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

    眼尖的齐江月看到南霁川身后的小太监浑身抖如筛糠,面色苍白,满脑门子黄豆大的汗珠子,都要哭出来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您这……”想必是自古没有下来迎接质子的规矩。

    南霁川却满不在乎,并没有理会他,从容落座。

    齐江月右手边下两座的位置上坐着一人,恨得咬牙切齿,腮帮子都鼓出来了——这人齐江月知道,前两年就在图南为质的寿山皇子——估计是在为自己没有受到特殊礼遇而愤愤不平。

    执礼官三声轻拍,宴会开始。

    高台上的南霁川举起酒杯,微薄的笑意里也沾染了森然的寒意,执礼管立刻高声唱道:“第一杯酒,敬南齐公主,公主远道而来,自当倒屣相迎。”

    “是!”

    “第二杯酒,愿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是!”

    “第三杯……”

    齐江月漫不经心地举着手里的酒杯,她敢确定,刚才她绝对在干巴老头儿脸上看见了不同寻常的表情,但是再等她仔细看,那种眼神又消失了。

    他什么意思?

    真真无礼。

    低头把酒杯送往嘴边,哎?这杯子里面怎么有这么多红色小碎片,像是风干的油漆。抬头看看房顶,朱红色的主梁一人多粗,上面画的是龙飞凤舞热闹非凡。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眼瞧着金碧辉煌的大殿,怎么还掉渣子呢。

    抬手让布菜的宫女换一盏新的来,一转头就感觉天旋地转,端着酒壶的小宫女竟然长了两颗脑袋。

    怎的图南的酒就这般烈?才刚第二杯就醉了?

    直到看见宫女惊慌之下瞪大的眼睛和慌乱起身的人群,齐江月才意识到,不是自己醉了,而是地在动。

    向门外看去,殿外黑云压城,狂风大作,原本摆在门口繁盛的鲜花被狂风摧折连根拔起,随着气流被席卷上天,在宽敞的中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有挨得近的小宫女被卷进去,旁边的人想拉她出来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宫女被卷上天。

    齐江月想要站起来看看什么情况,却被慌乱逃窜的人群踩住朝服的裙摆,宽大的裙摆在宴会上闪闪夺目,在这种时候就是累赘了。齐江月当机立断拔下发簪划断衣摆,丢掉多余的部分。

    殿外是龙潭虎穴,情况未明,自然所有人都往里挤,齐江月逆流出去,站起来手脚并用拨开人群,却也是往前一步,又被推回来三步。进退两难之际,又是那双修长似竹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南霁川牵着她向外走,也不见他如何用力,手掌似有神力,轻轻一拨,涌进来的人就被推到一边去,留出容纳一人通过的空间。

    二人站在殿门外,顺着漩涡向上看去,只见漩涡的尽头盘旋着一只通体乌黑的怪鸟,那鸟张嘴就是嘶吼哀鸣,双翅展开足有正光殿一般大,目光如炬,隐隐喷薄出黑气,双爪似勾,大到如同两棵百年老树插在腿上。

    地上的漩涡就是怪鸟扇动翅膀所致。

    这是什么怪物!

    齐江月从未听闻。

    从南霁川惊愕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早就有禁军用弓箭射向怪鸟,且不说多大劲头的箭能穿过龙卷风一样的漩涡,就算有一两支箭能到怪鸟跟前,手指粗细的箭对巨鸟来说产生不了任何威胁,一切进攻都只是徒劳。

    不知怪鸟是何来历,吃不吃人,还是单纯的坏种就要出来搞破坏,一时间人心惶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齐江月觉得从它已经在空中盘旋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了,也不见下来,想必不是那食人之辈,也不用担心刚才还在宴饮的众人形势逆转变成这只鸟的盘中餐。

    当然了,对于怪鸟来说,地上的人大小就像瓜子,吃起来麻烦又不当饱,何必费那事呢。

    正想着,空中怪鸟看见了站在殿门口看热闹的二人,忽然猛地向后伸直爪子,大头朝下,调转枪头,急转直下,冲着齐江月二人站着的方向就冲过来了。速度快到带起的劲风足够把人掀一个跟头。

    情况危急,也顾不得礼仪周全,南霁川一把揽住齐江月的腰间,脚下生风,二人借怪鸟的风腾空而起,凌空向后退了十米左右,避回大殿之内。

    好功夫!

