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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在这一年的岁末,我同往年一样欢欢喜喜地等着神君归来,但神君这年回来的却比往年迟了好几日,且一回来就闭门不出。

    我有些担忧,问伍琛,他却只让我别出声,免得扰了神君休息。

    凡间除夕那日神君终于出了趟门,回来时路过我身边倒停了停。

    那年我树上的花开得极繁盛,立于中庭院中的我伸展着那些艳红的花朵,迎着从天瀑下的雪,那景色想来是极美的。

    但这景色我只想让神君看见,连伍琛也只能在神君在时得以一见。

    神君闭门休息了许久,面色却显疲倦。

    他并未抬头看我开得繁茂美丽的花朵,却问我:“从前是容伽娇纵,怕是你不敢驳的意,她如今不在了,我便不该将你再困在这里,你可愿回北海去?”

    我不懂他前半句话的意思,什么叫做公主如今不在了,不在了又是什么意思?

    可后面的话我却听懂了,神君想送我回北海。

    我吓得浑身颤抖,一声“不愿”脱口而出。

    从前我羞怯,从未敢同神君说过什么话,我第一次对神君开口,却是毅然驳了他的意愿。

    我的回答显然是他所料未及的,但神君听后也不过是盯着地上的坠花看了一会儿,我听闻极轻的一声叹息见神君默默走了。

    那叹息声几不可闻,但我却从中觉出些许忧伤之感,于我所见,神君从来清冷寡情,可如今神君却为我一声不愿而叹息,我望着神君的背影突而伤心不已,流泪不止。

    红花一夜落尽,后来伍琛来看我,看我这副模样摇了摇头,对我道:“如此执念,何苦?”

    “你不是我,你不懂。”

    他却又说:“神君所叹未必为你。”

    我不解:“他叹谁?”

    “天地万物皆生情,情生执念,情之一字无解,执念亦难解,他叹众生。”

    伍琛虽成精不过数百年,但因受神君亲自点化,修为与法力却比成精上千年的精怪更高深,就连说话的样子也与神君有些相像,一样冰冷无情。

    万物即生情,情生执念,必然纠葛万千,本就无解,本就难解。

    他们未生情,他们便不懂情,又说什么情无解,执念难解。

    那之后,神君未送我回北海,此事也未再被提起过。我照旧每年开花,总想要后一年的花开得比前一年更好看更繁茂。

    神君也照旧每年回一次帝京宅子,准时回来准时离去。

    只是再不见公主。

    伍琛说公主钟爱凡尘,去了凡间游历,但我知道他是在骗我,神君说公主不在了,似乎意味着我与公主再无可能相见了。

    东弥太子偶尔还是会来做客,初起几年也会与神君淡起公主,交淡中无不扼腕痛惜,但神君往往只淡淡回一句:“她几时听过我们的,她自己做的决定,后果自由她自己担着。”

    公主与他们交好,曾也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神君此话却像评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我更加笃定神君确实寡情甚至无情,便也渐渐收起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只想着他对我这般那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我能静静呆在他身边便好的,总比其他人要好些,我已心满意足了。

    之后的五百年我潜心修行,心中杂念也少了许多。

    我听闻伍琛是经神君点化成精,修行比普通精怪快了许多,加上他资质好,二百年就化成了人形。而我们北海的梅族从前从未出过北海,所以从前也未有化成人形者,故而我修行颇艰难,总不得要领,化不成人形。

    我之努力神君必然是知晓的,但他从未过问,也未有想点化我一番的意思。

    所以,我心中多少有些难过。

    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某一日神君会对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上什么心,在我心里他始终如一是冷漠不讲情面的,对任何人甚至自己都不甚关心。

    但当五百年后,神君领着那孩子走进这间宅子,我便觉得自己一直都想错了。

    我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那时她不过五岁模样,梳着两个包子头,不知为甚一边的头发并未梳好,头发便塔拉下来,她一边拽着自己松散的头发一边拉着神君的袖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她皱着眉头撇着嘴显得并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白泽,你的头发梳得太差劲了,你看,都掉下来了。”

    我纠结这孩子的来历,又对她无礼的态度吃惊不已,竟有人敢直唤神君名讳,如此放肆,即便她只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也不行。

    但神君并未对她的无礼有所介怀,不过停下步子冷言问:“你多大了?”

    “快六岁了。”孩子歪着头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神君点点头,说道:“哦,都这么大了,应该学会自己梳头了。”

    孩子便抱怨:“你莫要看我年纪小就诓骗我。”

    神君并不理她,任她抓着自己的袖子,自己继续往前走。

    可那孩子一抬头瞧见了我,突而一脸兴奋地朝我扑了过来,好在被神君一把捉住。

    “白泽白泽,这花好漂亮。”

    她稍稍觉得她还有些品味。

    “我能摘一朵吗?”

