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

    火光中,山顶吊下的数个“人形物”在山壁上露出了和它们一样黑的影子。从轮廓看,它们“头上脚下”,像木乃伊一样笔直地垂向地面,“头部”微微弯曲,“勾着”脖颈上的绳索,绳索另一头钉在洞顶上——它们吊挂的位置充满人为痕迹,十分规律。

    所有人都看呆了,除了青蛙大王,它已经翻倒在笼子里,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沈喻琪可以接受山怪野兽,可以接受变异丧尸,甚至是吸脸盘的异形,但是“鬼”就不行了。鬼可以跨越一切物理规律,可以进行超维攻击,是她“最恐怖列表”里的绝对第一——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而此刻,这个“群体上吊”的场面,比坟场还要露骨,就差空中飘过三个字:“鬼来咯!”

    沈喻琪怔在原地,脚不敢挪一下,生怕惊动到回荡在她周围的什么东西。

    二皇子没停多久就直接走了出去。沈喻琪吓得紧紧贴在影重背后,全身僵直,只有眼球在动。

    这些焦色的东西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但就像密室逃脱,一旦形成一个空间,一种氛围,想象力丰富,又心灵脆弱如沈喻琪,早已臆想出更可怕的东西,开始自我攻击。

    “影重,我不行了……”

    沈喻琪呼吸急促,眼前发黑。

    “没事的,在我后面躲好。”

    一道湛蓝色的光从低处返上来,沈喻琪眼球向下转去,影重的手上居然生出一把冰尖长剑,这是她头次看见影重使兵器。或许平时懒得用,或许这把剑刚买的,她的思绪开始胡编乱造,想要盖住那个最可怕的想法——这次是真的进了是非之地了。

    二皇子的手上也生出一层银光,敲了敲那黑色的东西。

    “像石头。”

    二皇子边说又敲了两下,以他的力气,那“石头”很快就裂出一道缝,表面的硬壳开始掉落,露出内部。

    二皇子背对着影重和沈喻琪,凑近去看。那愣住的站姿,好像被附体了一样。

    突然他像个猫头鹰一样幽幽转过头,沈喻琪吓得一激灵。

    “里面裹的是人。”

    果然……沈喻琪心里一抖。她已经感觉肩头有点沉了,应该是被“鬼压肩”了。

    “居然有人在这养邪祟……”

    影重把剑收了回去。

    沈喻琪大为吃惊:怎么把剑收回去了?!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啊!

    “这里算不上绝佳的阴寒之地,又用泥包起来,又挂起来避地气,真是难为这个畜生了!”

    沈喻琪也听不懂。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二皇子刚刚不是被吓愣了,他已经愤怒到全身僵硬:“我要把这畜生给杀了!”

    他突然冲到影重面前,摔开笼子,掐住青蛙大王。

    “是不是你帮他抓的这些人!”

    二皇子的手越捏越紧,而他手上的青蛙只是抽搐般蹬着双腿。

    沈喻琪不明白这些吊在顶上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但用活人做这种装置的邪恶程度,她完全可以理解。

    影重抓住了二皇子的手。

    “少主,留他或许还有用。”

    青蛙的嘴里很快流出血,蹬脚也变得迟缓,二皇子依然不想放手。

    沈喻琪冲上去抓住了二皇子的手,几人僵持之下,他才终于肯松。

    “这里面裹的都是魔族的族民。”

    “少主,还尚未可知。”

    “不然还会是谁?!”

    “可是我们从未收到过族民无故消失的消息……”

    突然,两人停止了说话,沈喻琪也注意到了。

    寂静的空间里,有个声音渐渐清晰——一下、两下、三下……一阵规律的敲击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沈喻琪慢慢转过头,看向了烛火照不到的那半边暗处。二皇子刚刚平息下的怒火又迅速燃起,他丢下青蛙大王,往声音的来处冲过去,影重接住青蛙大王,也追了出去。

    脚慢的沈喻琪吓得魂飞魄散,她发动了自己最极限的加速度,紧急跟上。

    这声音传来的地方比想象中远,山洞越钻越深,隧道也变得狭窄起来,最紧的地方,只能侧身过一人。二皇子快速移动的影子一直在前面闪动。影重为了沈喻琪特意走得慢些。

    敲打声越来越清晰,等沈喻琪和影重快走出隧道的时候,声音突然停止了。

    两个人转进尽头的洞口,站在空地上的二皇子已经浑身“发光”,像一只炸毛的动物,随时准备攻击。

    影重快速投出火折子,照亮了这个更大的空间里,更多挂在洞顶的黑色尸蛊……

    沈喻琪的鸡皮疙瘩一阵阵地翻涌,她全身发寒,胃里开始搅动。

    方才火光打亮的一瞬间,一个东西被火光吓到,背过身蜷缩了起来。这会,它白色佝偻的后背正在角落里蠕动。

    沈喻琪从影重的肩膀后露出一点眼睛,看向角落里的活物:它有四肢,十分细长,和它粗短的躯体不成比例。它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白到几乎透明,皮下的青筋遍布全身。它那颗光滑的头颅上还残留了一些零落的白发。

    它似乎在适应光亮,没一会就停止了蠕动。沈喻琪心头发紧,她终于要经历电影中,厉鬼慢慢转头露脸的一幕了……

    现实没有让她失望,它在火光中完成了惊鸿一瞥,沈喻琪多亏靠着影重,才没有笔直倒地。

    它的鼻头全部翻了上来,长着一对三角形的鼻孔,就像没有肉的骷髅,其它五官又是“正常”的,只是它没有眉毛,也没有牙齿和舌头,或许有,只是看不见。填充那双眼睛和嘴巴的,是像要溢出来一般、可以吸食掉一切的黑色。

    “这些人是你杀的?”

