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闭着眼等着第一下棍子打下来,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我眯着眼小心地回头看,却发现此时周边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被定了身,并且毫无知觉,此时的我比他们好些,四肢虽不能动,但脖子还可以动,我回头看的时候吓了一跳,只见我身后的两个衙役动作吓人,棍子已被他们高高举起,这架势好像一棍子下去我的屁股就得折了,好在他们都被定了身。

    我转着脑袋左右寻找,终看见白泽站在身后人群里,他一袭白衣,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第一次觉得白泽耀眼非常,就仿佛见到了许未见面的亲人,一时间眼泪竟在眼眶里打滚。

    白泽却叹了口气,手一扬,周边所有人在一瞬间都恢复了动作,我急忙闭起眼,但衙役手上的棍子却双双打在了地上。

    衙役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百姓们哄堂大笑,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惊恐不已,这怕是撞了邪了。

    县令大人丢了脸,很是气恼,正要令人继续,却见一人从人群中缓缓步入大堂。

    那人身姿挺拔,步子稳健,儒雅气韵中带着些傲气,他的声音明明听着平静,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敢问县令大人,家弟所犯何罪,需用如此大刑?”

    白泽是个神仙,虽然仙气掩得很好,但脾气作派还是像个神仙,凡人虽无查觉,但奇怪的是即便诸如黄媒婆等人天天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但凡见到他,总说不上几句便自惭形秽,之后更是隔三丈开外就自觉绕行,我曾大着胆子问白泽从前是不是在地府修行过,不然怎就没来由地就让人对他害怕成这样,但这话自他说想带我去地府修行后我就没再提过了。

    我们来广原县三月有余,明面上白泽只是个教孩子们习字的先生,但他却因着一副好皮囊很快在这里出了名。

    我们住的院子离县衙不远,有几次便瞧见县令大人的轿子从我们门前经过,不知这县令有没有偷瞧过白泽的模样。

    无论县令大人有未见过白泽,但可以肯定的是县令大人同其他人一样对白泽有所忌惮,这从他与白泽说话的口气便能听出来,与同我说话时完全不同。

    “堂下可是白先生?”

    白泽看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天有点凉,县令不自觉得抖了抖,县令收了脾气,和颜悦色道:“流云观状告白家小弟偷了他们观里的东西,本官正在审问。”

    白泽转头看了我一眼,对县令道:“大人说在审问,可为甚会用刑?”

    县令咽了口口水,解释道:“流云观中发现令弟的字墨,令弟说不出个理由来,但证据确凿,令弟又出言不逊——”

    没想到白泽点点头,谦逊的模样让我都认不出来:“家弟玩劣,还请大人莫要怪罪,如今查明真相要紧,先行用刑尚有不可,以家弟这身板,这二十板子下去怕是会有性命之忧,若家弟真偷了东西,这是该打,可若家弟是被冤枉的,怕是妄送了性命,且又新添了一起冤案。”

    在堂外百姓眼里,白家大哥正恳切地为自家兄弟求情,兄弟情深,无不令人动容。但在县令大人耳里,此话中最后一句却最戳人心骨。

    县令让衙役退下,我被允许起身。我浑身上下都沾了不少灰,拍干净了才敢往白泽身边靠。

    差点被人莫明妙地给打了,我心里委屈,鼻子有点酸,抻手拉住白泽的袖子想往脸上凑,怎知他转头瞪了我一眼,我只好乖乖放了手。

    “白家道士,你到底记不记得都把这些字墨发给了何人?”

    此时白泽成了我的靠山,我便站在他身侧躲着,县令这么一问,我又为难,当初是见人便发,认得的不认得人都发过一遍,不认得的人自然不记得,即便记得也是那些认得的熟人,难道要将黄媒婆,刘嫂,陈秀才他们都供出来?这等害人之事我可不做。

    “县令大人为何认定这丢字墨之人定然与被窃之物有关?”好在有白泽替我回答。

    “这——”

    旁边的小道士一听便炸了,叫唤道:“怎么没有关系!?为何平白无故就多出来这么个东西!”

    咋呼如斯,白泽却连个眉头也没皱。

    “我与家弟初来广原县,只听闻这百里间就一座道观,我敢问小道士,流云观一日有多少香火?”

    小道士呆了呆,涨红脸急道:“几十来个人吧!”

    后头人群里有人偷笑,小道士的脸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扭着头不搭理他们。

    其实,他这是夸大了,广原县说来是个县,但方原百里就山角下这方巴掌大的地方住得人多些,但统共加起来也不超过百户,他流云观又是个不怎么灵验的地方,平日能请他家老道士下山做个法事也就算了,谁能天天走山路去那里上香的,一日能去几个人算是不错了。

    “那昨日又去了多少人?”

