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玉家对外都说玉珂和玉珈是双生姐妹,但玉氏夫妻和玉珈,以及徐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兰书,都知道玉珂并非徐夫人所出。

    当年玉临照带着妻子徐氏的嫁妆上京赶考。他为了和这些将来有可能同朝为官的举子们打好关系,相处间颇为大方。会试结束后,他同客栈结识的一行人同去定京最富盛名的雅颂坊放松玩乐。

    安朝自明帝天授六年改所有妓院为官营,所有官妓登记造册,严禁豢养私妓,违者最低徒三年。

    当然,同是官营妓院也有三六九等之分,雅颂坊便是这定京城内最上等的妓院,招待的客人大多是朝廷命官或是世家豪富,甚至传言有皇室中人是此处常客。

    在这里玉临照遇到了玉珂的亲生母亲,月缈。她幼时被父母卖到妓院,真实姓名不得而知,“月缈”是雅颂坊鸨母给她取的名字。

    自幼长在妓院的环境下,月缈本以为自己会像那些姐姐一样,接待客人到二三十岁,后半生或是嫁人为妾,或是孤独终老,最坏不过疾病缠身,在病痛中凄惨离世。而她却意料之外地沦陷在玉临照的温情之中。

    玉临照此人不好财、不好色,只好权。听起来很难理解,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上门请求入赘也好,和朋友逛青楼也好,他所求并非财色,只是希望自己的仕途顺利,早日实现终极梦想,即位极人臣、青史留名。

    前来青楼不过是为和那些举子打好关系而已,所以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急色,只随便挑了一个人随大流,甚至有闲情雅致教人读书念诗。

    玉临照觉得自己是在打发时间,月缈却不这么认为。她看到的是一个年轻俊美、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郎,不像他人般见了自己就往床榻上走,甚至不嫌弃自己的身份,亲自教自己读书,还会对自己说些极富赞誉的诗词。

    小小年纪便被各种人面兽心的客人伤透了心的月缈,在短短几次见面后便对他情根深种。后来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更是毅然掏空所有积蓄提前赎身。

    玉珂七岁之前,即便母女二人生活艰难,只能靠帮别人浣洗衣物维生,月缈也从未起过去找玉临照相认的念头。在她心里,那人自己高攀不起,他必定要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她赎身不是为了嫁给那人,只是想保住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纪念那段短暂却美好的回忆。

    然而年轻时留下的病根,再加上多年劳累,她终是病倒了。女儿还小,尚无糊口之力,唯一能托付孩子的朋友却身处青楼。月缈吃过的苦,不愿再让女儿吃,为了不让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她只能求到玉家。

    月缈租住的破屋离徐夫人一间卖布的陪嫁铺子不远,偶尔能见到玉临照和徐夫人,或是徐夫人自己去铺子里察看。

    母女二人在铺子旁边的隐蔽处接连守了几天,终于蹲到徐夫人带着丫鬟过来,她鼓足勇气拦住徐夫人,并将女儿推到前面。

    玉珂长相七分肖父,熟悉的人一看便知。徐夫人气愤丈夫在外弄出个私生女,但向来温柔善良的她无法向这对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母女发难,而且她知道根源在于逛青楼的玉临照,而非生下孩子抚养至今的月缈。

    孩子是要认的,但麻烦的是玉临照当年求娶徐氏时,立下此生不再纳妾的誓言,成亲前家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什么的,若说玉珂是妾生女实在没人相信。

    更何况翰林院是最重视行事作风的地方,朝上各位御史可不是摆设。妾生女没问题,但妓生女绝对能让他们狠狠记上一笔。

    于是玉临照对外宣称徐氏第一胎乃是双生女,但长女生来体虚,自小便送到道观里养病,隐姓埋名、不让外人知道是为了隐瞒鬼差,免得被勾了魂魄。

    丈夫做下的决定,徐夫人想反对也无法,甚至还要去信至徐家为丈夫遮掩,以免他名声受损。

    民间向来有把体弱多病的孩子送到佛寺、道观之类的地方,不取名字以求孩子平安长大的习俗。再加上玉珂和玉珈长相均肖似其父,而且玉珂因为营养不足,个子比玉珈还要小点,所以大家对于这个说法倒没有太多疑问。

    然而,玉珂来到玉家时已经记事,即使玉家主子和家里的下人都拿她当玉家大小姐对待,她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自认身份卑微,若是玉临照和徐夫人狠心,自己绝不可能如此幸运地好好活到现在。尤其是徐夫人,玉家当家人虽是玉临照,但他向来看不上后院琐事,全权交给妻子打理。

    而且玉家管家,连带着后院管事,都是从徐家陪嫁来的,别说是徐夫人故意苛待,就是不冷不热地晾着,多得是顺杆子爬的下人“好好照顾”玉珂。

    但徐夫人没有,刚开始那几年关系还有些疏远时,她就从来没有亏待过玉珂,一应份例都按着玉珈的标准。后来因着玉珈在其中拉近关系,徐夫人慢慢地也拿她当亲女儿看待。

    玉珈亲事暂且搁置,徐夫人拿不准玉珂的主意,专门问她是否愿意成亲。

    徐夫人为议亲之事谋划并非是让女儿们早早出门,只是想多考察一些儿郎,挑选最合适的夫婿。但得知可能会复开女子科举之后,她也想让玉珂在家多留两年,不止为了陪玉珈,更是为了嫁的更好。

