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颠簸,天色才刚刚微亮,茂密的树林后溢出金色的日光,将整个天空照地通红一片。
我拒绝了比伯的提议后,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像线条恶魔一样恼羞成怒,只是给我疗了伤就放我走了,平静地令人心生怀疑。
把戒指还给银器店店长后,我就与除魔修女踏上了返程。
腹部的触感平整,原本被捅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的地方恢复如初,我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哪怕是圣水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恶魔的力量吗……在冒出这个想法时我一愣,随即用力晃动着脑袋。我怎么能佩服那种想要夺走我的灵魂的家伙。
“身体不舒服?”除魔修女放下手持眼镜,目光从解析锻造的书本移到我的身上。
我连忙端正坐好,摇着头,“没有……我没事。”比伯对我使用了恶魔的法术,导致我全身上下遍布恶魔的气息,所幸我是被恶魔掳走的,还能借此掩盖一下。
除魔修女继续垂下脑袋钻研剑术去了。
她没有发现任何端详,也没有察觉到人人诛之的恶魔就藏在我怀中的兔子玩偶中。
回到教会孤儿院,我站在铁门外迟迟不敢进去。据我所知这里是被神明所眷顾的地方,虽然以前比伯就一直藏在玩偶里,在神明的视野下晃悠,但今非昔比,以前神明没有怪罪是因为我并不知情……
“怎么了?”除魔修女见我站在孤儿院外不动,停下脚步询问我。她因为衰老而有些下搭的眼睛眯起,我很熟悉,这只有她在分析敌情是才会出现的表情,这表示她开始对我有些怀疑了!
“没什么,我以为我有东西落在镇上了。”我一狠心踏入那条无形的线……什么也没发生,没有神明对我降下惩罚,我松了口气。
除魔修女摇了摇头道:“真是……多大了还一天到晚这么糊涂。”
孤儿院有规定,所有人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必须前往神像前祷告,告诉神在祂视线未触及的地方都做了哪些事,是否有忤逆神。
我对这种凡事都要汇报,丝毫不自由的做法非常反感,但碍于这是规定,不得不照做。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原来出去了啊。”
“……!”我倏地抬起头来,只见马利安神父站在神像旁。
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怀中的玩偶变地滚烫,与它接触的皮肤都要被烫掉一层皮来。
“是啊,去镇上采购了些银器。”除魔修女恭敬地回复,而后又厉声对我说:“祷告完成了吗?!没完成发什么呆!”
我不情不愿的双手合十,内心早就混乱一片,马利安神父回来了,他不同于其他人,绝对会看出来的。
该怎么办……我不想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林梦。”
马利安神父苍老的声音把我从难过中喊回了神,他说:“跟我来院长室,我有事和你说。”
院长室。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每年马利安神父回孤儿院都会在院长室里与我谈心。
“马利安神父。”我坐在他的对面,小声开口。
“说吧。”他对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吹了吹气,趁着白气淡下时喝了一口。
我问:“我以后……是不是注定坠入十八层地狱。”马利安的动作一顿,他问:“谁告诉你的?”
“我和图朵妈妈去镇上时遇到了恶魔的袭击……他企图强迫我签订契约时说的。”我连忙摆手,“那个恶魔很弱,轻而易举就被打败了。”
“图朵也太大意了。”马利安叹了口气,他说:“那个恶魔说的没错。”
我的心一沉,“地狱……痛苦吗?”
他说:“活着的人没有经历过,死去的人不会说话,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天堂和地狱到底是什么样的。”
气氛有些沉重,马利安神父换了个话题,他将茶杯放下,我看到里面红色的茶渣漂着,“最近怎么样?”
我说:“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马利安神父叹了口气,“没有啊……”
这一声叹息让我整个心都提了起来,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是啊……没有。”
“林梦。”马利安神父凝重地看向我,“你知道你马上就要十三岁了吗?”
