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

    “往日和未来,都刮着今天的风。”

    ——史铁生

    -

    楔子

    朝禾高中50年校庆的前一周,时蕴收到新任校长发来的校庆邀请函。

    薄薄得烫金红贴,她打开看了眼。

    “朝禾高中五十周年校庆特此邀请‘呓语奖学金’出资人兼荣誉校友时蕴女士出席。”

    时蕴正看着,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下。

    她被拉进一个名叫“优秀毕业生校友会”的微信群,屏幕跳跃,源源不断有人加入。

    又是打着联络感情却互相攀比利用的新方式,时蕴直接把群开了免打扰,屏幕按灭,然后认真卸妆。

    白日参加活动的妆还完好无损,对着镜,时蕴一点点用卸妆水把它卸掉。

    镜子里的她素面朝天,但和妆后并无半分差别。鹅蛋脸、圆润小巧的五官,眼睛轻微遮瞳,眼神平静清冷,让人有疏离感。

    唯一不同的是眼尾多了一道极浅的疤。

    手机屏幕频繁闪烁,是宋诏萤来电。

    “怎么了?”

    “你收到校庆邀请了吗?”语气急不可耐,时蕴咂摸着不对劲,“收到了,怎么了,心急火燎的,你要去?”

    “我想去也得给我发,这不是想着你去了带着我,瞻仰一下大佬们。”

    宋诏萤爱凑热闹的性格没改,时蕴懒散地拒绝。

    “我不去,你要去你去,我把邀请函给你。”

    除了因为工作必不可少要参加的活动,私下里,时蕴向来对人群敬而远之。

    窝在自己房间,不需要梳洗打扮,随意慵懒地瘫在床上,感知不到时间的流动,日夜更迭对她无任何影响。

    “你都不去我去干嘛,算了,我再去找找其他乐子。”

    电话又风风火火地挂断,屏幕重回原来的界面,时蕴无意瞥了一眼,看到群里在讨论自己。

    【学妹】:时蕴师姐也在群里啊,今年是要回来参加校友会吗?

    【八卦学弟】:师姐大四了吧,听说前几天有个大制作的电影去你们电影学校选人,选的谁啊,时师姐给透漏一下,满足满足大家好奇心。

    【佚名】:主任不是说江老师今年回来看操场跑道翻修,师姐应该会和江老师一起吧。

    【最先毕业的学长】:哪个江老师,我们学校有姓江的老师吗?

    【万事通】:就后来的那个校医老师,时师姐哥哥的朋友,江迟礼。

    江迟礼这三个字,被另起一行单独打出来。

    大多数人不认识江迟礼,毕竟他只在朝禾呆了一年就走。

    但除了先时蕴毕业的学生不知道他外,其余人都曾受到江迟礼的影响。

    现如今朝禾高中仍落在实处的心理普测、抑郁症科普、两性关系讲座、定期重修的跑道,皆来自于他。

    万事通侃侃而谈,将他知道的、听到的,加工后在群里科普,最后感慨:“江老师是真的温柔,对谁都好,如果不走,估计现在新校长都是他了。”

    说完呵呵一笑,时蕴没由来也勾了唇。

    有人再次发问,艾特时蕴,询问她到底是不是和江老师一起来校友会。

    时蕴翻看了眼桌子上的行程记录,明天上午杂志拍摄,下午还要回学校找老师商量毕业大戏,后天新剧扫楼、大后天线下见面会……

    行程已经排到月底,每一天都满满当当,没有任何喘息时间。

    但她不假思索,手指敲动键盘,回复他们。

    【s】:我去。但不是和江老师。

    不止他们许久未见江迟礼,她也是。

    甚至今夜,是她时隔四年,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

    时蕴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熟稔地在键盘里输入号码,不出意外,依旧是空号。

    冰冷的提示音抹不掉她的执着,她清楚自己就是贼心不死。

    四年的风再次吹到今晚,仿佛只是弹指间的片刻光景。

    时蕴把校庆那几天的工作提前,熬了三天,把工作全部结束这才给宋诏萤打了电话,二人启程去了朝禾。

    宋诏萤刚拿到驾照没多久,兴奋头没过,开小跑跟开玩具车似的。

    副驾驶的小助理抓着扶手哇哇乱叫:“开慢点啊,我脑子都快晃出来了。”

    “你头一回坐我的车,胆子这么小。”

    “要点命姑奶奶。”

    二人斗嘴,时蕴在后面看得直乐。

    宋诏萤从后视镜里看到时蕴穿着白色的吊带连衣裙,卷曲的栗色卷发,神情慵懒放松,眉眼扬着,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好奇:“你看看你老板,坐我车八百次了,就没怕过。”

    正说着,时蕴不给面子地抓了扶手,笑着打趣:“之前不怕,今天怕了。”

    “少装。”

    “没装。”

    -

    朝禾只是个地级市,距离江城很远。

    过去时已经晚上十点,学校给他们定了酒店,就在潇湘园旁边。

    车到酒店门口停下,时蕴下车,小助理肚子饿,提议去旁边的潇湘园吃饭。

    宋诏萤来了劲,把车钥匙丢给门口工作人员,门都不进,就要扯着二人去。

    时蕴站着不动:“太晚了,你们吃吧。”

    “别呀,都控制饮食那么久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放纵这一次没事,而且你本来吸收就很差。”

    “我不跟冉姐说,我保密。”

    二人一唱一和,把时蕴哄得动摇。

    她从副驾驶摸出来一个黑色口罩,手指勾着挂在耳后,将扎着的头发散下来,落在细长莹白的脖子上:“走吧。”

    三人进门,宋诏萤和小助理让时蕴先进包厢等着,她们去点菜。

    询问时蕴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时蕴想了半晌,说没有,但又想起来什么,看向柜台:“有AD钙吗?”

