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代价

    深夜,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冷冷地覆盖在她的身上。那伽睁着眼睛,望着爬满真菌的角落发呆。

    她失眠了。她将其看作为偷吃那块面包的代价。

    那伽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早上还要去参加“启示会”,她一遍遍地念叨着,试图催眠自己。

    “咚咚咚。”在死寂的夜里,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那伽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咚咚咚。”又是三声。她坐起来,警惕地看着屋门,“谁啊?”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

    “那伽。”屋外那人叫她的名字,她听出来这是萨姆达的声音,“开门。”他说。

    她不明白主教为什么会在深夜找她,但神的意志是要所有人都对主教言听计从。她只能站起来打开房门。

    萨姆达像一座巨大的肉山,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那伽颤栗了一下,她不敢抬头,只能让到一边,将眉心印在手心,沉默地跪下。

    萨姆达“呼哧”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肥肉艰难地皱成一团,争先恐后地挤进屋子。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条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目光挑剔地审视了一圈这个骨灰盒般的屋子,嫌恶地皱起眉,对于自己纡尊降贵亲临这种地方感到非常的不悦。

    那伽努力地往阴影里缩,尝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余光里,是主教华贵的衣角,精致的靴子和他的手杖镶着金边的底。

    金光颤动,划破空气,萨姆达举着手杖挑起那伽的下巴。少女干净漂亮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又朦胧,睫毛微微颤动,在极力地掩饰着恐惧。

    这惊人的美貌令他满意,萨姆达的声音也愉悦了起来,他慢吞吞道,“知道本教为什么来吗?”

    那伽捏紧拳头,垂眼看着地面,微微摇头。

    他嗤笑一声,手杖划过她的喉咙,沿着左臂一路向下。像是逗弄猎物一般,他道,“因为你亵渎了神。”

    她骤然抬头,望见萨姆达那张肥肉堆积的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她挣扎道,“我……”

    “你什么?你没有?。”萨姆达满脸嘲讽,他用力地将手杖钉向她的手心,那伽吃痛,不觉松开了拳头。在她的左手掌心里,纠缠的红线勾勒出细密的花纹,像两片血红的,折断的蝶翼。

    “你偷吃了献给神的食物,作为代价,你要将灵魂献给吾主。”手杖游走到她的颈部,似乎轻轻一戳就能穿透她的喉咙。他冷声道,“契约已成,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那伽脸色惨白,事实上,在看见那道花纹时,她便陷入一片空茫。手杖向下滑去,这一次,是在试图剥开她的衣服。那伽骤然清醒过来,她惊恐地拍开手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胃里的那块面包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她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那伽深呼吸一口气,将手指伸进嘴里,扣住舌根。“呕”地一声,残存的食物混合着胃酸被吐了出来,弥散开一股难闻的气味。

    那伽剧烈的咳嗽着,眼尾带着因呕吐而渗出的泪痕。掌心的红纹飞速淡去,乞求般的,她向萨姆达伸出手,示意契约已经解除。

    他的表情由轻蔑转为愤怒,“卑贱的凡人。”他大步向她走去,破旧的地板在他的脚步下剧烈地颤抖。萨姆达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肥胖的,中年男人的脸因为暴怒显得更为扭曲,“你敢戏弄本教?!”

    连争辩都来不及说出口,他拽着她的头发,狠狠地向地板砸去,一下、两下、三下。

    耳中传来一阵嗡鸣,血色也糊住了眼睛,那伽发不出任何声音。感官在此刻无限被放大,她感觉自己被绝望包裹着。破空之声袭来,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弥漫着火辣的痛意。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伽抬起脚,重重地向某个地方踢去。萨姆达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臭/婊/子。”他完全丧失了理智,拔出手杖里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心脏。

    最开始,她并不太能感觉到痛。紧接着,身体仿佛破了一个洞,热量从那个洞里飞速流逝,一股很深,很深的冷意漫向四肢。那伽咳了一声,鲜血从嘴里涌出,疼痛此时才乍然尖锐,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萨姆达清醒了过来,看着刺进她身体里的剑,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颤抖着手将剑拔出,重重的啐了一声。血液沿着剑身滴落,在地板上汇聚着一滩。他甩开血珠,将剑插回手杖,大步走向门外。

    屋门被重重关上,又颤巍巍地弹开一道缝隙,月光从那道缝隙里钻进来,像一缕细长的线。那伽伸出手,“救……”,她费力地睁着眼睛,看着那缕光线,喃喃道,“救我……”

    萨姆达的声音模糊地传进来,“契约?什么契约,解除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一阵呓语声响起,如同无数老人和幼童同时低声呢喃。萨姆达冷哼一声,“回去。”他说。

