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五岁模样,正走在袅袅雾气中。

    在我面前的不远处有一座湖,那是徽州的五色湖,湖岸边有一方影子隐没在雾气里,我正犹豫,身体却突然向前奔跑过去,心中也莫名地跟着喜悦起来。

    “小白,小白——”梦里的我奶声奶气地叫嚷着奔向那个影子,最后合身扑到一团温暖的东西上。

    “小家伙,跑什么?”

    头顶响起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我抬头,望见一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珠,但那眼珠的主人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在这个荒谬的梦里,我竟然主动抱着一只长相奇异的野兽,那畜生全身雪白,毛长如絮,立着足有我两人高,它的四肢修长如鹿,却长着一张羊脸,额头上生有两只尖角。

    我被吓醒的时候外头已是日上三竿,厨房里有些轻微的声响,我探着脑袋走进去,发现白泽正在做白馒头。

    其实白泽这神仙做得十分无趣,平生最大的爱好除了看书就唯独剩下做饭这么一个,话说他们神仙不吃不喝也饿不死,他做饭就是个爱好。

    白泽的厨艺可是一等一的好,素菜都没做出肉沫子味,但这又有什么用,只会做素菜的厨子怎么会是个好厨子,素的吃多了能长多少肉?

    但白泽同我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你怎知那白菜不苦?

    这话如同狗屁,我要是不吃饭也饿不死,我也同你一样喝仙露!

    你知道白菜的苦你还拿它下锅做甚!

    看来白馒头做好有些时候了,白泽见我进来便掀了笼屉罩子,取了两个热腾腾的白馒头递给我。

    我自然不会客气,不一会便将它们消灭殆尽,吃完了还向他伸手要。

    白泽十分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女孩家怎好吃得那么多?”

    一边说一边又取了一只,将之掰开,将一半慢慢递给我,一半他自己吃了。

    白泽不常吃东西,但他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斯文,像看书似的,半点声响也不出。

    “别人家有肉吃,能一样么?”我啃着白馒头,颇是愤愤不平。

    白泽却不在意:“吃肉会胖,女孩子家就该瘦些。”

    “黄媒婆说我看着不到十五!”

    午后,白泽的徒弟们照常来了,小孩子非常好哄,只要给吃的就能寻得他们欢心,我把白泽的白馒头端出来,他们就流着口水一个劲得说我好,哪还记得昨日流的眼泪。

    后来,老刘家的媳妇跑来串门,看着孩子们手里的白馒头直吧唧嘴,我只好也给她端了些白馒头。

    “听说今儿早上流云观的老道士到衙门报官去了。”

    刘嫂平时就爱上我院里串门,婆婆妈妈地说些家长里短,知道为什么我消息总那么灵通吗?那是因为隔壁住着一个刘嫂。

    “流云观在隔壁山上,也算咱们广原县的辖地?”

    “咱们广原县可大罗,方圆百里这几个山头哪个不是一块儿的,再过去也没个实诚地儿了。”

    刘嫂笑道:“这老道士最近可清闲,个把月也没来过一次,昨儿要不是你闭关,他还下不了山哩。”

    我淡淡一笑,这时候不太好附和地说上什么,毕竟是我抢了人家的生意,白泽从小教导我做神仙要清心寡欲,当然我不是神仙,对于我来说要求便降低一些,做到为人低调即可。

    “听说今个儿早上他家小道士找到镇上来,跟火烧了屁股似的,没一会老道士就上衙门报官去了。”

    我吃饱了在一旁边嗑瓜子边问:“难不成是流云观被人给劫了?”

    刘嫂笑得合不拢嘴:“难保不是这个,这道士从前开价可狠了,不就仗着这方圆百里就他一个会做法事的,可刮了不少宝贝呢。”

    “我爹说是流云观的镇观之宝被人偷了。”说话的是昨个被我骂的那小子,没想到这小子一边啃了四个白馒头一边还在偷听我们说话。

    刘嫂惊道:“哎,对呀,元宝,怎么忘了你爹是在衙门当差的了,你说那破灯被人偷了?”

    元宝点点头,然后去拿了第五个白馒头。

    “流云观还有镇观之宝?莫不是什么宝贝法器之类的?长什么模样?”

    刘嫂啐了一口,道:“我呸,什么宝贝法器!就一破灯!”

