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昨日在李家做法事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其然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白泽却罚我跪了两个时辰。

    我觉着很冤枉,但论打架我从来不是白泽的对手,所以这口怨气我只得自己默默吞了。

    算来这已是我们来广原县的第七十天,原本我与白泽游历四方,并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不过,广原县这个地方地处山清水秀之地,民风却也淳朴,最要紧的是这里是块富贵地,比那同样山清水秀水得要紧但又乏味无趣的老家徽州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什么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地儿都有,我就最喜欢七星楼的书会。

    七星楼是广原县最火的茶楼,点心茶水最是好吃,每日未时会有说书先生在七星楼里开堂说讲,书堂里总是挤了满满当当许多人。

    没活干的时候我就爱窝在七星楼里听书听小曲儿,楼里的小二认得我,见了我总爱调侃一番:“白大爷,你一个道士,赚了今天没有明天,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我看你长得白白净净,何不存些银子讨个小媳妇好好过日子。”

    小二认定我和隔壁山上流云观的老道士一样是个招摇撞骗的,每次总是斜着眼撑着鼻孔和我说话,我为人比较大气,从来不与他计较。

    “你说得有些道理,我倒是挺中意街角烧饼铺的大闺女,我琢磨着过几日给他家送份聘礼去。”

    小二听了便着急,烧饼铺家的大女儿阿春是这小二的相好,他定是怕我长得好看把阿春拐跑了,所以死命地骂我:“我呸,你个死道士,也不瞧瞧你那张面皮,白得像鬼似的,阿春才不会看上你。”

    我的皮肤是比一般人白,甚至比姑娘们的都白些,但说我白的似鬼,这话就说得不中听了。

    “小二哥见过鬼吗?”我丢了几颗花生进嘴里,笑道,“我见过的鬼呀都长得惨白惨白的,哪有我白得好看。”

    说罢我做了个比较狰狞的鬼脸,大概做得有点过了,直把小二吓得退了好几步。

    虽然别人都认为我们这些道士都是江湖骗子,但我来广原县的两个月里还是做了不少实事,我替死人做法事,还会帮活人捉邪祟,目的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多赚些盘缠好继续游山玩水,谁让白泽从来不管钱,总要我一个人为钱的事情发愁。

    别瞧我平时一幅清闲模样,但凡做起事来却十分较真,我这人对万事都讲个有始有终,应了别人的事总会做好,收了别人的银子也要把差事做得妥当。算来我来广原县二月有余,收了不少银子的同时也办了不下十来件法事,外加驱了两次邪祟,倒无一件出过岔子。

    故而我在这里也算是相当有名的人了,信我的人当我是活神仙,不信我的人就如七星楼的小二,视我为江湖骗子,虽嗤之以鼻却又忌讳着不敢真得罪我。他们怕我,是因为传闻我的眼睛和一般人的不一样,我的眼睛能看见妖魔鬼怪。

    所以,小二虽然表面上不肯承认,实则却怕我招鬼怪来对付他,叽叽歪歪地骂了几句后就不敢再招惹我。

    我得以清静得好好地听了一回说书。

    说书先生正在讲新故事,许是中元节快到了,说书先生很应景地说了一回钟馗捉鬼,讲得颇绘声绘色,把底下人吓得抱成一团。

    我听了却无聊得紧,想这说书先生虚张声势的功夫了得,就是鬼故事讲得差了点,害我差点睡过去,迷糊间伸头看看外头的日头渐低,便抓了一把花生离了席。

    回去的路上却又遇见黄媒婆,我本想躲开,但那婆子的眼睛同猴孙子似的,一把尖噪子从路那头唤到路这头,让我逃也逃不及。

    黄媒婆扭着腰快步走过来,亲热地拍拍我的肩,声音细地能钻人脑缝里:“唉哟,我说白家小道士,怎么没见着你兄长呢?”

    她东张西望,我知道她在寻白泽,心里有些不屑,但黄媒婆在广原县的人脉很广,且我又是个靠人脉做生意的,所以也装做熟络道:“我哥在家呢,黄媒婆什么事?我回去告诉他就是了。”

    这婆子竟然羞涩一笑:“前日我去李家做客,正巧李家姑娘提起他来,想让我给做个媒。”

    我装着糊涂:“黄媒婆,你前些日子不是帮李家姑娘说过媒了吗?哦,对了,上个月也有个姓李的姑娘。”

    “前头是城东木匠老李头的姑娘,这次是城南李府的大女儿,那可是富贵人家,能看上你兄长可是你家的福气。”

    我不喜欢这婆子的势利模样,于是也摆起架子来:“黄媒婆,广原县的姑娘不都喜欢我哥嘛,什么福不福气的,我哥能看上她们那才是她们的福气。”

    我不得不承认,白泽确实有张不错的皮囊,他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大道理一堆,表面上倒装得斯文有礼,姑娘们都欢喜他,他不说话只在街让走一遭就有人说他千般好万般好,但只有我知晓他那张好看皮囊下的乖张脾性。

    不然说媒婆的皮厚呢,这婆子听我这样说反而笑得天花乱坠:“是是是,老婆子我做了那么些年媒,也不见你兄长这般抢手的人,怎得说,老婆子我这几月费了这么些口舌,你兄长可有看上哪家姑娘不?”

