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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曲同工

    “倪公子,”崇轩虽算得上是个神医,却全无什么仙风道骨的神医模样,所以他立刻就抓住了精髓,“人人都说公主打小就心悦你,可谓一见倾心,长大了呢拿一块玉佩拴着你据为己有不叫其他小姐们惦记,如今又以一句非君不嫁逼得将军与陛下请旨赐婚。是也不是?”

    “崇大夫除了药草还研究这些?”倪培卿整理好衣衫。

    “研究的研究的,原本我觉得这王爷和四水已经挺值得研究了,如今我觉得,你与公主,也很有意思啊。”崇轩承认得极顺口,“我方才话没说完呢,我是想问,倪公子其实也动心的吧?”

    “……”这次,少年已经理好了鬓发,“公主醒来后,你告诉她,她要的人已经留下。”

    “这就走了?这事你不处理了?那管家……”话没说完,院外凌乱的脚步声至,老管家几乎已经涕泪横流。

    “公主殿下!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崇轩闭了嘴。

    倪培卿从屋内走出,将人扶起:“管家,公主稍候就会醒。”

    “那个蘑菇它它它,它怎么会有毒!之前每次四水姑娘做给殿下吃都是好好的,殿下还说这蘑菇与寻常不同,乃是极品,老奴是亲眼见着亲耳听着的。”

    “管家,这是承安府的家事,在下没有资格过问。”倪培卿收了手,“一切等公主醒来,自有定论。”

    管家张嘴愣了一瞬,这才抬袖抹了脸:“老奴送公子出府。”

    “不必了,公主快醒了。”

    屋内,崇轩拢袖坐下,将好对上一双悠悠睁开的眼。

    “噫。”他不嫌事儿大地笑了。

    邵韵时面色不好,可以说是铁青。

    昏迷前的一幕幕她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她一直都是清醒的,然后,清醒着做着混账事。

    这世界上竟然会有毒这般叫人难堪。

    明知不可为,明知要收手,可是脑子与肢体仿佛分离一般,无法控制。

    “公主何时醒的?”

    “……”

    崇轩又噫了一声,按上她的脉:“我方才进门喂你的药丸应该起效很快的啊,我瞧瞧,嗯,是解了没错……所以公主你究竟为什么昏倒?这毒不管人晕的啊。”

    好问题。

    邵韵时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如果倪培卿不敲晕她,或许下一步,她真的还会做出些什么来。

    她犹记得那绝美的花,最后落在了那人的唇畔。

    绚烂、蛊惑,勾人心魄。

    犹如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按脉的手指跟着略沉,崇轩抬眼:“公主,这毒刚解,可不能激动,待会那宫女熬的安神药还得用上,免得公主晚上梦魇。”

    邵韵时无声一哂,她覆眼平复一息才又睁开:“崇大夫真是个妙人。”

    “哪里。”崇轩收手,乐呵呵的,“管家还站在外头。”

    邵韵时便就自己坐起:“有劳崇大夫了,还请早些歇息。”

    “哎,好,那在下先行告退。”

    跨出一步,崇轩复又退了半步:“哦,对了,倪公子说公主要的人已经留下。”

    他有心细看她一眼:“公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然后,在这小公主发飙之前,闪身就撤。

    这个崇轩,原来做大夫的,也有不正经的。

    邵韵时有理由怀疑方才他问倪培卿的那最后一句,是故意的。

    动心?

    崇轩又怎么会知道,那个雨夜,他也曾用这般毒,用那一夜,与她换了京畿大营。

    今时今日,她之于他,还没有那么有用,自然不会允许她肆意轻薄。

    轻薄这两个字,想到都叫她手指颤抖。

    是她无能,几次三番,都无法坚守自己的意念,轻易叫毒物支配了自己的行动。

    与其说今日倪培卿那劈下的一掌是不忍她受罪,是动心,倒不如说是怕自己脏了他可信。

    当然,这是承安府,他不劈晕她,难道真的要自己造一个丑闻吗?

    崇轩出院子的时候瞧见等在院门外的末九。

    顿时,他扭身看向院中那亮着的正堂,豁然开朗般地开怀笑出声来。

    末九原是不理他的,后来终于还是开口:“你笑什么?”

    “我笑啊,你主子处处为着里头那位着想,连你都能留下给她用,可里头那人似乎并不这么理解啊。”那小公主一看就是个倔强要强的,这毒又不是醉酒,解了毒可是什么都能记起来的,若是晓得自己中毒的时候干了什么荒唐事,必是无法接受,倪公子便就将她劈晕了,劈就劈了,也不敢用力,几乎他进门后没多久也就醒了。

    醒就醒了,还装着没醒。原本他以为小公主是在情郎面前不好意思,直到细观她神色,才发现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尤其是方才把脉时,那分明是气愤至极。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末九听不懂:“什么疯话,这是承安府里,我俩现在不熟,别说了。”

    “行。”崇轩摇摇头,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抚完老管家后,邵韵时喝了冬茗端来的药。

    准确来说,是安神汤。

    她现在一闭眼想起席间对倪培卿做的事情,仍旧气血不平,今日恐怕是确实需要安神汤才能睡着。

    不过显然冬茗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还巴巴着问:“公主好些没?还有哪里不舒服?”

    “已经无事了,放心吧,”她复道,“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你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可是那个四水姑娘她……”

    “冬茗。”邵韵时肃色唤了一声。

    冬茗抿唇,终是点点头。

    其实,也确实不需要多担心邵韵卓的,他既然用过这蘑菇,还说它是极品,显然是心里明白得很。

    或者,她姑且将这极品蘑菇,当作是他与四水姑娘的——情趣?

