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虽常年随着白泽游历,但每年夏至需回徽州老家一次,为的是作为家主给百里氏祈福祭祖。

    故而从前我们出了芙蓉城便会回到姑苏,我将白泽在姑苏安顿好了,再取道姑苏回徽州老家。

    这时便是除却白泽故意算计我之外,我与白泽在一年中唯一分开的时候。

    自我五岁被白泽从世方城接走,十三年间白泽再未踏足那里,我也不知为何比起帝京,白泽更加不待见我老家,每每看到来接我的族人也不给个好脸色,明明徽州山林秀美,我的族人也同精怪一样又敬又怕他。

    午后,小迫风姗姗而归,我见他发丝稍显凌乱,原本干净的衣裳也脏了一角,想必是刚经历了一场精彩的比试,但他走来的步伐仍轻盈,姿态闲适。

    看上去没吃什么亏的样子。

    但他还是被白泽逮到,堵在门廊里训斥了一番:“如此沉不住气,将来若遇到不顺心的事,莫不是都要去打上一架?”

    小迫风对着白泽便没了先前的意气风发,低着头像个蔫了的茄子,嘴里却还囔囔道:“娘亲被精怪欺负,父君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不亏是我精气所养的器灵,我之心血未有白费,真是位小勇士。

    “武斗,也需先知晓对方的实力方可行事,像你这般贸贸然出手,没被打回原型已是万幸,幸得你本体固健,若是一般刚成形的器灵,绝不可能是那些老精怪的对手。但若要想打赢他们,你还需时日修练,待你法力精进了,他们都会绕着你走。”

    “父君,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娘亲被欺负了,父君却放任不管,因为父君不惩戒他们,他们才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娘亲。”

    “不过是精怪的逗趣而已,他们自有分寸,这姑苏城里还未有能真正欺负得了你与阿宸的精怪。”

    白泽说得很笃定,确实在精怪眼里,他就是这座城的王,精怪的这些逗趣也都是他默许的,不然谁敢这么不知死活胆大放肆。

    “可娘亲不喜欢他们这样,从前娘亲每日都对我呵护有佳,日日擦拭我的铃身,同我道尽天下事,对我之欢喜,迫风都记得,迫风数十年化形亦是娘亲功德,父君可以不偏袒娘亲,但我却不可以。”

    这孩子道得情真意切,我在廊柱后听了都险些感动流泪。

    不知白泽是否同我一样被他感动,但听他说:“她是你的主人,你自当竭尽所能护她周全,你做得没有错。”

    “只是你尚年幼,能力不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需要足够强大。”

    “这像父君这样?”

    小迫风张了张嘴,却见白泽指间一转,小迫风便凭空消失不见,同时我腰间的三清铃“叮铃”响了一下。

    白泽回头看见我,低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袖子。

    “你以后莫要再怂恿他给你出头。”

    我走过去,跟他掰扯道理:“小迫风这叫护主心切,多好的孩子。男孩子嘛,就该勇敢一些,遇强则强,打架的得多了,也是一种历练和修行。”

    我似听见他不可闻的一声轻叹,想来他不想再同我理论这事,他瞧我背着包袱,问我:“都收拾好了?”

    其实我回来后就没打开过这包袱,不过多塞了些伍念给我的零嘴。

    “收拾好了。”

    他点点头:“如今迫风灵力不稳,自己变不回原身,我用法力将他变了回去,能不能再换化成人形就看他法力精进多少,但你带着他的原身去,能像从前一样护你周全。”

    我抚了抚腰间的“迫风”,低头赞誉道:“真是个乖孩儿。”

    “阿宸。”

    “嗯?”

    “迫风这样看重你,你很开心?”他突然问我。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想了想道:“我这一辈子吧,也没什么人看重过我,小迫风算是一个,我自然是开心的。”

    他听后顿了顿,说:“有时,有意为之的避重就轻也是另一种保护。”

    但我道:“但我不想当那个被推下湖的傻子。”

    他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在打架时便该离得远一些,这样自己才不会被推下湖去。”

    “可万一我的朋友打架输了被推下湖,我离得太远救不了他怎么办?”

    他愣了愣:“你想救他?”

    我理直气壮:“当然。”

    他突然笑了:“呵,我知道了。”

    我古怪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了?

    白泽将我送至府门外,自己立在门前就不再言语了,我见他面色又有些不快活,迅速唤了潜在墙边的族人出来。

    那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同上一年来的又是不同的两个人,其实每年来寻我的族人都不是同一波人,百里氏有严格的族规,族中人不可擅自走出世方城,但事实上没有秘钥他们也出不来,所以每年能够有资格出来寻我的都是族中数一数二优秀的年轻人,这算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出来放风的好机会。

    两个人唯唯诺诺地走过来,给白泽与我深深作了辑,白泽不发声,他们也不敢直起腰。

    他们或许未见过白泽,但白泽大名他们定是听说过的,毕竟白泽是千年来第一个在百里氏面前现世的神仙,当年他不讲武德,强行将我带走的事儿可是被吾族后人津津乐道了整整十五年,使得吾族上下无不对他敬畏有佳,甚至还给他在世方城里建了庙宇供奉。

