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羽不愧是你的兄弟，能想出这办法。”
影重猛地起身，警觉地看向沈喻琪身后。沈喻琪转过头，洞穴黑暗的角落深处，透出两个影子。
刚消失一个，又出来两个，沈喻琪抓紧了手中的剑。影子很快露出真容——是仙君……还有那个大号的男人。
影重和沈喻琪瞪大了眼睛。为了能隐藏行踪，他们这次没有带任何护卫，沙羽也留在宫中，虽然冒险，却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但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庆幸的是，二皇子已经跳进了神降池。
“怪我在和河上费了些时候，不然他下去前就能结果了他。请天尊稍候，等他出来，我再解决他。”
仙君明显是在跟天尊说话，却紧紧盯着沈喻琪。透明动人的蓝色已经在那双眼睛里消失，只有对她无解的恨意。但沈喻琪不在乎，她再也不会拿别人的厌恶来惩罚自己。
“等他出来，你恐怕解决不了吧。”
天尊的口气淡然，夹杂着他擅长的阴阳怪气。
“他借得一点先祖之力，又能拿我怎么样？”
仙君垂下头。
“属下的错，您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他只是半仙的后代，不是一个级别。”
“想着我们要做的事就行了。留着他，外边也不会说我们欺软怕硬。”
“是。”
两人自说自话，完全不在意面前的两人。
影重站起身怒斥道：
“你们果然对魔族图谋不轨！没想到元始天尊的弟子，尽是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那你可能不知道，你们的魔尊老祖也是元始天尊的弟子。”
影重似乎踩到什么雷点，天尊的阴阳怪气里多了一丝认真的意味。
“他背弃自己的责任，背弃师傅遗愿，背弃同族师弟，就为了到地上寻求快活，他难道不卑鄙？！”
沈喻琪只看见一道晃影，紧接着轰隆的撞击声，影重就被仙君逼到了岩壁上。
沈喻琪冲上去想拽开仙君的胳膊，她的力气显然不够。仙君不为所动，掐住影重的脖子，越来越紧。
“小心点说话，你这种鼠辈，不配把天尊放在嘴边。”
沈喻琪看着那张冷漠的脸，他就像一个极力讨好上司的下属，一个替黑老大作威作福的打手，一个武力逞能的懦夫……而他最懦弱的，就是杀死了善良的“自己”。
他把那个沐浴在亭子的晨光中，等待着迟到的自己的人彻彻底底杀死了。
“你放开他！”
沈喻琪恨自己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凝聚意念开始施法，想要冻住仙君的手。
几人在这僵持着。大号的男人轻轻拂袖往水池走去。他毫不犹豫踩进池水，如同那是一个普通的水塘，游刃有余地浏览四周，像个观光客。
“真是个粗陋的地方。”
沈喻琪手下蔓延出冰层，仙君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喻琪。
“你要伤我？！”
影重趁他转移了注意力，一把挣脱了仙君的手。仙君看着沈喻琪，根本不管影重。
影重喊着“你要干什么！”直接冲向了天尊。天尊比出手掌，影重立刻悬停在半空无法动弹。他看着影重，眉头略微皱起。
“激动什么？”
他眼眸里的蓝色已经不属于大自然，像是后天造作的人工提色……里面全是对生命的厌弃和鄙视。他动了动指头，影重的姿态开始扭曲，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你骨头还挺有韧性。”
天尊说着攥紧手指，“嘣嘣”几声脆响，影重的四肢全都倒折过来。他被隔空掐住喉头，一声也叫不出来。
仙君紧紧抓着沈喻琪的上臂，她怎么也逃脱不开。她只能大声哭喊，看着天尊随后一个甩手，把影重丢进了水池。
沈喻琪捂住嘴巴，她宁愿那池水是浑浊的，她就不会亲眼看着影重的肉身在绿色的池水里瞬间消融。
天尊转过身。
“走吧，清铉。”
天尊开始上下扫视沈喻琪，又瞥了眼沈喻琪掉在地上的短剑。
“把她手砍下来。”
天尊看者仙君僵硬不动的样子。
“怎么，舍不得？”
“没有。”
仙君特意背过天尊，一把抓住沈喻琪的手腕。沈喻琪虽然眼泪止不住地流，但并不怕他，露出了凶狠的目光。
仙君眼神冷漠。
“是吗……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他轻轻说着。沈喻琪犹疑了一会。
“丢弃魔族，重新爱上我，也是不可能的？”
她终于明白，他在重复自己船上说的话。
仙君拿起掉在地上的刀。
“你应该感谢我……靠近我，你这一路才不会吐血。”
仙君突然发出冷笑。
“我也该感谢你，你我有心咒相连，没有你，我们也找不到这。”
沈喻琪睁大了眼睛。
“我再问你一遍，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沈喻琪已经用她的眼神作了回答，仙君却等着，等她咬紧了下巴，准备张口，等着那一瞬间，他握紧刀柄，甩出手臂。
沈喻琪看着仙君眼里闪过一道冷光，自己的胳膊落下来，手掌还在他的手上。
她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喊出一声凄烈的惨叫。
因为剧烈的疼痛，沈喻琪暂停了呼吸，许久之后，她才喘上一口气，又一声哭喊。这两声花光了她所有力气，她倒在地上，在钻心的疼痛中直冒冷汗。她瞥向仙君，眼泪已经流不出来。
