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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房再见

    夜深,邵韵时揉了揉酸痛的手指。

    毕竟现下还是个娇娇少女,便就是这么五十遍的罚抄,手指就已经开始抗议了,甚至中指处已经被笔杆子压出了痕,春茗细心替她揉着:“公主,这么晚了,还要去陛下那里么?”

    “去看一眼吧。”

    父皇勤政,大桓本不该落到亡国之果,只是前世里国破之后,她历经万难,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从京都摸爬滚打南下到了兖南,等终于有能力探查的时候,一切已经死无对证。

    北狄人冷血狠厉,并没有留下大桓一兵一卒,包括降了的官员。

    于是当年究竟卖国的人是谁,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可如今,却是重中之重。

    大桓到了父皇手上的时候,已过百年。

    这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却也非全无头绪,北狄积弱已久,万不会突然起势。

    除去其刻意示弱,必还有人在背后帮助。

    而这背后之人,不仅要有雄厚的实力,还要是对大桓皇室不满之人。

    首当其冲,自然就是南宫家。

    自与先帝西戎并肩一战,南宫铭得享一品军侯之位,到了父皇这里,更是将二皇姐嫁于其子南宫初为妻。

    此后南宫铭卸甲,南宫初为驸马,任户部尚书。

    在旁人眼中,该是一段佳话。

    只是二皇姐嫁去两年便就难产而死,父皇悲痛,下旨南宫家三年不得再娶。

    邵韵时永远记得破城那日,高墙之上,立于北狄王身后的男子,正是南宫初。

    算起来,今年,乃是二皇姐嫁去的第一年。

    邵韵时停下脚步,御书房内果然还亮着灯。守在外头的宫人见得她,匆匆躬身:“公主殿下,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烦请公公通传。”

    宫人面露难色:“公主,不是奴婢不传,只是方才陛下急诏诸位大臣入宫议事,怕是一时半会不得见。”

    “出了何事?”邵韵时脱口而出。

    “这个……”

    说话间,殿门打开,几个身着朝服之人出来,邵韵时一眼便就瞧见其间的南宫初。

    她拳心一紧,退到了一边。

    倒是几位大人瞧见她,皆是一愣。

    “公主殿下。”

    “诸位大人辛苦。”她还礼,抬眸间,复又望去。

    南宫初是二皇姐亲选的驸马,模样自是不差,记忆里是个待人和气的,此时亦然。

    他颔首一笑:“惠儿近来还提起公主殿下,甚是想念这个妹妹。”

    邵韵时少时与二皇姐关系好,就是皇姐嫁了人,她也常有去南宫府上,此番寒暄,倒是寻常:“好,改日太傅准假,韵时就去看皇姐。”

    等人都退下,里头唤了一声,宫人得令:“公主殿下,请。”

    邵韵时进去的时候,邵庭邦正在看折子,闻声从折子后掀起眼,调侃道:“方才福瑾说是你在外头,朕听着还不信,来,叫朕瞧瞧,这么晚了,朕的小公主究竟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与朕讲啊?”

    “父皇!”邵韵时多时不见父皇,眼中早已红了一片,此时却只能忍着上前去,撒泼唬道,“女儿就是想父皇了,哪里有什么天大的事。”

    “唔?当真?”邵庭邦起身,迎上女儿伸出的手,叫她挽住了胳膊,而后思索了片刻,“叫朕猜猜啊——是又看上了朕这儿的宝贝?还是,太傅又罚了你,抄不完了?”

    “父皇!”邵韵时扯了一把他的衣袖,竟是带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

    等意识到的时候,只觉鼻酸。

    便是她撑着这已然半生的芯子,得见父皇,却仍是小女儿心态。

    离家万里,十几载死别,她终究还是大桓的小公主,撒泼打滚的小丫头。

    “哎呦哎呦,还不叫说。”邵庭邦带着她坐在了阶上,搂住她,“好,就是想朕了,朕的公主知道心疼朕喽。”

    “这还差不多!”邵韵时抹了把脸,靠在了他身上,心安极了。

    顿了顿,她才问道:“父皇,我方才瞧见几位尚书大人了,福公公说是您急诏议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朝堂之事,邵庭邦本也不准备与一个小丫头说,不过看她当真关心,便也没瞒着:“近来大雨,黄河北段决堤,已经淹了良田百顷。”

    !!!