    这就好似凡人常建龙王庙,日日上香供奉又害怕龙王发火,有甚者便年年献上童男童女以讨欢心,如此想来,我与那些童男童女其实无甚差别。

    我示意他们直起腰,对他们说:“神君宽仁,莫要显得没见过世面。”

    我自然也是要摆出些家主的威严来。

    他们称“是”后直起腰,白泽已然转身要回去了。

    我急忙道:“神君,我回来想吃苏饼,可要让伍念给我准备好了。”

    白泽步子也没停,覆手于身后慢悠悠踱进了宅子。

    往年此时我应已回到徽州,今年行程着实有些赶,但从姑苏到徽州用上三天还是绰绰有余。

    可我并不着急,于我只要能赶上夏至祭祀,夏至前到或夏至当日到都无甚区别,甚至赶不及也没关系,一辈子不用回去那里也是我心中所愿,说到底百里氏于我不过一个姓氏,什么血亲族人我统统不在乎,不过,知我莫若吾父,他每年派来的这些人,一则是提醒白泽莫要背弃承诺,二则是为了监视我还非护送我回世方城。

    这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从我出生时起就打着一手好算盘。

    来接我的两人一胖一瘦,胖的叫百里宏皌,瘦的叫百里仲斐,百里氏中只有宗室子弟可以取名单字,所以他们并不是宗室子弟。

    从前每年来寻我的都是宗室子弟,行事言语间都藏不住那股子骄傲的臭脾性。但这次来的这两个却有些不同,倒比从前的要谦和许多。

    我后来细问,方知他们是齐云书院中学术最好的头两名,只是家境都不好,原本家中供不起他们去书院上学,幸得有我父亲资助才得以如愿,这次出城也是由我父亲举荐。

    我与父亲相处不多,但我知他最会猜度他人心思,最善笼络人心,也最势力贪婪。

    他是个顽固的宗室子弟,刻板地崇拜神血,一向看轻无用的凡人血,虽然如今宗室一脉除我以外皆流着凡人血,但他们仍认为自己既然是宗室子弟就应高人一等,而我亲父便是其中的坚守派。

    顽固迂腐,冥顽不灵。

    奇怪的是如今他却破天荒地去提携了自己曾经厌弃的白丁,想来世方城中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迫使他不得不做出这样阳奉阴违的事来。

    百里宏皌和百里仲斐虽然看着老实可靠,但他们毕竟是我父亲提拔的人,我有所顾虑不好明说,只得旁敲侧击道:“齐云书院向来只收宗世子弟,你俩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让我父亲给你们破了例。”

    百里氏强盛时并未有宗室一说,族中家主及能士皆由能力者居之。然百里氏在举族避世世方城后,蓝血的灵力在万年间逐渐衰弱,族中人的灵力强弱参差愈发显著,能士权位被灵力尚强者占据,灵力不及者被逐渐排除在权力圈外,以至后来蓝血者越来越少,百里氏的权力便旁落在了少数血脉强盛的家族手中,这些家族便是之后的宗室,讽刺的是如今的宗室中除却我一人已无人继承蓝血,宗室与白丁一样身无蓝血灵力,却依旧仗着祖上留下的权势有恃无恐,其实就贪婪这一念百里氏与凡人无他。

    百里宏皌开朗一些,抢先说道:“家主有所不知,如今的齐云书院不论出身,凡考核成绩优异者皆可入学。”

    “哦?我记得上一年并非如此,如今是何缘故?”

    “此功应记在书院新来的顾先生身上。”

    “顾先生又是何人?”姓顾,那便不是族中人。

    百里宏皌肃然起敬:“顾先生是位神仙,此前云游至徽州,正在世方城中做客,顾先生见多识广,学术不凡,靖先生便请他在书院中任教。”

    他口中的靖先生是我父亲百里靖,对方既然是位神仙,那我父亲定然会好生招待,毕竟他一生为光复百里氏算计诸多,如若有神仙降临世方城,那便是一处捷径,是万分好的。

    我只是奇怪神仙为何会去世方城,若因机缘巧合,却为何又愿意留在世方城中当个教书先生。

    毕竟远古神族仍天地孕化,人丁稀薄,且早已避世昆仑多年,白泽从前甚少谈及九重天的事,我只知如今的九重天上住着的神仙大多是远古神族直系后裔,再者是凡人修仙飞升者,当然还有些在凡间或其它界的地仙,就如林归砚一般入了神仙道却在各界某地占地为王或喜在四处游历。

    虽然百里氏曾是神族后裔,传闻中却因居功自傲又自诩为半神被神族摒弃,与凡人的争斗也曾连绵数万年,后因人丁寡薄避世于在世方城中,千年未曾在凡间现世。

    于神仙们而言百里氏仿若个拖油瓶,沾之没什么好事,且若再遇上如我父亲那般心中算盘打得甚好的,就更加要避之若浼,正因为如此,我对白泽不愿踏足世方城一事甚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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