仙君的表情却变得柔和，他的眼神软下来，好像自己不听话的宠物被拔掉了指甲。天尊走到仙君身后，像一座白色的大山压过来，他冷眼扫视着沈喻琪。
“另一只手也砍下来。”
天尊突然变脸，满眼欣喜。
“两只手，看着肯定会更生气。”
疼痛只在仙君下刀的那一刻猛烈地冲上了峰值，接下来，沈喻琪也分不清两只手是不是比一只手更疼一些，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瘫软地被仙君抱起来，最后看了眼掉在地上的两只手，又看了眼绿色的水池。很快，浓密的白雾围绕住她。她在迷糊中看见白雾下的河面上，浮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尖嘴巨怪。
……
宁静的池面终于有了波动，银色的炽光从池底穿上来，池面中心像沸腾一般，向上翻涌水流，越来越剧烈。一个光球猛然窜出水面，光芒慢慢淡化，黑色的身影在光球中露出剪影。炽光向剪影集中，最后所有的炽光收回到他的眼睛里。
他慢慢落下地面，发光的眼眸露出了原来黑色的瞳孔，地上的一滩血很快映照进来。
他不可置信地走上前，看着地上已经苍白僵硬的断手。他才知道，原来重要的人，光是看到手，也能立刻认出来。
炽光瞬间燃遍他全身。
“影重！影重！！”
他环顾四周，只看到一把沾着血的短剑，他认出了那把剑，立刻变得沉默。那把短剑毫无光泽，剑身剑柄都已发黑。
他明白这黑色的含义，一下没了力气。他跪倒在地，猩红的血丝在眼泪里膨胀。
沙羽再恨莞初，也不会做出断手这种残忍的事，影重也不会消失不见——他们的行踪暴露了。都是因为自己在幻影前犹疑了太久，晚了一步！
他抬起头，吞回眼泪，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他看向头顶的洞口，恨不能看穿那层迷雾，看到那片云上之城，心中熊熊怒火已经烧穿了白雾，直冲而上——他要让那片无根之地彻底灰飞烟灭。
他突然收回眼神——四周的山洞开始震动……
二皇子转过身，看向震动源——水池。有东西正在往上涌，而且十分巨大。二皇子作出防御的姿势，各种可能的情况在他脑中闪过：是害了莞初的人？不……难道这水池里还有什么机关？……还是有别人被推下了水池？
他眼神突然发亮。
“影重？”
整个山洞已经被池下涌出的辉光照得通亮，瞬间白得像圣堂一般。二皇子几乎可以确信自己的直觉——是影重！
影重是庞人族的后裔，他们的族群因为可以变身巨人，威力巨大，残遭灭族，他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唯一可以统领他们族群的孩子……他当然拥有君王的资格！
巨大躯体冲出水面，洁白如玉的皮肤迸射着柔和沁人的光泽，见识无数的二皇子也有些看得呆了，闪烁金边的战衣包裹着他的身体。他半个身体露出池面，仰起的头慢慢回正，睁开了眼睛。
“影重！”
二皇子激动了很久，终于喊出声音。
影重像降临的圣子一般看着他，很快露出笑容。
“少主！”
两人来不及为彼此喜悦。
影重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们被仙族的人发现了……”
二皇子的眼神重新被怒火煽动。
他小心地拿起地上的两只断手，放进了怀里。
影重也很快看到了。
“这是……”
他们看向彼此，都沉默了。悲伤、强忍、暴怒……所有关于复仇的情绪在两个人眼里完成统一，在对视的瞬间冲向顶峰。
两人的眼睛都红了。
巨大能量的辉光在两个人身上同时燃起。他们一跃而起，直冲天际，在山洞中留下久久平息不下的波动。
……
天尊端正地坐在正殿里，静静等待着。
终于，一个慌张的仙人跑进大殿。他按耐不住喜色，翘起了眉尾。
信号终于出现了。
“殿下，魔界的皇子杀上来了！”
他故作惊讶。
“什么？他们居然来攻击仙族？”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信号，他心心念念的“体面”理由。
“是，那皇子还带了一个巨人妖怪，在宫里大肆扫荡。”
“带了一个巨人妖怪？”
这倒是让天尊有些意外，他不知道魔族还有巨人存活。很早之前，他暗中牵头，鼓动几十个妖族一起，已经将庞人族剿灭……
不过这不是坏事，藏了庞人族的后裔，只会让魔族与别族的矛盾更加激化——简直是意外惊喜。
他收起喜悦的心绪，让脸上的悲痛更逼真一些。
“这些魔族人，唯恐天下不乱，野心过剩，我们必须得出手了！”
“将士们已在前拼死抵抗，奈何这两只灵力强盛……天尊，我们是不是应该启用神器？”
天尊特意思索一会，露出担忧的神情。
“先派些将士们告知其他族群，魔族已经疯了，滥杀无辜，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他踱步二三，变了副大义凛然的面孔。
“虽然我们仙族存心养性，大公无我，但绝不是软弱、任人欺辱的族群！”
仙人并没有响应天尊激昂的说辞，仙兵仙将们在前阵溃败的样子让他满脸惊恐。
“两个人先上来，定然是打头阵……就怕他们乘胜追击，我们很快就会招架不住！”
天尊倒也不在意仙人失了分寸的慌张模样。度过几万年无聊的日子，他期待的剧本里的小小高潮终于到来，他眼中闪动出凝聚的高光。
“传我令，让神荫和天门的将士们准备好，等我到了，即刻投下穿神箭……”
他满足地说出了自己最爱的台词：
“我们要替天行道，消灭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