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们的出现使得岸边的人慌乱起来,连绵不断的钟声开始回响于山水间,惊鸟在我们头顶飞过,等小舟停至渡口,岸上为数不多的护卫纷纷向我跪拜。

    别无其它,只因吾乃百里氏现任族长,百里宸。

    我看着这一切,心中竟无一丝波澜。

    百里宏皌也学着他们一样单膝跪地,只有百里仲斐恍若不知般仍抱剑站着,我瞧见百里宏皌悄悄扯了下他的衣服下摆,但百里仲斐稳如座钟,动也未动一下。

    我们要去世方城在山顶的古殿宇,一般人要入得那里,需上山过主城,脚程再快也要半天时间。但渡口和古殿宇中本建有古时祭坛,蓝血之人以血便可开启,一瞬便可到达彼处。

    这原本是从前百里氏最普通不过的出行方式,可如今全世方城内已找不出除我之外第二个能办成此事之人,我为之扼腕。

    那祭坛不过圆桌大小一块镶着金边的红砖,正好能站我们三人。

    我便踏上那红砖又向他俩招了招手。

    这回百里仲斐倒十分配合地走了过来,百里宏皌却有些不知所以,其实也不能怪他,这石头在这里那么多年,也就我每年开启它几次,旁的人不知晓的多认为这不过是块古时留下的祭台。

    故而我矮身用指间残留的蓝血抹上红砖,白光突而乍现时,百里宏皌都吓得惊叫起来。

    他的惊叫延续到了山顶,寒意在那一瞬一起迎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山顶的祭坛就在古殿宇前的银杏树旁,这时节的银杏已经开了花,我们刚到,就有银杏的花骨朵就坠到了我发间。

    我抬头见这银杏百年寿命,如今依旧长得精壮繁茂,忍不住夸赞:“还是您生养得好。”

    话音刚落,不过一阵清风吹过,老银杏抖落下的花又扑了我一脸。

    百里宏皌惊魂未定,见我如此又好奇问道:“家主在同这银杏树说话?”

    我抚掉脸上的花,走下祭台同他解释道:“你不要奇怪,我们百里氏从前都是蓝血,蓝血嘛承袭了神族一半的神力,同万物生灵言语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这一辈从小便未见过真正蓝血的百里氏,最多不过听闻过蓝血的神奇,如今见着我使这些小计量自然是觉得十分稀奇。

    百里宏皌连连点头:“我听闻这银杏树在此已有百年之久,定是有灵性的,它同您说了什么?”

    他刚说完,银杏那串串花就似落雨般得坠下来,掉了他满头。

    吓得他赶紧从树下跑出来,幸得我走得快没砸到我。

    我悄悄说:“那可是株千年的树精,你说话小心些。”

    他拍拍脑袋抱怨道:“可从未听说世方城里还有精怪。”

    我曾听白泽提起过,世方成内不是没有精怪,只是从前神族在城内下了禁制,凡是在世方城生出的精怪都化不出人形,以此避免精怪伤及百里氏。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来从前的神族还是偏爱过百里氏的。

    只不过后来的百里氏被神族鄙弃,连同这些可怜的精怪一同被困在这座岛上。

    我回头眺望那棵古银杏,晚霞映着它枝叶绯红,五岁时它曾助我逃出世方城,祭台的玄机便是它教予我的。

    如今我每年回来它都十分感慨。

    为什么又回来了呀——

    要求求白泽神君才行呐——

    不要再回来了——

    他们都不是好人——

    百里仲斐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边上,我抬头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过去。

    古殿宇前站着许多人,为首站着一男两女,都不是我想见之人。

    “姐姐!”

    窈窕少女向我奔来,扑到我身上,可怜我单薄的身子差点被她撞倒。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百里甯,不过小我几月而已。

    她身后,我的父亲百里靖和他的继室百里飞虹徐徐走来。

    我父亲朗目灼灼,看着依旧康健肃穆,他身边的少妇也娇媚如常。

    看来即便蓝血即将枯竭,他们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未有什么担忧的。

    “姐姐,你怎么看着又瘦弱了些,白泽神君都没让你吃饱么。”阿甯说话还是娇滴滴的,连说不好听的话时声音也软软的,惹人怜爱。

    “阿甯!莫要胡说。”她亲娘在后头轻声呵住她,说完不忘向旁看上两眼,像是生怕有人会听了去。

    “喔。”阿甯委屈地应了一声。

    我笑着把她拉开些,整理了一下衣裳:“是啊,神君他老人家可凶了,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吃得太多。”

    后脖颈突然袭上一阵凉意,我打了个哆嗦。

    “怎么这样。”她轻轻嘟囔着,“姐姐你放心,父亲和娘亲给你准备了好多吃的。”

    “阿甯,不要没有规矩。”

    阿甯被她母亲拉走,父亲走过来,肃着脸向我作一辑:“家主。”

    而后,他身后众人皆学着他向我作辑。

    一时间巨大的空洞感向我涌来,我心中冷笑。

    所谓家主,是我百里宸还是你百里靖?