    前台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没有这个,但酒水饮料都有,您看看。”

    时蕴没看,丢下句:“那你们看吧,我都行。”

    时蕴上楼,提着到脚踝的吊带白裙子,裙摆还是似有似无蹭着台阶。

    带她上楼的服务员是个小女生,手腕上带了一串草莓晶。

    朝禾就是个小地方,没有女生这样穿,平时上衣短一点,就可能被父母制止。

    但没有女孩子不向往这样的衣服,她看着蹭地的白裙子心疼:“要不我给你提着吧,我们这地虽然天天拖,但人来人往也没多干净。”

    时蕴瞟了眼裙子下摆,不过走几步,就带上污渍,但还是笑着拒绝:“没事,就是件衣服,脏了洗就成。”

    时蕴说完拍了拍她肩膀,示意继续上去。

    服务员领着去最后面的包厢,时蕴条件反射,询问:“能不能换一个?”

    “就剩下这一个了,如果换可能得其他客人用完餐腾出来一个。”

    “那算了。”

    时蕴妥协,抬脚往里进时,旁边包厢的门打开,一时间,嘈杂声涌出来,打破走廊的安静。

    “朝禾变了很多,你没看隔壁的酒店,这两年新开。”

    “我这次来见您,老校长还念叨,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过来。”

    时蕴不作他想,却被身侧的女生扯住胳膊,提醒:“这桌客人要走。”

    时蕴这才驻足,回头看过去。

    几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头发打理得油光发亮,和她爸爸如出一辙,典型的中年商务造型。

    时蕴没再多给目光,收了视线:“那我在这里等着。”

    女生用对讲机喊大堂阿姨过来,自己也小跑下楼去前台更改包厢号,留时蕴一个人在那里。

    走廊冷气不足,时蕴被口罩捂得发闷,她背过身子,将口罩取下来。

    散下来的头发粘着脖子,她随手拨动扬了下,正手作扇扇风时,身后传来悦耳低沉的声音。

    “我是晚辈,该我上门,老校长身体怎么样,抽空可以去江城那边的医院做个身体检查,那里我熟悉,也好照应。”

    熟悉的声音贯耳,她动作僵住。

    刚才下楼的女生跑回来,气喘吁吁,还没走到时蕴身边就喊:“小姐,刚才前台说那个时间段已经被人预定了,要不还是原来的那个吧。”

    时蕴背对着不做声,服务员走近又问了句:“还是原来那个可以吗?”

    二次询问,引得身后人群注意。

    最先是戴眼镜的男人开口:“大晚上穿吊带裙出门,也不带几个同伴。”

    “大城市来的吧,小地方哪有这么穿的。”

    几人点评,才让江迟礼的视线注意到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女人。

    只是露着肩膀,就成了谈资。

    江迟礼视线从她身上轻轻掠过,只是注意到她脏了的裙摆。

    这么漂亮的裙子,弄脏可惜了。

    江迟礼收回视线,看着这群长自己一辈的男人,接了话题:“衣服哪里分什么城市,想穿就穿了,男人穿西装,不也季节都没分。”

    江迟礼开了口,其他人便也顺着附和。

    一行人下了楼,服务员再次询问:“小姐可以吗?”

    “啊?”

    “我说还是原来的那个……”

    “可以。”

    时蕴转身往里进,却不想已经走下楼的江迟礼再次回来。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着,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二人目光对视,已经有了准备的时蕴还是心脏猛跳了一下,之后她看着对面人的眼神从错愕,转为坦然地笑意。

    “是你啊,好久不见。”

    时蕴见他如此轻松,胸口没来由地堵了气,也故作轻松,落落大方。

    “好久不见。”

    之后二人再无话,提着裙边的手洇出汗,江迟礼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又落。

    那个总是垂着脑袋的女生早已不复存在,眼前人双目有神,自信松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

    算下来,她今年应该22岁,还在上学。

    眉眼彻底长开,扎着的高马尾变成现在明艳动人的卷发,校服换成了长裙。

    江迟礼笑着感慨:“都变样了。”

    但在时蕴眼里,江迟礼一点都没变。

    还是得体、温柔、绅士。

    “你没变”,她盯着日思夜想的这张脸,顿了下,喊他:“江迟礼。”

    对面人怔了下,嘴角落下去,义正言辞纠正:“你要叫我哥的。”

    “我有哥的。”

    表情倔强,语气不容置疑。

    隔着长长的走廊,时蕴闻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息。

    那是从她胸腔发出来。

    她终得将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当晚,宋诏萤骂时蕴怎么突然不正常,但时蕴躺在床上,脑子再没有那么清醒。

    年少时被压抑的感情不会随着时间消散,只会越发浓烈。

    不可为变为加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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