    昨天这个日子,人应该再多些。

    但小道士却被问住了,回答不上来。

    县令道:“你如实答来。”

    小道士道:“记……记不清了。”

    老道士之前一直听着,此时却看了身旁的小道士一眼,小道士忙道:“大大……约上上……百来个。”

    后头又是哄堂一笑,老道士抻脚狠狠踹了小道士一下。

    白泽紧跟着问:“那还记不记得昨日都有谁去过流云观?”

    小道士抱着腿含着眼泪道:“这哪里记得清。”

    “一个也记不得?”

    “不记得。”

    白泽便说:“你昨日之事都记不得,那家弟记不清二个月之前的事也算正常。”

    原来白泽给小道士下了个套,小道士一时语塞,完全说不过他。

    一旁的老道士斜眼看着白泽,捉摸的眼神看得人着实不舒服,但白泽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连个眼角也未留给他。

    白泽只对县令说:“县令大人,如此说来,家弟不记得把字墨发给了何人应算是正常吧?”

    县令免强回道:“是不奇怪。”

    白泽又说:“这位小道士说昨日有不下百人去了流云观上香,或许其中应有掉落字墨之人,也或许这字墨早在多日前便落在流云观中,在下想来这位小道士也应是记不清了吧。”

    “这字墨虽落在流云观中,却不知是何时掉落的,那为何说这字墨与昨日流云观被窃之物有关?”

    县令听完,点了点头,身后百姓也附和着赞同。

    小道士气得直跺脚,但他别无他法,只能瞪着眼看着白泽说得头头是道。

    这时,老道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仅是先生的猜测,亦或许是昨日那小偷掉落在流云观中的呢?”

    白泽也终于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别过脸去。

    “那与家弟有何关?家弟昨日一直都在家中不曾出过门,我院中学生皆可作证。”

    小道士站在老道士身旁冷不丁插上一句:“那也可能是晚上他偷偷过去的。”

    白泽居然冷笑了一声:“去流云观必要出这广原县城,但广原县城酉时前城门已关,我每日酉时下的课,难不成家弟会飞天术不成?”

    百姓哄堂而笑。

    小道士被赤裸裸地嘲笑了,一张脸瞬间从猴子屁股变成了打霜的茄子,老道士头顶黑云,看白泽的时候显得格外恶毒。我躲在白泽在身后偷笑出声,被白泽转头剐了一眼。

    白泽说的句句在理,县令也不得不信服,找来白泽的弟子一一详问过,皆得到印证。

    此时,在我家搜察的衙役也过来回话,称并无在我家中搜出赃物。

    县令斟酌了一番,只得认同:“如此看来白家道士昨日确实不曾出过自家院子,流云观失窃之事也无证据证明与他有关。”

    “怎么会没有关系!?分明就与他有关!”小道士又开始叫嚷。

    白泽这时竟然说话了:“家弟虽然抢了流云观不少生意,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生意之事多靠的是自家本事,偷窃之事实为不齿,恕我等做不出来,你也莫要在这里诬陷好人。”

    “你说什么!”

    县令忍不了他那尖噪门,不耐道:“你这般喧哗,难道是想领板子不成!”

    说到板子,小道士立马就焉了,老道士伸手隔开他,说话倒还冷静:“县令大人,那以您看来,我观中之物被窃之事该如何做好?”

    县令犹豫道:“如今也没有嫌犯,且等细细查来再作定夺。”

    老道士有些急了:“可锁妖骨中存有万年妖物的魂魄,这一旦——”

    县令却打断他:“你莫要在这里无事生非,你流云观有多少本事本官会不晓得?若真是妖物你小小流云观能镇的住?”

    县令显然是不信他的,但又怕他妖言惑众惊了百姓,索性驳了他的面子,堂后人群也跟着一番嘲笑戏弄。

    果然老道士被他这么一说便不再声响,但面色变得非常不好看。

    我拉了拉白泽袖子小声问:“这锁妖骨这么厉害?”

    但白泽没有理睬我,反与县令道:“大人,家弟即与此事无关,我与家弟可否现在离开?”

    县令点点头:“即如此,你们可以走了。”

    县令金口定论一出,我便松了口气,但凭白被人诬陷一遭,心中难免有些怨气难消,我瞪着眼珠子看对面一老一小,他们也瞪着眼珠子看着我们,只是小道士与我互瞪,老道士却盯着白泽,一双虎目带着冷光寒气逼人,老道士心眼那么小,普通人看了定要为白泽担扰,但我不担心白泽,谁让白泽是神仙来着,一介凡人想欺负神仙,这不是找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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