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怎么提前出关了？”一双盈盈剪瞳里透露出柔弱的目光，投向才打开阁门的云晨——

    青衣乌发，步履点点，娇得风都能吹倒一般，正抱着一坛清酒，说话的正是小师妹扶苓。

    正值仲夏卯时，破晓时的薄阳刚冒头，云晨却顿觉寒意席卷，那刺骨之意来得比隆冬还要猛烈。

    她撑门的手都有些抖，佯装笑道：“伤提前好了，便提前出来了。”

    “师父身体无恙便好，”扶苓笑得天真纯净，“宗主命我去送酒，师父，我得先走了。”

    她微微颔首敛了笑意，在云晨默许后便转过身缓缓离去，背影在尚不清澈的黎明中像一团浓稠的白雾。

    云晨见她走远，眉心轻蹙，关上阁门后长叹一声，眼神里尽是悲凉。

    她这个天资过人的小徒弟，虽身子骨眼下有些弱，但日后修炼大成时定有能振兴宗门的潜力。

    可她怎么就成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始作俑者？

    云晨低下头，几缕青丝垂过她皓白的脖颈，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细嫩的左手食指上带着一枚墨蓝幽邃的戒指，气质清冷淡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云晨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一回想起扶苓的笑，她就不由得颤了颤。

    她抬起头看了眼静若阁，她闭关的地方，俨然一副凛凛正派，暗红的檀木桌、玉净的涤尘榻，几扇棕窗微敞，清净稳重，却丝毫定不下她翻江倒海的心。

    “不久，就都没了……”她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桌椅床榻，眼神又停留在棕窗外的一棵入云古木上，“你也是，一株暂时没有被掠夺的死物。”

    她又垂望了眼自己：“我也是。”一切不过书中物，而她不过书中炮灰。

    趁着天光未亮，云晨躺在涤尘榻上静静闭上眼，任由思绪纷飞。

    闭关几月，她日日修炼，修为却不进反退，不过……她的精神力倒是起来了。

    再一次透过精神力去到异世，云晨仍慨叹那里的钢铁森林车水马龙、霓虹笙歌夜夜不休，飞机里仿生的智慧，屏幕中便捷的信息……

    这些科技和仙法大相径庭，她深深敬畏着这群聪明创新的异世人。

    【第66号现代科技系统正在启动】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响在云晨耳边，但她并未在意，这里的广告到处都是，她挥挥仙袍，继续飞速穿越在钢铁森林之中。

    【科技积分商城已开放】系统的声音悠悠传来。

    云晨一怔，身影兀的停住，心里问：“什么？”

    她正飞过的地方，并没有外播的广告屏幕。

    【您好，我是第66号现代科技系统小A，请问您需要绑定吗？】

    “何人？是在同我说话吗？”云晨四下张望着，却发现周围并没有人朝她讲话。

    【是的。检测到您有生命危险，可能会成为炮灰。小A是仅供于纸片人的系统，有可能帮您免于死亡，请问您是否需要绑定？】

    “……”云晨心里暗暗苦笑，炮灰、纸片人、死亡，简直是她讽刺的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而且还仅仅是“有可能”。

    但……她来此地，不就是想改改自己草率的结局吗？

    “绑定。”她语气淡漠，系统也应声而回。

    【绑定成功。现在您可以借用精神力兑换科技产品载入书中世界。】

    精神力？这不正是她几月来唯一增长的东西吗？可以兑换科技产品到书里？那……

    飞扬的科技在宗门外拔地而起的场景，不知觉中已烙进了云晨的脑海。

    若真能灵活借用异世人的科技力量……或许自己悲苦的命数真的可以改变。

    云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小徒儿扶苓是团宠小师妹，众徒都被她迷了心窍。

    尤其是二徒弟，自己传授他医法，最后也不过落了个身死被生祭去换扶苓命格的结局。

    为何？因为小师妹扶苓是原书的团宠女主。

    要改变炮灰的命，就要把扶苓逐出宗门！云晨心里默默有了结论。

    这之前，她必须按兵不动，她仍是清冷难近的严师，一心求道，对徒儿们一视同仁。

    “……”

    救命，知道了二徒弟和扶苓日后所为，她怎能一视同仁！

    云晨缓了许久才平下情绪，抬眼看了看风吹开的一栏棕窗。

    窗外天光已亮，时辰到了。

    云晨起身站定，打开阁门叹了口气后便朝走上了一条幽径，该见徒儿们了。

    既然这世间的账没有道理，她何苦再为此奔波？从今日起，什么严师，她不当了，徒儿们要摆便摆，要玩便玩，她要做个不闻不问的咸鱼型师尊。

    晨雾尚未散清，热风便卷过云晨翩跹的衣袂，吹起她乌亮的发梢，她双目坚定，不再有一丝怜悯。

    长路走到尽头，青石便衔接上灰白的地面，云晨抬眼一看，自己的弟子们似乎早早就在等她了。

    “师尊，您来了。”二徒弟明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冰冷，随了云晨，他对谁都有一股疏离难近之感。

    可谁曾想最后为小师妹扶苓赴汤蹈火，任鲜血染红眼眶也毫不停手回头的，也正是此人。

    云晨心惊地咽了咽唾沫，燥风拂过她的长发，没留下热意，却余阵阵寒凉。

    “师父！您可算出关了！”不及云晨缓过神，一道清朗的声音又自青石台阶上传来，来者黑衣如墨，身形颀长，正热烈地朝云晨挥手道好，如夏日长风扑面。

    迟向晚，她的大徒弟，和她一样结局悲惨的二号炮灰。

    他还真是一点没变。云晨心里默叹了口气。

    “师尊。”明风捧着一卷卷轴，朝自己走来奉上。

    一个喊师父，一个喊师尊，她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其中的区别？云晨轻轻捻紧了自己的指尖。