    刘嫂说,流云观是从她祖爷爷的祖爷爷的那一辈建起来的,如今算来大概也有二百年的历史,都说建流云观的那位祖师爷是个能降妖除魔的能人,流云观在从前是顶有名气的。不过,后来祖师爷飞升成仙,流云观就留给了他的几个徒弟,虽说这位祖师爷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但教出来的徒弟们却没一个能继成他的本事,没了祖师爷时的风光无限,流云观在后来的一百多年渐渐没落,到如今却和别家道观一样,平时就开坛做做法事,唬些钱财。

    至于流云观的那件宝贝,虽然刘嫂口头上喊那是盏“破灯”,但这“破灯”确实被流云观珍藏了两百年之久,这是广原县一带远近皆知的事。

    刘嫂虽然对那宝贝很不在乎,但她是信鬼神的人,说起来还是有些颤颤兢兢:“老道士可宝贝那盏灯了,平时藏得好好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放在殿门前面显摆。”

    她补充道:“不就是怕别人小看了他们流云观,拿这东西出来吓唬人呗。”

    我倒好奇一盏灯能怎么吓唬人,刘嫂却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你还别不信,这灯确实有些渗人。”

    “巴掌大,像个小灯笼似的,可那东西全是木头制的,小枝条绞在一起像朵小花一样,可好看了,可它没裹纱,里头外头都漏风,你想呀,这漏风的灯笼点起来也要灭,不灭也得烧了灯笼骨,你猜怎么着,这东西里头还没灯芯!没灯蕊也没蜡烛,里头却有团火一直烧着,那火头也不像个火头,红得像血,一明一灭的,像活的一样,可吓死个人罗。”

    听着确实挺玄乎,我倒想看看是怎么个模样的东西。

    “一盏小灯笼而已,其中还有什么玄机?”

    刘嫂来不及吐掉嘴里的瓜子壳,迫不及待道:“老道士每次将那破灯拿出来都要大大地显摆一番,说什么这是他家祖师爷留下来的,里头呀收着一只妖哩。”

    我皱了皱眉头,刘嫂以为我不顺气,说道:“阿宸啊,嫂子知道你本事大,收个妖什么的全然不是什么大事,小妖小怪的还需要那种法器么,直接给宰了,只有没本事的才用这些东西哩。”

    她以为我心眼小呢,兴许还以为东西是我偷的呢,这才叫我不开心。

    我肃穆道:“刘嫂说什么呢,各家有各家的生意,我们这个道上的人都是懂得规矩的,别人家的东西可不能碰,碰了可是要倒霉的。”

    大概是我的脸甭得有些吓人,刘嫂不敢再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声问我:“但依你看,那东西里面真收着一只妖。”

    我哂笑,道:“我没见过那东西,可不好说。但若是真的,拿出来给你们看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嫂低声骂道:“我呸,就知道那老家伙糊弄我们!”

    刘嫂又骂骂咧咧了许久才想起去看自家的灶头,彼时,白泽也放了课,我进屋与他一起收拾桌案上的笔墨,顺带鄙视了一下他那些小徒弟们写的奇丑无比的字。

    白泽只当没看见我眼里的鄙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嘴上却说:“你在他们这般大时,字写得还不如他们。”

    我撇撇嘴道:“那是你要求高,总嫌我字写得不够好。”

    我看着手中的丑字,忍不住埋怨道:“我那时的字可比他们写得好多了。”

    他似是惊讶:“我何时嫌弃过?”

    我冷哼哼:“从前为你抄册子吧,你嘴上虽然不说,可那表情却是这样的。”

    我学着记忆里的模样,挺直了背像模像样地端起一本册子仔细端倪着,虽面露正色,却微微敛了下眉。

    我又学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叹了口气,将那册子轻轻放下。

    “然后,第二日你就自己将那册子再抄上一回。”我忿忿道。

    白泽寻思了一会,我本以为他还记得,却没想到被他用书册子打了脑门。

    “莫要胡说八道。”

    我甚为恼火,但深知作为一个凡人绝斗不过神仙的道理,只好将火气憋回肚子里,心里宽慰自己,这老神仙一定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们年轻人不能与之计较。

    “刚刚听你与刘嫂相谈甚欢,谈了些什么?”

    白泽平时清高得很,很少问及我与他人聊的闲话,我觉着奇怪,回道:“流云观的宝贝被人给偷了。”

    他“哦”了一声,却没再问下去。

    我倒忍不住问他:“这世上真有收妖的法器?”

    他想都未想,回道:“自然是有的。”

    “可那不该都是你们神仙的东西么,怎会留在我们凡尘呢?”

    白泽回头看我一眼,说得很是高深:“三界本就相通,人界即生妖,自然也就有收妖的法器,还有收妖的人。”

    他看着我,我想了想说:“原来你们神仙闲着没事爱来我们凡尘找乐子。”

    “就像你”这三个字我没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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