    随着他的话语,屋门被严实地关紧,最后一缕光芒消散了。

    她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滴——”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又是“哗”地一声,舱门向两旁划去。姜徕从那伽的记忆里抬起头,眼前,富丽堂皇的教堂向外发散着圣洁的光芒,衣着整洁的人群谦恭的低着头。阿兰一言不发的融入人群,姜徕跟随她的脚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教堂处在大楼的顶层,透过大片明净的玻璃,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比如横跨海域的大桥,鲜艳妖冶的红月,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从高楼边掠过的长着双翼的异形生物。

    这是一个混乱的,怪异的世界。

    姜徕收回视线,抬头直视端坐于人群上方的萨姆达,他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诧和慌乱,但很快便沉着脸,高声道,“吾等皆蒙受神的恩惠幸存于世,便应当践行主的指示,承袭主的意志!而有人,居然狂妄自大到试图挑战主的威严,连启示会都敢迟迟不来,这是对神的亵渎!”

    “对神的亵渎。”姜徕注意到他又一次使用了这个词。

    人群整齐划一的转头,无数张脸用谴责的目光瞪向她。

    “但是——”,萨姆达举起双手,“吾主仁慈,愿意给悖逆者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赞美吾主。”他们齐声道。

    “那伽,”萨姆达用力的将手杖砸向地面,“你还不上前来?!”

    有谁扯了扯她的衣袖,姜徕微微转头,看见阿兰用担忧和焦急的神情催促着她。众人自发散开,留出一条供她通行的道路。

    姜徕勾了下嘴角,坦然地向萨姆达走去。高台之上,萨姆达的身边还站着一道身披黑袍的影子,面容隐在兜帽里,像裹着一层黑色的雾气。

    姜徕将目光从黑袍人移到萨姆达身后,那是一座肃穆的大理石神像,神像身着长袍,看不出性别,脸上除了微阖的双目之外,没有其余的五官。

    她在高台下站定,身后,人群如潮水般四散退去,似乎是在遵循某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很快,只剩下姜徕一个人站在空荡的教堂中,她看起来瘦小,孱弱,满身脏污,与这圣洁之地格格不入。

    萨姆达冷笑一声,拄着手杖走下高台,下垂的脂肪随着他的步伐一阵阵颤动。姜徕看着他走近,心底忽然涌现出大股浓烈的情绪。她感到恐惧、绝望、痛苦和仇恨,而这些最终升腾为直白的杀意——这是死去的“那伽”的情绪。

    “姜博士,”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沉默许久的以太忽然开口道,“您还好吗?”

    姜徕垂眼,没有什么表情地轻声道,“我想杀了他。”

    以太毫不犹豫道,“好的,博士。”

    说话之间,萨姆达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的汗珠,仿佛刚刚跋涉千里。但他依旧用威严且不容拒绝的声音,一字一句道,“那伽,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对吧。”

    姜徕低着头,想起临行前阿兰说过的话——“有契约在,他不会真的做什么的。”可事实上,真正的那伽已经死于长夜之中,死于他丧失理智的剑下。

    而萨姆达在清醒时的慌张不似作伪,他让阿兰去找她,是想将自己从那伽的死亡中摘脱。所以在见到她还“活着”时,才会那样惊讶——萨姆达的契约,很可能就是,“不得杀死神的信徒。”

    姜徕抬起眼,平静地直视萨姆达的眼睛,“你就不怕付出代价吗?”

    萨姆达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轻蔑的笑,“你敢威胁本教?”他压低声音,“而且,你不是还活着。”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脸颊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台阶上。

    姜徕看着这具躯体的手指,有些意外。一开始只是想试试力道,没想到以太改造得如此迅猛,这令她感到满意。

    萨姆达躺在原地,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打了,气急败坏地大吼;“阿木那,你是瞎了吗,还不将她拿下!”

    高台之上,黑影人处传来呓语声,姜徕没有听懂,想来这不是“信徒”能接触到的语言。

    以太出声道,“我能翻译,姜博士。”他道,“意思是:‘你违反了契约,确实要付出代价。’”

    仿佛是为了印证以太翻译的准确性,萨姆达看起来更愤怒了,“蠢货!你仔细瞧瞧,她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还能徒手把他扇飞。

    黑影似乎僵了一下,疾风乍起,他在瞬息间来到她的身前。罩住面部的兜帽滑落,姜徕看见了一张猫头鹰的脸。

    此刻,猫头鹰的鸟喙动了动,无需以太翻译,这一次姜徕能直接听懂他的话。

    “你应该已经死了。”阿木那道,“违背契约的代价会由神亲自降下,凡人不得插手。”

    姜徕沉默地后退了一步。这个世界刷新了太多她的认知,出现会说话的猫头鹰这件事也变得合理起来。她觉得自己接受得还比较良好,但问题在于,猫头鹰看起来不太像能被轻易扇飞的样子。

    身体里的情绪再一次躁动起来。那伽死不瞑目,她的痛苦还活着。

    以太贴心地开口,“没事,姜博士,给他一拳。”

    姜徕挑眉,依言举起右手。

    “......不是,”以太尴尬道,“左拳,左拳。”

    她啧了一声,换成左手,挥拳向猫头鹰砸去。

    阿木那的黑袍下伸出一只枯槁的鸟爪,风轻云淡地接下了这一拳。“凡人......”,声音戛然而止,黑色的光从姜徕的袖间溢出,像张牙舞爪的闪电,刹那间笼罩了他的全身,不过是一瞬,他消散在空气中。

    什么也没有留下。

    姜徕收回手,麻木地想:这难道也是以太改造的?