我点点头,生日日期是我少数能记得清和自己有关的事。
他从办公桌里掏出一个被打开过的信封递给我,信封开封口裁切整齐,我将信纸拿了出来,纸上字迹娟秀可人,但内容却没那么讨喜了。
上面说,恶魔会在十一年后苏醒。
也就是我十三岁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个话题比起之前更沉重了,毕竟当下和未来哪一个更为令人烦恼一目了然。
捏着信纸的手逐渐乏力,将卡其色花色纸张捏地发皱。马利安神父不知道的是,恶魔已经苏醒了,并且在偷听着我们的对话,说不定他正在暗地耻笑。
“恶魔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契约对象的灵魂……但现在问题是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如果能恶魔苏醒前将它净化,那就万事大吉了。”马利安神父苦恼道。
他是在为我苦恼,一种愧疚之意涌上心头,我想告诉立刻他恶魔就在我的玩偶里,他不用再为我发愁,一起想办法将恶魔斩除吧。
但我刚想开口,阴寒的感觉突然遍布全身,我低下头,怀中的玩偶不知何时以着一个仰视的姿势面对我。
“林梦。”我抬起头,马利安神父将一份文件摆在我的面前,“这是领养协议,这些年我寻遍所有方法,最终只找到一个……”
“恶魔固然令人恐惧,但是中国有句古话,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打算做一个尝试,你去一家无信仰者的家庭里避难吧。”
信则有不信则无。
领养协议书几个大字刺目,我不可思议道:“这真的能行吗,要是牵扯到无辜的人……”神与魔真的存在,这是由我亲眼确认的,但他们真的会因为无信仰这三个字而无法对人类制约吗。
神父道:“我知道很多人对无信仰的含义有些曲解。无信仰并非只是不顾及一切因果报应而肆无忌惮只为个人利益的自私主义者,所谓无信仰是指那些心理强大不需要依靠神明来获得宽慰的人,他们只相信人定胜天。”
“恶魔不是无坚不摧的,他们只是依靠卑劣的手段来获取胜利,但当面对真正心理强大的人类时,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神父走到我身边,他的手轻拍我的肩膀,“我希望你去那样的家庭里,强大内心,不依靠神明,不借助任何外力,只凭借你自己与恶魔对抗。”
.
神父的话一直在我心中徘徊。
依靠自己的力量与恶魔对抗……我把脸埋进手掌里叹了口气,真的能行吗?但事已至此,我只能相信马利安神父了。
“果然你在这里呀。”爱丽丝长椅上坐下,她用手托着下巴笑眯眯道:“听说你要被领养了?”
最近她只要一有机会就到我面前晃悠,真的令人心烦,我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又是从哪里偷听到的?”
“你就别管啦,我总有自己的方法。”
她伸手戳了戳我怀中的玩偶,见我面色不虞,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果然没好事……我不愿和她多嘴,起身径直离开。
“别走啊!”爱丽丝跟了上来,她伸手想拉我的衣角,我默念咒语,指尖从十字架上勾下一缕圣光猛地朝她劈去,只听一声巨响,我和爱丽丝中间的地面被切开一条大缝。
“……开什么玩笑!”爱丽丝抱着一旁的树干惊魂未定,“我可是人类啊!”
也许是被我吓到了,爱丽丝不再总是在我面前晃悠,而是扎堆在人群中,和那些孩子们说说笑笑。
“最近怎么没看你和爱丽丝在一起了?”薇娅修女问我。
我觉得她的话有歧义,否认道:“平时也没在一起过。”
路过神像时她双手合十,阖眼微微躬身,祷告完她说:“也许是知道你要被领养了,心中不舍吧。”
我的脚步一顿,狐疑地看向她,“是您告诉她的?”
“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深吸一口气,问:“请问您还告诉她什么了?”