    我为家主,只因我身上所流蓝血弥足珍贵,他们无人可选。

    而吾父百里靖,替我掌管族中事务,也不过是依附着我的身份成全着自己的野心。

    我明白我眼前众人,世方城中有头有脑的宗世子弟,各怀心思,对我皆不过虛情假意,对百里靖皆是趋炎附势。

    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他们也就不敢起身。

    “各位有礼了。”而后我抬了抬手。

    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

    “阿宸一路兼程,现下怕是累了,不若先去休息,晚上再为你接风洗尘。”这时百里飞虹走过来,细声细气地说。

    父亲一向不苟言笑,只管族中事务,不管其它,总是他的夫人百里飞虹替他打点琐事。

    百里飞虹温柔美艳,族中人常赞她贤良,但我向来不欢喜她,百里氏的男人不可取妾,我续弦所出的妹妹小不了我几月,想来这贤良之名她担不起。

    她说着就要挽我的手,我有意避开:“那我先回去了。”

    然她面色如常,并没有觉得尴尬,甚至连手也未顿一下,所以我说这位夫人城府了得,非常人可以敌过。

    “姐姐,让柳邑跟着你,这几日好照顾你。”

    阿甯把一个姑娘推到我边上,我一看是个生面孔,笑道:“怎么?妹妹又换侍女了?”

    我每次回来阿甯都要将自己的侍女借于我,而每次都是不同的面孔。

    我这妹妹厌旧,身边侍女三月必要换一波,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

    她笑道:“我特别给姐姐选的,话少,办事又得力的。”

    我见那姑娘垂着头,毕恭毕敬的乖巧模样,想必平日里没少受阿甯挑教。

    我未再多说什么,又转头对百里飞虹说道:“侍女什么的倒无所谓,可否让百里仲斐做我城中的护卫,他武艺高强,有他在身边我觉得安心。”

    百里飞虹这会倒有些意外,回头去看父亲,还没等父亲开口,阿甯便抢先嚷起来:“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从前回来哪要过什么护卫,有人要伤你?”

    “哪个是百里仲斐?”她四处打量,百里宏皌正和百里仲斐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便知趣地向她指了指身边人。

    阿甯又打量起百里仲斐,突然笑起来:“原来姐姐也喜欢皮相好的儿郞。”

    她自觉很了解我似的,我懒得同她解释。

    父亲也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百里飞虹便说:“一个护卫够吗?不然给你多派些去。”

    “一人足矣,无需大费周章。”

    他们点头答应前并未询问过百里仲斐的意思,也不问问他在书院中会否还有课业,有没有空闲,只自顾自地命他听我号令护我周全。

    百里宗室每年会在白丁中征集仆从,明面上都是花了真金白银花钱雇的,但宗室子弟一向看不上宗室以外的百里氏。

    百里仲斐他们虽能入书院就学,但如今看来,宗室那些人骨子里的傲慢并未有半分改变。

    我想起百里宏皌谈及的顾先生,向前面张望了一下,并未看到什么陌生面孔。

    “姐姐在找什么?”

    “我听说有位新来的顾先生很是了不起。”

    她突然有些慌张:“顾先生此刻并未在此,应是在书院教课。”

    我眼见着她双颊绯红,低头莫名娇羞起来,顿时悟出了缘由,逗她道:“看来这位顾先生也是生了张好皮相,”

    “姐姐,你说什么呢,可不能拿顾先生开玩笑。”

    “为何?”

    “顾先生是仙者,不可冒犯。”

    “仙者又怎样,仙者虽可不食五谷杂粮,下了凡也得说人话不是。”

    “姐姐你胆子真大,平日里也是这么和白泽神君说道的么。”

    我想了想,挺起胸膛道:“神君他一向是非分明,心胸豁达,纵然我敢于说些逾越的话,但那些话虽不好听却都是实话,忠言逆耳,神君他懂得的。”

    阿甯羡慕道:“真好,如若神君能留在世方城该有多好。”

    我掏了掏耳朵,随口回了一句:“阿甯呀,长大了怎么也和父亲一样爱做白日梦了呢。”

    周遭忽而一片寂静,阿甯被我说得涨红了脸,父亲的面色也难看至极。

    我五岁以后,仗着有白泽撑腰,就学着在他们面前离经叛道,我就爱看他们被戳脊梁骨的样子。

    我满意地笑起来,转身朝百里仲斐勾勾手指,带着他去我自己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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