    我吓白了脸,忍不住抖了抖。

    “这梅是活物,亦是生灵,我拔你根头发你疼不疼?”

    说罢神君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撮了一把,那孩子立刻抱着脑袋叫疼。

    我觉得神君说得十分有理,做得也很对,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不亏是神君。

    “我不疼我不疼,它应该也不会很……疼吧。”这孩子真是十分无礼了。

    但神君还是好脾气地同她讲:“地上有些掉落的,你去捡一些便是。”

    那孩子便撇了嘴:“真小气。”

    说完甩了神君的袖子,气呼呼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还时不时地打量我,我被她看得发毛,回头去看神君,却发现神君立在廊下,笑了。

    后来听伍琛说起,说那孩子是半神族百里氏的后裔,名唤百里宸,与神君有些缘份,被神君收做了书童。

    一个小小的书童罢了,竟也敢直呼神君名讳,胆子真不小。

    伍琛却道那不过一个五岁儿童,神君自然不会同孩子计较。

    伍琛说得自有道理,我心中也是这样认为,但之后这孩子在帝京的初初二十余日里,我还是觉出了神君待她的不同。

    自那孩子来了以后,我便发现神君似乎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至少神君会为那孩子做饭,教她习字,辅她修行,虽然神君还是一贯严厉,但对那孩子却是不同的,至少神君知她冷暖,保她平安。

    她似乎很特别。

    我心中绞痛,这哪像收了个书童,便是神君将来要收座下弟子,恐怕也不会有这般待遇。

    那之后的每一年,神君都会带她过来,神君唤她阿宸,身为神君的书童,阿宸可以常年都呆在神君身边,与神君一同云游四海。

    阿宸每次踏近这个宅子都会先看到我,她每次同我说话,我都未理睬过她,也未再开花予她看。

    我十分讨厌她,也不想看见她,一见着她我就忍不住地要生气。

    或许是因为她是那个唯一能逗得神君笑,能让他生气,也可使他无奈无言的人,但我实在无法认同她,哪怕神君对着一位女仙开心生气,我也不会这般生气。

    她不过是个身份尴尬的半神族,并且无礼又自大。

    我身份卑微,她也不过是个人神的混血,也应同我一样敬重神君,而不是对着神君撒泼无赖,嬉皮笑脸。

    她能如此,我亦能如此。

    我深觉如今不能像她那样与神君相处,定是我还未化成人形,若我化成了人形,便能好好服侍神君,再无那没教养的丫头什么事。

    自此之后十余年,我未再开花,只为积聚起灵气潜心修行,如此辛苦诸多,终是让我在第十一个年头化成了人行形。

    我喜欢公主的模样,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从前我就想我要化成了公主的样子,必然能讨得神君欢心,必然,能让神君对我另眼相看。

    可当我化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立在神君面前,神君却丝毫未有惊讶之色,他对我依旧冷漠,喜怒未知,即便我毁了半边宅子神君也未对我生气,连正眼都未瞧我一下。

    可神君却对着那丫头生气,罚她抄册子,可明明是我打碎了门廊。

    神君对她竟是如此偏心。

    神君唯一一次对我动怒是在我与阿宸动手之后,那是我有意为之,我不过想看看神君是不是真的待她不同,但那丫头太过无礼,像个暴戾的野猫撕扯我的头发,我使了法力想要好好教训她,却立时被神君制止住。

    那一次,神君是真的生了气,我与那丫头为此皆被禁足,可那丫头不过被关了三天,我的门前却被施了禁制。

    禁闭当日我在屋中哭喊,求神君见我一面。

    神君未有出现,却是伍琛在门外告诫我莫再出现在那丫头面前,他说那是神君的意思。

    我问:“为什么?”

    伍琛却说:“花开无果,你又何必如此。”

    我答:“你曾说过情之一字无解,执念亦难解。”

    伍琛道:“但是你差点伤了阿宸,神君不会放任不管。”

    “为什么她是不同的?”

    “无论你伤及谁,神君都不会放任不管。”

    “不,她就是不同的。”

    伍琛深深叹了口气并未再说什么,我却在门内哭得不能自已。

    那一年,神君带着阿宸离开,临行前让伍琛寻来两匹骏马,阿宸见了很是欢喜,又与神君撒泼了一番,神君一贯冷言讽之,却在她转身后默默露出了笑意。

    是的,她就是不同的,特别的。

    或许连神君自己也未察觉到,他对阿宸与对其他人细微不察的不同,仅仅是那样的笑容,就足以让旁人看得真切。

    我原以为那是因为阿宸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年,但阿宸也不过是与神君相识十年,公主与神君相识万年,我也有千年,可在神君面前,阿宸对于他的这种不同与特别似乎无人能及,公主,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与之相比。

    那一年,我立在门前看两人渐行远去的影子,心里却想,神君心中清明,却可否有想过情之一字。

    是否明白,情若生,必无解,必生执念,也不可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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