈喻琪并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绝美夜景。硕大的“仙城”，数不尽的路线，沈喻琪辗转其中许久，也并不气馁。她盲目地相信着自己的推测，一腔热血充斥心头，迈着勇敢的步伐，往静谧幻夜的深处探去。

    沈喻琪专挑小道摸索，走到一处星光黯淡的溪云岸边，猛地听到一声呵斥。

    “走！”

    循声望去，真的有两个铠甲仙将押着一位衣衫不整，蓬头乱发的仙子往一个幽深的廊桥走去。沈喻琪的第六感“叮叮”作响，紧跟了上去。

    她勇往直前，胆大心细，心理状态良好，然而周围越来越黑，沈喻琪迅速受到了怕黑的影响，开始发慌。押解的小队还在往前走，没过一会，氛围突变，安静的夜刮起大风，沈喻琪被吹得直往后退，她看不到周围可以抓住的东西，一时难以平衡，惊恐地蹲在地上。

    突然混沌的云团闪出银白色的闪电，断断续续的瞬间光亮，让沈喻琪看清自己身处一处悬崖下的矮坡，而那名可怜的罪仙已经站在更远的高处——悬崖边缘，他低头颓丧的姿态，更显得空中诡谲的乌云无情可怖，如同待食的野兽。

    “我的妈呀……”沈喻琪躲到矮坡的灌木丛后，发出了朴实的感慨。虽然眼前汹涌的景象是“假”的，但“假”得也太真了。沈喻琪的心头热血被大风吹凉了一半。

    两名仙将似乎在解开他身上的绳索，那个可怜人已经魂不附体，双腿一软，一下跪倒在地上。后面魁梧的仙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让他保持站立的状态。

    沈喻琪捂住嘴巴，看着罪仙艰难地往悬崖边拖动脚步，直到半只脚悬空，她屏住了呼吸。他仰天长啸，绝望的声音随着他的身体落下悬崖，闪电断续的光亮中，一身白纱衣，变成风中凌乱飘零的白絮。

    不知为什么，那个落下的仙人再次发出惨叫。沈喻琪瞪大了双眼，天空中凛冽的冷光每闪现一次，那人身上的就多绽出一道血口，瞬间血口炸裂一般遍布全身，他下落的方向好像有无形的逆刃，他身上血口出现的同时，皮肉全部倒翻过来，向上拉扯他掉落的身体，鲜血剧烈地喷射，惨叫声很快消失，他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落进悬崖下回旋的云流中。

    “啊！！”剧烈暴力的场景让沈喻琪失声尖叫，眼泪失禁。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沈喻琪，把她转过来压进怀里，沈喻琪被按住后脑什么也看不见，她过激的情绪一时难以缓和，昏厥过去。

    ……

    一阵沁香的空气涌进鼻腔，沈喻琪朦胧听到树枝在风中摆动，娑娑声回荡在耳边，安抚着她刺痛的神经。她慢慢睁开眼，一根树枝正贴近自己的脸，枝头羽绒般的花朵停在鼻前。

    树枝慢慢升起，露出月光中的逆影，他轻轻挥动手指，树枝缓缓回到原来的高度，沈喻琪顺着树枝抬头看去，仙界里处处流光溢彩的场景早已见惯司空，而这棵大树好似有别于那些冰冷的“摆设”，摇曳着一种生命力，悠然在月下慢舞。

    沈喻琪的目光逐渐聚焦，对准眼前让人失神的脸。

    “去诛仙台做什么？”他轻轻问道。

    沈喻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知是因为惊吓后的呆滞，还是已经认定这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面对许少怀的脸，竟也不觉得紧张了。她低落地垂下眼，恍惚的脑袋不断回放着方才的画面，顾不上等待回答的仙君。

    “看来去对了地方……”沈喻琪想着那个R级电影都望其项背的暴力场面，瘫软地仰头，靠在树干上。沈喻琪已经真切地体会到，就算在一个假的世界，自杀也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她陷入一种深深的忏悔，想起前不久，在黑暗的汽车后座上，自己非常想活下去的那个瞬间，沈喻琪突然流出眼泪，她为自己的馊主意感到后怕。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她委屈地垂下头，发觉仙君还在看着她。如果这一切不是假的，许少怀根本不会对自己露出这种关切的表情。她茫然看着自己“臆造”出的仙君，心里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说这一切都是梦吗？”

    彷佛只是在问自己意识的另一头。

    出乎她的意料，面前的仙君平静地接受着不知由来的问题，慢慢俯身坐到她身旁。两人靠着大树，俯瞰着低处的仙城，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明月。

    “或许吧。”仙君沉静地回道，“就算是梦，这也是你此刻唯一拥有的。”

    仙君抬起手臂，“如果你认真地只看眼前，此时此刻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盖过一切过去与未来……”他轻轻挥动手腕，枝头的月亮瞬间飞向两人，越来越近，近到变成银色的巨幕，近到看不见黑色，四溢的光芒包裹住两人。