    “几日前不夜门的传信。”云晨见明风雪白的指节微微扣紧这卷卷轴，便想起后来他恨不得将指尖扣进自己喉咙的一幕。

    荒唐。

    她接过卷轴，才忽觉传信的是不夜门。

    借魔修之力上位，从一无所有到力压仙门百家，和明风一样深藏不露……但眼下估计又是来“求救”的，这厮日后不是什么善茬。

    她打开后，果然如她所料，不夜门诉苦、百废待兴，而她当年就是应了这求救，后来明风才有机会和魔修伙同起来的。

    “不夜门有难，仙门互助乃是道义，弟子觉得可帮。”明风拱手作揖，懂事地提出建议。他站得笔挺，俊逸高挑中还带股自持，青衣如松，所言也是当时云晨所想。

    也不亏外宗使者来了这里就记得她这二徒弟，这般踏实上进又英朗，谁能不有好印象。

    但这次云晨抬起眼，依旧是淡泊严肃的模样，却不再赞同他，也不再有恻隐之心。

    “我等已自顾不暇，此事暂且搁置。”她把卷轴递还给明风，依旧神色淡漠，心里却有一股恨意，白衣飘飘地便朝前走去。

    她生生感到明风的指尖微颤了几下，周遭弟子也是一片讶异。

    没人料到向来逢乱必出、奉难必救的云晨仙尊竟会直言拒绝不夜门。

    但未走两步，不夜门的使者却从青石台阶后缓缓走出，手中拿着云晨闭关前炼的最后一味凝骨丹和一包袱满满当当的物资，和迎面走来的云晨无意中撞了个照面。

    “云晨仙尊，听闻您闭关有几月了。”使者拱手作揖，垂眉颔首，动作小心而敬重,脸上挂着的笑容却有些谄媚，“在下不夜门来使，还望贵宗这次能伸出援手。”

    云晨捻了捻仙袍内葱白纤细的指尖，看了看使者手中的凝骨丹，片刻后冷冷道：“但青岚宗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接济不夜门了。”

    使者愣了片刻后干笑起来，顺着云晨的目光望向凝骨丹：“仙尊您这是何意？青岚宗怎么说也曾是仙门百家之首，这等小事……”

    她听得出来，此人丝毫不管青岚宗已青黄不接——他手中拿着的凝骨丹是上品丹药，可滋骨养伤，效用卓绝，需要很多珍贵药材炼制，向来都是高价卖出，而他能拿在手上……

    说明这位使者已经见过青岚宗摆烂至极的宗主了，还从他手里拿来了这剩下的唯一一枚凝骨丹

    云晨目不斜视，道：“既知是小事，又何必来找我宗求助呢？我宗眼下本就自顾不暇。”

    使者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都说仙尊奉难必救，今日在下算是见识了。”

    云晨瞥了眼使者，淡淡道：“凝骨丹你都拿了，还不够吗？”

    使者听毕一愕，脸色一改，悻悻道：“贵宗宗主送赠，我宗日后必会奉还……”

    云晨没再回答，不夜门怎可能还得起？

    闭关前此人也来求助过青岚宗，那次他们差点把静若阁侧房搬空了，这次他又仗着有宗主撑腰前来恶心自己。

    人善被人欺。

    “好，那我便记下了。”这次，云晨丝毫没给使者留任何余地，语气平淡如水。

    “……”使者怕是听出云晨有些恼了，话锋一转道：“那在下就不叨扰仙尊了，告辞。”

    语毕，他便匆匆收好那枚仅剩的凝骨丹，赶忙离去，那包袱摇得哐铛响。

    云晨看了眼周围讶异的徒儿们：“别愣着，修炼。”

    她说完这句话便回房打坐了。二徒弟明风迟滞地握着卷轴、盯着云晨，眼里似乎荡起一丝不可置信的波澜。

    夜间，云晨焦头烂额地躺在涤尘榻上。

    她进入青岚宗时，青岚宗还是普天之下第一大仙宗，弟子无数，来祈福求仙的门客更是络绎不绝。

    但自从她收了扶苓进宗门，短短十年，青岚宗便肉眼可见地衰败，成日游戏的弟子越来越多，宗主也不知何时染上了酒瘾，日日温酒吟诗，不再专注仙宗大业。

    更别说新弟子，没人再想拜入青岚宗门下。

    这荒唐的十年里，她常常亲自带伤种植仙草，炼丹药换钱置办物什，外出偶然间遇到了几个仙骨优良的弟子，但他们要么无家可归，要么奄奄一息，否则也说不清愿不愿当云晨的徒儿。

    其中就有二徒弟明风，他身世最惨，但也最本分，后来做的事也最荒谬。

    不多的几位徒儿里，正儿八经愿意来青岚宗修仙的仅仅一人——云晨的大徒弟，但他成天恣意快活、散漫爱玩，要说他是来修仙，倒不如说他是来养老的。

    云晨无奈地闭上双眼，今日她对使者说的这几句话怕是会推动剧情发展，宗主还极有可能会向不夜门伸出更多援手，并责怪自己怎的那么小气？

    紧挨着的，还有仙门百家的招新大会。

    诸事迫在眉睫，再不想办法，一切就太晚了。

    思来想去，云晨暗暗下了决心，将手缓缓放到戒指上，打算去异世找找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