    南齐百姓上无苛捐杂税,下无土豪劣绅。国库充盈,灾年也能安稳度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讲究的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南齐皇室也阖家欢乐,当皇帝的善待手足,做皇子的兄友弟恭,为臣子的忠君爱国。

    是他国连想都不敢想的世外桃源。

    百余年除了要应对时不时来挑衅的图南军队,再无任何内忧外患——不知道是不是南齐哪位爷曾经挖过图南国主的祖坟,否则为什么图南追着南齐屁股后面咬了一百多年,光与图南的战略册子都多到要单独辟一间房子收纳。也就是南齐财力雄厚,是首屈一指的大国,否则不能挺到现在才首次战败。

    话说回来,就是南齐的这种生活作风,养成了南齐人多多少少有点不思进取,没有斗志,就比如有南霁川这样好的身手的人,在南齐找不出来几个,更别说还是养尊处优的太子了。

    退到殿内以后,南霁川把齐江月护在身后,“铮”地拔出腰间通身雪白的长剑横在身前,拉开架势,眼神阴冷地盯着高出他十数倍的巨鸟,如视蝼蚁。在体型相差十数倍的情况下,周身气场不输怪鸟。

    站在南霁川的身后,真是太他母后的有安全感了。

    齐江月如是想。

    不知道是嫌弃正光殿的十六扇高耸入云的楠木大门太小,还是终于耗光体力,怪鸟站在门前并未进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内众人,鼻子里喷出潮湿的热气,如有实质的灼人目光扫视几圈之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直到天边的小点儿彻底消失不见,文武百官这才又一窝蜂地凑上前来。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太子殿下舍己为人。”

    “有太子殿下是社稷之幸!”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要不说人家能当官呢。

    南霁川面色不改,眉毛都没抬一下,得心应手地应付着奉承的话,面面俱到是滴水不漏。

    忽然,他感觉手里攥着的另一只手想要挣扎出去,这才想起来情急之下不得已握住了齐江月的手。

    放开以后,回头却发现齐江月脸上一直覆着的面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一张花瓣一般的娇颜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脸上不施粉黛却如凝赛脂,大约是饮了酒又剧烈运动过的缘故,双唇殷红,双颊飞粉,再配上大红色的长裙,整个一个瑶池仙子下凡。

    南霁川一愣,从袖兜里面掏出一方月白色绢帕绕过齐江月的前脸系在脑后。齐江月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没有动,任由他把自己的脸给遮挡得严严实实,给足了太子殿下颜面。

    不甘心的是众宾客,刚看个囫囵个儿,怎么就给遮起来了,太子殿下你也忒小气了些。

    因为南齐质子是女眷,所以在组织宴会的时候也都邀请了官员家眷,还有几家受宠信的大臣带来了自家儿女。

    不想宫宴之上还能遇见这等怪事,有几名稚子受惊之后哭闹不休,南霁川大手一挥,匆匆结束了宴席,放他们回家,又让人给各家送去压惊的药物和安抚的珠宝。

    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齐江月回殿以后的第一时间就看向干巴老头儿的方向,他正放下酒杯,就像从来不曾跟随众人惊慌一样。

    可疑。

    不管是凯旋却闭关的图南国主,还是眼神有异的干巴神秘老头儿,再或是诡异的似乎对自己有敌意的怪鸟,更有图南太子暧昧的态度。

    这一切都太可疑了。

    异国他乡,孤立无援,怎么办?先发制人吧。

    等到大殿上只剩下收拾残局的宫女和蜡烛一般木然的小太监的时候,齐江月去找南霁川,正巧南霁川也迎面走来。

    一张冰冷的脸竟有冰雪消融之象,他先开口问道:“方才公主可有受到惊吓?”

    语气诚恳,态度认真,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齐江月也不好总带着敌意,缓和了面色,回答道:“未曾。”

    南霁川左手负后,右手一抬,前方引路,二人边走边说:“是本宫照顾不周,竟让那怪鸟将公主的面纱吹落,本宫已经着人取回,清洗干净就送还给公主。”

    齐江月心想这太子心真细,不过面纱她多的是,送给他也无妨,只不过人家的好意不可辜负,只得道:“多谢。”

    南霁川继而斟酌问道:“不知贵国什么习俗?那面纱掉了以后有无补救办法?被人看见有什么说法?如有不便之处,公主尽管开口,本宫自当为你解忧。”

    “啊?没什么说法。”齐江月被南霁川问懵了,她就是单纯不想搭理人而已,戴上面纱能省去很多麻烦,“我再换一条新的就是了。”

    不知为何,南霁川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齐江月不忘初心,殷勤问道:“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要如何应对怪鸟之事?”

    南霁川低头看着齐江月,压下不自觉要起飞的嘴角,正色道:“怪鸟破坏力强,还曾有攻击人的行为,周身黑气弥漫,恐非常类。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皇城,不知周围是否有百姓遭难,我打算出宫看看,一来统计受难百姓,二来调查怪鸟习性。或捕或杀,也好有个计较,不至两眼一抹黑。”

    “殿下,我在家中时,也曾帮父皇处理过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务,也算有点经验,不知能否同去?若能救助一方百姓,也算福泽一件。”

    “公主仁心,本宫自当恭候。”

    跟南霁川约定好一个时辰以后质子府门口见,齐江月马不停蹄地接上宫门口的朱木和白木驱车回府。

    躺在白木健硕的大腿上,齐江月这才放松下来,享受着朱木手法娴熟的按摩,闭着眼睛让紧绷的大脑放松一下:“说说吧,打听到什么了?”

    “主上,这图南皇宫实在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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