    萨姆达呆滞在原地,目光怔怔地落在阿木那消失的地方,“不......不对,”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发颤,脸上的肥肉也一并哆嗦起来,“你不是那伽,你!你被污染了!”

    他疯了般的大喊大叫,试图往台阶上爬。肥胖的身躯挪动了几步的距离,又脱力滑下来,“当啷”一声,那根镶金的手杖滚到一边。

    姜徕抬脚向他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萨姆达转过身体,惊恐万状地看着她越走越近。“你别过来!”他色厉内荏,“我可是主教……”

    姜徕蹲下身,抓住他的头发,极浅的笑了一下,“我知道。”

    ——然后,“咚”地一声,将他的头砸向地面,一下,两下,三下。

    萨姆达眼神涣散地被丢在地上,血丝从他的鼻孔和嘴边渗出。姜徕站起来,随意地用衣服擦了擦手,然后转身,弯腰捡起手杖。

    她拔出剑,缓慢地将剑尖送入他的心脏,转动了一圈。萨姆达无意识地颤抖着,大股的血液从嘴里涌出。她抽回剑,很快,白袍也晕染开大片的血迹。

    姜徕面无表情地看着血液四处流淌,直到萨姆达一动不动。她将染血的剑丢在他的身边,感觉到体内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了。

    十六岁的那伽安静地闭上眼,归于永恒的安宁。

    而姜徕,她睁着眼睛,却一时不知去往何方。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没有她的过去,也不一定会有她的未来。

    “姜博士。”以太突然出声提醒,“又有人来了。”

    姜徕环顾了一下四周,寻找可以离开的地方,以太快速道,“打破那块玻璃,跳下去。”他补充道,“您可以相信我。”

    事实上,姜徕一直都在下意识地相信他。她快步走向窗户,砸碎玻璃,从万丈高楼一跃而下。

    下一刻,教堂内传来一声惨叫,阿兰跌坐在地上。她哭着爬起身,迅速跑开了。在她身后,大理石神像忽然睁开了双目,鲜红的眼珠冷冷地盯着大殿中央的血迹,过了片刻,又重新闭上。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姜徕在失重感中飞速坠落。她望向天空,太阳和红月各占一边,此刻,天空却不再是灰蒙蒙的,相反,它是一种空明的,纯粹的蓝。这种蓝色让她有些恍惚,似乎曾经有个人也有一双清澈的,天蓝色的眼睛,叫人想起暴雨、晴空和深海。

    她忽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她不知道这股悲伤从何而来,但浓烈的仿佛使灵魂缺失了一块。

    黑色的光再一次从左臂涌出,变成一只小鸟,它叼住姜徕的袖子,费力地扑腾着翅膀,好在颇有成效,她的坠落速度显而易见地变慢了。

    十分钟后,姜徕降落在地面,四周布满了浓雾。黑光贴着她的身体延伸,化成薄薄的屏障。姜徕挽起袖子,看见黑色的线条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手臂。并不算难看,但让她有些意外。

    “那是我的本体。”以太道。

    姜徕放下袖子,平静地开口,“以太,你是什么?”

    他沉默着,审慎地选了一个谦逊的词,“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智脑。”

    智脑,有些熟悉的名词。没来由地,姜徕的脑袋里蹦出两个字,智障。

    “……”以太的电子音显得有些无奈,“姜博士,我和您的表层意识是绑定状态。”

    姜徕挑了下眉。

    察觉到了她的不悦,以太迅速补充道,“是为了沟通方便……”不然一直对着空气讲话会显得很不正常。

    姜徕没再说话,那股浓烈的悲伤还在纠缠着她。

    “博士,您似乎在难过。”

    她没有回答。黑色的光芒驱散了一些雾气,姜徕意识到她正身处一片废墟之中,动物的尸体、植物的尸体、钢铁的尸体交叠着,大楼的阴影无声笼罩此地。

    她向废弃的大楼底层走去,脚步声惊醒了沉睡的甲壳类昆虫和啮齿类动物,它们贴着以太的黑色屏障四散奔逃。姜徕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空地,靠着承重柱坐下。

    她现在迫切的想找回过去,弄清那股悲伤的来源。

    安静的黑暗里,姜徕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以太,替我载入世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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