    二皇子强忍着情绪。他身上的光亮慢慢盖过了火光——就要接近“燃点”。

    “是谁!”

    妖怪激动地站起身,佝偻着它直不起来的背。

    “……”

    它没有再说下去,对着二皇子慢慢摊开了双手。

    “……好美的可人。”

    如同青蛙大王形容的那样,那声音又阴沉又沙哑,只是语气中的娇嗔让人出乎意外……沈喻琪一阵不适。

    二皇子并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

    “是不是你杀的!”

    妖怪终于有所反应,它皱起了眉头,一脸委屈。

    “这些算什么……都是些充数的普通货色,搞得我一点兴致也没有。”

    它表情和话语的情绪完全不对应,典型的变态脸。

    “所以是你杀的……”

    二皇子的声音也变得恐怖起来。

    那只妖怪继续扭动脸上的肌肉,不停动着手指——它隔空“抚摸”着二皇子,露出沉醉的表情。

    “我好想……好想用血涂满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妖孽!再放肆一句就取你狗命!”

    影重也冷静不下去了。

    “要我死?好啊!”

    妖怪拿起身旁的石臼顶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边转动杵棒,一边扭动着自己的腰。

    “我开膛!我破肚!”

    它看着二皇子大喊:

    “再把你放到我的肚子里……我们合二为一好不好?”

    二皇子的愤怒在“肉眼可见”地叠加,但妖怪不以为然,依旧摆着那副嘴脸和姿态。

    沈喻琪才发现它肚子渐渐被杵棒染红了,再瞧一眼那石臼,里面全是污血,想起刚刚的敲击声,应该就是石臼发出来的。

    这前所未见的血量,让沈喻琪摇摇欲坠。

    妖怪突然停下来,口气变得暧昧。

    “如果是你,我一定可以做成这世上最完美的旱魃……”

    二皇子身上的炽光照得整个山洞如白日,影重察觉到形势,上前挡住二皇子:

    “你到底是谁,为何在魔界养蛊、残害魔界的子民?你有什么目的!”

    妖怪终于把眼光从二皇子身上挪开。

    “唷,这位小哥,是你闯进我的山洞,我没问你,你怎么还问我?!”

    “这间洞,这座山,山外方圆百里都是皇族的领域,你在此作妖,现下就可制裁你!”

    妖怪眼睛里的那团黑色蠕动了一下,又看回了二皇子。

    “你们是皇族的人?”

    它张开了大口,那表情似乎在笑,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怪不得神色超然,原来你是神器养出来的……”

    妖怪突然双手捂住肚子,仰起头,闭了上眼睛。

    “你让我的肚子都暖起来了……”

    它低下头看向二皇子。

    “可人,来感受……”

    话没说完,二皇子的拳头就送过去了。

    那妖怪竟毫无抵抗能力,结结实实挨了一道发光的拳头。它一飞冲天,砸进洞顶,在顶上挂了好一会才掉下来。

    它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你真要杀我?!”

    它脸上的神经十分发达,表情瞬间转换,又癫狂地笑起来。

    “哈哈哈!我是神仙,你杀不掉我的!”

    沈喻琪以为它在说疯话,看它毫发无损地站起来,开始后颈发凉……

    “怎么?看着不像?”

    它突然发起怒来。

    “都是你们魔族的瘴气让我变成了这个丑样子!”

    影重回道:

    “你是神仙就更不该来魔界,更不该残害魔族的子民……”

    影重嘴上说着,手心已生出那把冰蓝色的剑,默默藏在背后。

    沈喻琪跟着紧张起来。

    “谁也没让你来!”

    二皇子举起手就要下第二拳。

    妖怪不仅不怕,还说得更加猖狂。

    “怎么?以为你们魔族的势力还有以前那么强盛吗?那你们看到这洞应该很惊喜吧!”

    它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魔族的根已经在烂了,瘴气很快就护不了你们,我能待在这就是证明啊!”

    它突然注意到了影重绑在身上的青蛙大王。

    “还有它,这些妖不妖畜不畜的东西,还不是因为你们日渐衰败才修不成人形?你知道像这样的在那泥河里还有多少吗?这不都是你魔族的地界,你皇族的子民?我本以为你们有多团结多和睦,结果呢?狗咬狗,互相残杀……它有一日被人欺负,苟延残喘地爬到我洞口,我突然来了兴致,就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它瞧了两眼二皇子。

    “看来它闹的动静挺大,被你们抓了。”

    它露出戏谑的眼神。

    “你们的子民也不是什么善茬嘛……”

    二皇子想要再下一拳却突然停住了。

    “打啊,怎么不打了?”

    妖怪撅起了嘴。

    “说实话,天天跟尸蛊打交道,我还真想过,当个尸蛊是什么感觉呢……”

    二皇子一下怒火冲起,重重一拳砸下去,妖怪开始往外吐黑色的东西。

    当初,二皇子一拳就能将灰仔打得毫无还击之力,而现在,这妖怪不仅意志清醒,还有游刃有余地露出了笑容。

    “继续打可人!让我死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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