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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谎言

    “噫!”

    庭院外的一声,叫邵韵时一眼扫去。

    崇轩的衣角被人伸手压下去,接着,又是几声推推搡搡。

    她先是掸过了那此地无银的静谧院门,而后,才落到了那人身上。

    忽然,她朗声道:“皇兄。”

    她今日咳得厉害,嗓子已经沙哑。

    “在!”邵韵卓从外头跑进来,“明白了,我这就带他走。”

    说着他伸手就去扯端立的少年。

    “我是想叫你们走开。”

    “……啊。”邵韵卓对后边摆摆手,两道人影期期艾艾站出来,尴尬一笑扭头就跑。

    邵韵时也笑,居高临下的,看得邵韵卓心里发怵:“晓得了,我命人看着,绝不会有人打搅,你想打想骂,都依你,人给你留下。”

    罢了他伸手按在了庭中人的肩膀上:“你也听明白了?!”

    “嗯。”

    等所有人都撤出去,两两相对,邵韵时才终于转身往内。

    倪培卿看了那背影一眼,抬步跟上。

    房中药气很重,她穿得却是单薄。

    他回身将房门关上,只是这个动作似是惊到人。

    手指尴尬地顿住,他道:“风大。”

    邵韵时头一次看见他这般忐忑模样,一时间心中复杂。

    她没有拒绝,倪培卿便继续了刚才的动作,风声被堵在了外边。

    屋内掌了灯,亮堂极了。

    她虽是让人进了门,却实在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片刻,她道:“我昨晚说的话,你忘了吗?”

    “不敢。”

    “那你方才还说出那般话来,叫皇兄他们误会。哪里是不敢?”她从昨日起,就一直觉得很累,便是躺了一整天,现在仍是觉得累,此番叹息似是稍缓,“我不想嫁你了,这是真的。”

    “……”

    “我大桓的危机未解,如今福教提前暴露,他们筹谋多年怎会善罢甘休。逼得急了,鱼死网破;放任势大,大桓的败局你我已知。北狄与大桓,终有一战。但在此之前,是一场朝堂的拉锯战。南宫初的嫌疑仍在,但不仅仅是他一人。大桓世族根深,能拉得动他们沉沦,光凭一个南宫府是不可能的。”邵韵时转身看他,“倪培卿,你不是说你有负皇恩么?那这次,别再辜负。”

    “公主!”

    “到朝堂中去,大桓缺的不是驸马,是能臣。”

    这句话,却比情断南巷四个字,更绝情。

    前者他尚可以当成没有听见,因为所谓情断必先有情,她本就无意,一切全是借口,又何妨剪断。

    今日之言,才是真正的诀别。

    她忌惮他,抵触他,重来一世,她用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堵住前世他走的路,他都明白,且甘之如饴。

    莫说做不到青史留名,便是史书将他全然抹黑,他都不在乎。

    可现在,她要把他推出去了。

    她叫他回到朝堂中去。

    去做那前世里未曾替她完成的事。

    去做那曾经她最害怕他成为的人。

    唯独——不要他。

    他终于明白了那一夜邵如归与她说了什么。

    人本贪婪,倪培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那时候年少的公主看他还带着期冀与欣喜。

    她小心地收起受伤的脚,不愿被他瞧出狼狈,她倔强地自己走路,哪怕血水糊了雪。

    她别过眼,不叫他背。

    可他低头瞧见她颤抖乌白的唇,终于冷声:“别耽误时间,上来。”

    她趴在他的背上,小心地勾手,小心地呼吸,甚至小心地不敢说一句话。

    直到走了一整日,他找到山洞将她放下。

    黑漆漆的阴森山洞不知多久无人进去,他的手指被她一把揪住。

    “你要干嘛去?!”她颤抖着问,知道他要去寻干柴生火,可怜兮兮地央求,“我不怕冷,你留下陪我吧。”

    可她不知道,一旦没有火,今夜他们将冻死,又或者干脆被饥饿蛰伏的猛兽撕碎。

    他冷硬地抽回手,只瞥见她默默抱住了双腿。

    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起了热,冻得缩成一团,连他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将捣好了药替她敷上,她一面发烧一面本能地痛得蜷缩。

    将小小的身子抱进怀中的那一刻,他想,只要带她逃出北狄的势力就好。

    只要她能好起来。

    后来,他们回到了兖南。

    她终日浑浑噩噩,自暴自弃,她恨自己无能,恨这条苟且的命。

    她甚至恨他,恨他不该逼她称帝。

    她更痛恨这个被妥协后的名字,南桓。

    她不想接受大桓的覆灭。

    所以他对自己说,只要她能振作起来,那个来历不明的徐毓,又有什么关系,起码他能叫她重新站起来。

    再后来,她越来越恨他。

    他自然不如徐毓,那是她暗夜中的星辰,能给她照耀前路。

    而他,却只能化作那路上的荆棘。

    只要南桓在,只要心往一处使,一个徐毓两个徐毓,都不重要。

    可偏偏,被他发现了端倪。

    他要杀徐毓,却从没有想过伤她。

    他本可以用一个最完美的方式,制造一个死亡的意外。

    又偏偏,那徐毓对她下药,想用下三滥的手段玷污她控制她。

    那是她满心满眼的人,他怎么敢,又怎么忍心——

    他杀了徐毓,当着她的面。

    后来……再后来……

    而此时,倪培卿看着眼前人,终于想起来,原本,他不过只是想让那孤苦无依的少女,不再为逃亡担惊受怕,不过只是想要她,安心地睡一个好觉。

    可贪婪是困不住的野兽,它叫嚣着嘶吼着,一寸寸地吞噬他。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都送给你。”

    都送给你。

    倪培卿怅然一笑,他想要的,原来这么难,闹事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终究是求之不得。

    他想要的,只是她邵韵时啊。

    那个会拉着他的手喊卿哥哥的邵韵时。

    那个完完整整,有血有肉的邵韵时。

    那个——能将他看进眼底的邵韵时。

    可这些,永远不会有兑现的一天了。

    就像她永远不会信,一句心之所向,乃是肺腑,不是谎言。

    邵韵时半晌都没有听到一句回复,等来的,却是男人的笑。

    这笑不似寻常,犹如自哂。

    拧眉探看,不料下一瞬,那人亦深深瞧来。

    下意识的,她退后一步。

    原是上前的人便跟着一滞。

    目光交错,似是纠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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