    唯一叫她惊诧的却是第二日清晨出现在面前的末九。

    “我与你主子要的是两个人。”

    “末七在暗,我在明。”

    邵韵时:“倪培卿就没想过,他的贴身侍卫开始日日跟着我,旁人会如何想?”

    末九听完,面无表情接道:“私以为,这与主子日日佩戴公主的玉佩,异曲同工。”

    “……”

    半晌,邵韵时突然问,“你是不是不乐意跟着我?”

    “没有。”

    “没有?”

    “在韶华宫养伤的时候主子就说过,往后如果公主需要我,听命便是。”他说得理所当然,“所以,我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邵韵时哑了。

    姑且不论末九说的真假,单是这句话就很噎人了。

    几乎就把我确实并不是很愿意挂在了明面上。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还真是傲。

    不过那又如何,既然留下了,便要为她所用。

    “行,那你今日起,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是。”

    冬茗毕竟不会功夫,她如今行事总有危险,还是不要带着她冒险的好。

    原本她只是想要两个能随时保护自己且能帮她甩开宫中暗卫私下行动的护卫,没想到倪培卿猜出了她的心思,留了末九。

    如此,往后联络起来,倒也方便不少。

    邵韵时连着几日不辍地去南宫府,只不过邵慈对于出门一直排斥得很,应是之前小产的事情留下的阴影,邵韵时带着崇轩去过一趟,得知一切尚好才安心了些。

    “你如今南书房也不去了,日日陪我,不会怪我吧?”

    “皇姐怎么老说胡话。”

    “我有吗?”

    “有啊,皇姐最近对我总是客气。”邵韵时说着掰着手指头给她数,“还跟我说过好几次谢谢呢。皇姐你这是怎么了?”

    “无甚,今日还是不留下用饭么?”

    “不了。”邵韵时拒绝得果断,她倒不是不想陪邵惠,只不过,今晚她想出去一趟,实在不能。

    “你这般,倒像是子佑一般。”

    “啊?”

    “你呀,一天天跟我这上朝点卯似的。”

    “哪有啊皇姐。”邵韵时抓了她手急道,“明日,要不明日我留下陪你用饭?”

    邵惠无奈瞧她:“罢了,我呀可不好打搅你好事,明日就明日吧。”

    “好事?”邵韵时吓了一跳,皇姐难道猜出什么来了吗?她有点心虚,“什么好事?”

    悄悄点了点院外的人,邵惠:“你这几日带着的人,可是倪公子身边那个侍卫?”

    “……”邵韵时懵了。

    “我原是不认得的,还是那天你第一次带他过来,子佑问的。我说你怎么不带冬茗了呢,原来是倪公子把自己的贴身护卫给了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虽然她带着末九来南宫府,本来也是有刻意给南宫初知晓的意思,但皇姐这般打趣,邵韵时还是有些尴尬,“这不是母后说最近京中不太平么,我怕冬茗保护不了我,问倪培卿借的。”

    “哦,借的,宫里是没有暗卫吗?”

    “……哎呀皇姐!”

    “你脸红什么?”邵惠笑了,“不过是听说倪公子特意在承安府外等你回去,皇姐替你开心罢了。真心人难得,可要好好珍惜。”

    “知道了知道了。”

    邵韵时几乎是落荒而逃,出门的时候,刚好撞见归来的南宫初。

    后者唤了一声公主,邵韵时却是没顾上,敷衍就走。

    小姑娘脸色通红,带着娇憨。

    南宫初伫立望了一刻那小小的背影,又见她身后跟着的末九,唇角便缓缓冷下。

    “子佑?”

    身后的女声传来,那冰冷的面上才复又漾起笑容。

    “惠儿。”

    他扶着檐下人起身,又听她道:“这小祖宗实在是不知道避嫌,方才提点她与倪公子交往注意些分寸,倒还将她气走了。”

    邵惠说话的时候观察着夫君的神色,却并未瞧出什么端倪。

    南宫初道:“小公主还是孩子心性,许是没想这么多,我方才看她,约是羞得。你也别教育她了,随她去吧。”

    “其实,我也替她开心。她小时候追在那小倪公子身后没羞没躁的,还说人家喜欢什么就要送他什么,人家躲她还来不及呢。前些时候因着那玉佩的事情风言风语的,这大桓公主的面子,她可从没要过。好在是倪将军正式问父皇提了亲,虽是还没完全定下来,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这倪公子把自己贴身的侍卫都给了她,想来自然也是有一份真心的。”邵惠说着,轻轻挽住身边人,“说起来,我这小皇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算了,不说她。”南宫初拍拍她手,接着抽了自己的胳膊出来,“今日倪将军查案,户部还有些事未处理完,你先去用饭,我迟些时候回来。”

    “你不吃吗?这不是刚回来?”

    “不放心你,所以回来看到你才好。”南宫初抚了抚她的肚子,这才又抬眼,“多吃点。”

    “好。”

    有雨点砸下,一滴,两滴……直到檐下的水笕里积了底,檐下人才瞧了一眼自己空下的手掌。

    哪里是回来看她。

    南宫初,你骗人的时候,原来也是丑陋的。

    邵惠瞧着那连成线的雨帘,咬破了唇,满嘴的血腥。

    “来人。”

    “在,夫人。”

    “去承安府,就说明日天气不好,叫韵时莫要两头颠簸了。”

    “是。”

    邵惠觉得累,累得站不稳。

    原来自欺欺人终有厌倦的一天。

    她好希望这厌倦能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也好过那些放弃了所有尊严活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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