    “咱家老爷官途坎坷,我陪嫁的那两间铺子这些年生意也不好做。说实话,这定京城里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上咱们……

    “老爷说将来玉珈必能考中进士,虽说……唉,反正到时再议亲,总不会比现在的条件差。”徐夫人真心劝道。

    玉珂对出嫁没什么抵触或期盼,但她确实想在家多帮徐夫人分担一些,于是便笑了笑说,“我都听娘的安排。”

    玉珂并非久居深闺、不谙世事的所谓大家小姐,她十二岁便跟着徐夫人学习管理家宅,打理陪嫁铺子,她知道如今家中的情况。

    家中必不可缺的开销不少,玉临照做官需要置办得体的行头,还有平日打点、应酬来往,玉珈和玉向琮姐弟都在读书,需要笔墨书籍和夫子的束脩,以及玉家上下十几号人的吃穿开销。

    而收入只靠京郊两间铺子和乡下几处农庄供给,近年来都不太乐观,尤其是其中那间布坊,店中大都是陈年旧货,整天门可罗雀。如今玉家还有些余银,能时不时买些新货撑场面,勉强有些收益,徐夫人前阵子为布坊愁得头痛病都犯了。

    玉珂凑到徐夫人身旁,双手在她头上力度适中地按摩头部,边按边说,“正好我可以多陪娘和珈儿一段时间,还能帮娘分担一些事。”徐夫人头痛那段时间,家里家外都是玉珂在操持。

    徐夫人闭着眼睛享受女儿专门为她学的按摩手法,说道:“科举那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你放心,娘一直在打听相看,不管珈儿中不中,到时候必定给你选一门最合适的亲事。”

    玉珂打理家事极为用心,尤其是外面的铺子,她事事上心,时不时就出门亲身查看。徐夫人从她刚开始接触管理铺子事务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玉珂真心喜欢这些事情,之后有意培养她这方面的能力。

    安朝近年来对女子的限制逐渐放松,未婚女子出门虽说要带帷帽,但总归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已婚女子甚至不用带帷帽就可以出门。

    为玉珂挑选亲事时,徐夫人更倾向于商户,他们不像大多数做官人家自恃脸面,限制女眷抛头露面。这样的话,玉珂成亲后也能继续做自己喜爱的事,而不必困于内宅。

    可条件好的商户更想和有权势的官老爷结亲,看不上玉家这种没实权、没油水的闲职小官,条件差点的商户人家徐夫人又不愿女儿嫁去受苦,所以可选择的范围有限。

    而这些家境合适、年纪合适的商户之子,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点毛病。徐夫人来来去去都看不上,更担心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毁了玉珂一辈子,玉珂的亲事也没什么进展。

    玉珈从徐夫人房里出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眼看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屋里还没有动静,外面的丫鬟焦急地左右踱步,却因小姐的吩咐不敢敲门询问。

    “竹砚,你不跟着你们小姐磨墨,在门口晃悠什么?”身着芽绿衣裙,同样梳着同心髻,头戴同色纱质帷帽的玉珂从旁边经过,疑惑问道。

    “回大小姐,二小姐刚才去了趟夫人那边,回来就一个人待在书房,不许我们服侍。”

    玉珂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竹砚是自小跟着玉珈的贴身丫鬟,比寻常下人知道的事情要多些。她左右看了眼没有外人,才低声回道:“夫人要给二小姐说亲。”

    玉珂压下心中的惊讶,将头上的帷帽递给竹砚,“你去我房间找竹音,让她把我刚买的糕点带过来。”

    盯着丫鬟转身离开,她整了整略显凌乱的发丝,叩门温声道,“珈儿,是我,给我开门。”

    玉珈泪眼婆娑地开门,不等来人踏过门槛就一把抱住,只喊了声姐姐,就伏在她怀里低声抽泣。

    “有什么难过的都说出来,姐姐一直陪你。”玉珂轻拍怀中人的后背安抚道。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玉珈拉着人走到书房内一张方便平时小憩的木榻坐下,玉珈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说:“你知道我小的时候和祁家公子订过亲,但当时只是两家父母口头约定,爹娘也不重视,连那订亲的玉佩我都是刚才在娘那里第一次见到……”

    玉珂始终温柔地看着妹妹说完,没有丁点儿不耐烦,“那你是暂时不想成亲吗?”

    玉珈其实心里明白,父亲决定的事没有更改的余地,与祁家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自己跟娘和姐姐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唉,反正女子科举还没影儿,说不准两年内能否推行。爹娘绝对不会让我在家待成老姑娘,早嫁晚嫁都是嫁,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玉珂抬手摸了摸妹妹强颜欢笑的脸,“现在就我们两个在,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装,说说你的心里话。”

    “我的心里话?”玉珈抓住姐姐的双手,紧紧握住,低头挣扎许久才闷声回道,“我若说了,你一定觉得我在发疯。”

    “珈儿这是不信任我吗?也罢,我们并非亲生姐妹,你的心里话我没必要知道,”说完便作势伤心欲绝,要抽手离开。

    “姐姐,你挖苦我做什么?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玉珈心中的烦闷被姐姐一句玩笑话打散些许,“姐姐,我……。”

    “我其实……曾经想过此生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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