    我挠挠头皮,装成为难地样子:“我哥嘛,你让他吟诗作画可以,倒没见着用自己的本事讨过哪家姑娘的欢心,他就是块木头,没这心思,你也不能逼他不是?”

    黄媒婆怎肯罢休:“即是他不想娶妻生子,但我看他也到了成家的年纪,那你家可还有长辈?”

    “我们兄弟俩生来无父无母,从小相依为命,家中再无长辈。”

    黄媒婆说:“那这样你更该劝你兄弟长早些娶位嫂嫂,一来家中有个女人帮衬多少会好些,二来也好为你家开枝散叶添些人气,不是?”

    我笑道:“黄媒婆,不是我说我那哥哥不争气,仅凭他教人写字读书能嫌几个钱,哪里养活得了未来的老婆孩子这一家子人,还不如我念咒来得钱快,若不然,您也为我做做媒?”

    黄媒婆看我一眼,似乎有些看不起人:“你这小道士,人小心倒不小,怎么的还不过十五吧。”

    我一下气着了,我人是瘦些,长得是矮了些,皮肤是白了些,看着是有些营养不良,但我怎么就看着没过十五了,我重重拍拍胸脯:“我十七了,可以婚娶了。”

    但这婆子又开始和我打马虎眼:“你这小道士不是个出家人吗?”

    “道士也有出家和不出家之分,我和隔壁山上道观的道士不一样,没出家的,都可以娶妻生子。”

    我使劲缠着她,扒着她一只手不肯放:“黄媒婆,您也帮我瞧瞧,看看哪家的姑娘适合我,也给我说个媒呗,我前些天看到王家那早死的小儿子了,对着我哭说自己死得太早连个老婆也没娶过,我心酸呐,您瞧我们做这行的,天天与鬼祟打交道,也不知哪天归了西,我可不想像那王家小子啊。”

    我说着就流了泪,我一边哭一边拽着她,这婆子被我吓得一个劲地往后退:“唉唉,我说白家小道士,你也知道你是做哪行的,你……你先放手,你放心呐,我老婆子帮你看……看着呐,改……改天老婆子定要为做……做这个媒。”

    “黄媒婆,说好了啊,你可不能反悔。”

    “那是,我……我还要去前边徐家,先走了啊。”

    黄媒婆甩了我的手就往后跑,她跑的方向哪里是徐家的方向。

    等她跑远了,我抹了抹眼泪,将袖子一甩,背了手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今年天凉得早,太阳刚落下去的时候,路边的摊子就已经跟着收了起来。街口的风吹得人哆嗦,我一边走一边后悔没听白泽的话多加件衣裳,抬眼看见对街的陈秀才正推着自家的娘子进家门,扯着嗓子打了招呼。

    “陈秀才,又带你家娘子出来晒太阳吗?”

    陈秀才回头看见我,脸上和煦一笑:“白道长,今天回来得可早。今天天气不错,我带秋娘出来走走。”

    陈秀才是个好人,待人一直很客气,但他很穷,靠卖字画为生,而且他命不好,爹娘死得早不说,前年才娶的媳妇前不久生了场大病,听说是丢了魂,如今日日睁着眼,不会说话,让站就站,让坐就坐,和个活死人没两样。

    而我之所以说陈秀才是个好人,一大半的原因是感动于他对自己娘子的情深意重,听闻他娘子秋娘生于富贵人家,与穷得丁当响的陈秀才原本是两路人,也不知是不是月老牵错了线,两人竟然对上了眼,秋娘弃了自家的富贵荣华来与他过苦日子,我想秋娘既然肯与他过苦子,其人应该也很不错,换成是我是绝无可能的。

    就在我们来广原镇之前,秋娘生了场大病,病后便五官全失,日日只是发呆,模样还不如个傻子。

    自这里还得说说陈秀才的好,因为秋娘病后他不但没有弃之不理,反倒是把她照顾得更加好,虽然大夫对秋娘的病始终素手无策,秋娘整日即不动弹又不说话,但陈秀才还当她是个会说会笑的正常人,天好时他便带着他娘子一起去街口卖字画,而且他总是自说自话,看上去像在同他娘子说话,实际上根本没人在听他说什么。

    我看了眼坐在推椅上的女人,见她五官姣好,从头到脚都被打扮地很干净,脸上甚至还化了淡淡的胭脂,只她一双眼睛空洞无力地看着面前某一处,我再看看一脸傻里傻气的陈秀才,莫明觉得有些心酸。

    我想,有个这般疼爱自己的相公真是件好事,不过,这个相公还是要有些钱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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