    沈喻琪一时思考不出仙君的话，而月亮上神秘的纹路越来越明晰。

    仙君好像一个给自己剥开糖纸的大人，她好像伤心时被喂了一颗糖的小孩。沈喻琪看着令人惊叹的月亮，好像真的忘记了忧愁。这一刻的闪耀，真的将过去的纠葛和未来的焦虑都照耀得失去了意义……

    她转头看向仙君——每天被自己称为“天使”的许少怀，真的变成了翩翩仙子。

    这位清铉仙君，带着许少怀所有的美好，带着他治愈的笑容，带着他那双好看的手，带着他愿意照顾木讷的自己的温柔。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也是沈喻琪曾经幻想过的美梦。

    仙君收回手臂，转过头看着她。浸润在月光下的仙君，眼眸倒映着明月，好像波光粼粼的蓝色深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安抚着她。

    组成他的每一根线条，都具体而清晰，许少怀如此完整而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沈喻琪抬起手，轻轻触碰着仙君的脸颊，如果有例外的话，“希望你是真的……”

    沈喻琪大胆的行为，让仙君有些愣住。

    沈喻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小心翼翼地收回手。

    月下灵树的娑娑声还在回荡，她的心绪渐渐平静。

    这么多天来，沈喻琪见证无数奇景，甚至可以和“许少怀”朝夕相处，简直是独家定制的异世界体验。但她不会就此沉溺，她警戒着幻象破灭后的真实面目，她没有忘记自己叫沈喻琪。她的心底，仍然默默盘算着一个“苏醒”计划。

    “既然如此，直到我醒过来的那天，只能把这眼前幻境，当作我唯一的每时每刻。”

    沈喻琪很快打起精神：每天大白鸟还没有啼叫就早早起床，准时参与早课，不会念经，就跟着师姐和仙君的语调学。一天的打扫也尽职尽责，干不完第二天继续，毫无怨言。每天早睡早起的规律作息，让沈喻琪的身心蓬勃发展，不知不觉生出一种“天天向上”的精气神。师姐看得三分诧异，仙君看得十分欣慰。

    平日的生活也不再单调痛苦。

    下午仙君不出去办公的时候，大家会去琴房听他抚琴，师姐有时会和仙君一起琴箫合奏，沈喻琪在一旁看着，体会着粉丝看偶像打歌的幸福。

    为了让没有音乐特长的沈喻琪参与，大家有时会去书房画画，任意取材，完成后集体品鉴。沈喻琪听不懂仙君和师姐口中的“卷云皴”、“披麻皴”。师姐看到沈喻琪画的二次元大眼睛时，也频频皱眉。

    时光流转，沈喻琪逐渐融入了自己的角色：一位“新人”仙子。对“仙君”版的许少怀，她也产生了一种作为徒弟的信念感。既然他在这里是仙君，那自己就安分地当好“天使助理”。

    天还没亮，沈喻琪准时睁开眼，新的一天开始了。沈喻琪穿戴梳洗好，往花园的高亭走去。

    沈喻琪有些茫然，今天的亭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两人身影。她朝着四周看去，歪头思索。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还是乖乖坐下开始念经。

    谁知早课结束，两个人都没出现，沈喻琪跑去师姐的房间，又跑去大殿，哪里都没有人。空荡的清铉宫，变得更像假的了，只有那只大白鸟还在啼叫。

    沈喻琪呆呆坐在云梯的半腰上，就在她怀疑是这场“梦”开始消散的时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

    师姐绕过前院，一跃腾起，飞到沈喻琪面前。

    “哇……”虽然在这里呆了很久，这是沈喻琪第一次看人飞，十分新奇。

    “你怎么愣在这，打扫都完成了吗？”师姐还是一如既往冷冰冰。

    “正在努力中……”沈喻琪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开心。

    师姐脸上微微异动，她仍然不习惯沈喻琪奇怪的“现代”语言形式。

    师姐顿了顿，恢复了乐山大佛般的表情。

    “我刚从朝会过来，天尊发布告令，百日后要举办考核，各宫新进的仙娥仙子都要参与，以评定大家的修为进度。”

    沈喻琪思考了一会，“什么意思？”

    “三月后，你就要参加考试，从明日起，开始集训！”

    集训？训什么？沈喻琪大脑飞速运转，她只能想到念经。

    “念经的话……应该还好。”沈喻琪摸摸下巴。

    师姐并没有听到沈喻琪盲目的发言，眉眼间透露出一种沈喻琪从没见过的焦虑。

    “这次仙考，虽然不知具体试项，但必定会考法术修为。你资质平庸，毫无灵修，与凡骨无异，只能努力补课……”师姐微微侧头，露出更加明显的担忧表情：“不能丢了清铉宫和仙君的脸……”

    师姐紧紧盯着沈喻琪：“知道吗？”

    沈喻琪一脸茫然，生活在“相信科学”世界的她，哪里懂什么法术？这种严重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项目，考个“负分滚出”，毫无心理负担，光明正大，甚至底气十足。

    不过看着师姐严肃的表情，这次备考好像并由不得自己。

    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报名小区健身课的沈喻琪，于是走上了学习魔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