薇娅修女只是孤儿院的一位教师总领而已,她在教堂的地位实际不高,但恰巧就胜在这个身份,马利安神父非常信任她。
我挤开人群走到爱丽丝面前,“跟我来一下。”
“那个除魔修女身边的家伙找你到底有什么事啊……”爱丽丝身边的女孩担忧道。爱丽丝安抚她:“没事,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爱丽丝跟着我离开了人群,进入树林中,直到那些碍眼的视线消失不见后我才停下脚步。
“请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很讨厌我接近的啊。”爱丽丝声音轻佻。
我没有在意她的揶揄,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慎重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关于我的事的,但是我想提醒你一点,别再执着于恶魔了。”
听见我这话,爱丽丝收起笑容,一副原来你只是要说这个的表情。我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狰狞的伤疤,“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契约,满意吗?一旦与恶魔有所瓜葛,死后灵魂注定坠入十八层地狱遭受永世的炼狱折磨。”
“我有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愿望。”爱丽丝面对我的劝说没有一丝动摇,“你不能理解的。”
“就是成为童话书的主人公?你都多大了也该直面现实了……”
“你懂什么!”爱丽丝第一次失了控,她歇斯底里地朝我吼着,我一愣,她摸了把脸颊,拭去因为太过激动而留下的眼泪,“成为爱丽丝是我的梦想,我和你一样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可怜虫,这个社会底层的败类。我很羡慕爱丽丝,她那么强大、自信,我要成为她,然后向我的父母复仇。”
她又讽刺地冲我笑着,“我不信你不想,最近Aria的演唱会连镇子的人上都有所耳闻,她的一切都是你给予的,没了你她什么都不是。”
“那又能怎么样。”我耸耸肩,“我是被欺骗的,难道我要为了复仇舍弃一切吗?”
“那你用什么把她拉下神坛?”爱丽丝问,她指了指我胸前的十字架,“用神?我可告诉你,在那些疯狂的粉丝眼里Aria就是神。”
我无视她的挑衅,“我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当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从恶魔手中活下去。”
“你在逃避。”
我想走了,我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话,“复仇固然令人上瘾,但生命可贵,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我将床仔细铺好,一头扎了进去发出满足的叹息。
天色已经全黑了,树林中只剩下蝉鸣在不间断地叫着,我盖好被子准备进入梦乡,却不知为什么丝毫没有睡意,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一踢被子起床。
我穿戴好衣服打算出去转转。
湖边很凉爽,胸前十字架缠绕着的圣光照亮前方的路,我一路走一路踢着石子,石子在小路上滚了一路最后扑通一声落进湖中,溅起一朵小水花。
我在湖边蹲下,金黄色的圆月旁倒映着我不大清晰的脸。
忽然我的身后出现一个黑影。
“晚上不睡觉会影响生长的。”黑影道。
我没有反应,在孤儿院里他无法对我出手,一旦魔气过于浓郁就会引起修女们的注意,比伯是个怕麻烦的,尽管他很强,却不愿意花费时间在她们身上。
月光被远处飘来的乌云遮盖住,胸前的圣光就像被掐了电源线,消失了。
取而代之,身旁忽地冒出几团火光将黑夜再次照亮,不用想也知道是比伯。
火光不似圣光,透露着一股不详的气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我想学法术,你能教我吗?”我望着倒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比伯顿了一下,而后道:“当然可以。”
我转头看向他,“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为什么你愿意教我?”
“你太弱了。”他说,“我不希望某一天突然发现你被别的恶魔杀了。”总感觉他没说实话,我眯着眼睛瘪了瘪嘴。
马利安神父曾告诉过我,如果想要摆脱契约恶魔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恶魔死亡,这种契约是中世纪信仰恶魔教的传教士发明的,十分特殊,不得不说恶魔教虽然可恨但确实孕育出不少天才,果然欲望才是一切前进的动力。
就像比伯说的那样,我很弱。马利安神父寻遍了自己的有生以来所有的知识,耗费了自己的人脉为我的未来铺路,那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我没有异议。
但是凡事要斩草除根,比伯不死,我永远也无法安心,幸运的是他愿意教我法术,不管是真是假必须得有一试,我要变强,然后杀了他。
再者……我就算死后无法升入天堂,只能坠入地狱,这是神定下的规则。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去不去天堂现在我已经无所谓了,问题是我不想进地狱,既然正道断了我的路,那恶魔教这种歪魔邪道总有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