    邵韵时坐起:“那如何是好?”

    “朕已经派南宫尚书亲去赈灾,一应对策,方才也有了结论。”

    南宫初要去赈灾?黄河北段,背靠北狄,难道从这个时候起,他们就已经有了联系?

    邵韵时却无言再问,只忙慌提醒:“我听太傅说过,水患之下,常有瘟疫,应早做准备,再有,赈灾物资的发放,当得有序,否则,后患无穷。”

    “难怪昨日太傅说你长进,原是真的。你竟还懂这些。”

    邵韵时尴尬咳嗽了一声,实在是前世里治理南桓水患的经验之谈。

    只是显然,父皇并不准备与她多谈这些。

    既如此,她也不便多言,便就一笑换了话题:“那还是太傅教得好。可惜了,三皇兄日日在外游山玩水,却是听不着的。”

    “嗯,朕听出怨念了。”

    这打趣,邵韵时接下了:“哼,我这一众皇兄中,独独三皇兄最是逍遥快活。父皇就是偏心,叫他这般肆意。如今水患,若是皇兄们皆如他一般,岂非叫天下人诟病。”

    “……韵时,你这些话,也是太傅教的?”

    邵韵时皱眉耍赖:“韵时自个儿气不过,自己觉得的!”

    “哈哈哈哈!嗯,甚好!甚好!有我皇家风范。”

    “父皇!”分明是没将她的话作数,邵韵时不由带了气音。

    邵庭邦瞧她半刻,终是伸手抚了抚她脑袋:“好啦,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快了,你三皇兄啊,不日也快要回来了。届时,朕必日日叫他陪你去南书房。”

    邵韵时眼眸一亮,忽而想起邵慈的话,复问:“对了,我听六皇兄说,明日起,倪将军家的公子也要来南书房?”

    “哦!朕可算是明白了,兜兜转转,原来朕的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父皇胡说什么?”

    “难道韵时不是为了问倪家小子才来的?”

    “我是为了看父皇才来的!”

    可到底,父皇眼底的笑意也没散。

    邵韵时咬牙,实在是待不下去,最后落荒而逃。

    回来的路上,春茗追得不容易:“公主,您慢些,奴婢替您掌着灯。”

    “春茗,为什么人人都觉得,我欢喜那倪培卿?!”

    春茗张了张嘴,一时被问住了,待终于想起来倪培卿是谁的名姓,才恍然。

    可是难道,不是吗?

    瞥见主子眼底的怒气,春茗生生刹住唇角,摇了摇头。

    邵韵时自知失态,转身继续往前:“不过是一句儿时的玩笑罢了。”

    春茗直觉主子似乎有些不对,不好多问,乖巧跟上。

    早间的南书房是热闹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管他是皇子还是选进宫中的伴读,这个年纪聚在一起,总有滔滔不绝的言论。

    加之南书房不是寻常书孰,顾太傅也常有拿政事作题,是以这日邵韵时一进门就已经听见他们在争论水患一事。

    一般这种时候,四皇兄与五皇兄各执一词,各自领着小弟站队,到最后面红耳赤的时候不少,有赖顾太傅评说。

    只不过,邵韵时是从不关注的。

    年少的时候,她对于这些事情基本没有什么心思。哀民生之多艰,痛民之所痛,听起来与她这个公主有些太过遥远,她甚至都没怎么出过这皇宫,自然是没有什么体会。

    顾太傅也少有问及她的想法,毕竟,问了也是白问。

    她与邵慈两个,大约算是扶不起来的。

    但是今日不同,南桓初建的时候,正逢长江决堤,受灾者众,叫原本就不稳定的朝堂雪上加霜,那个时候,她还没与倪培卿决裂,亦将他视作左膀右臂。治理水患一事,是倪培卿亲自带人去的,灾后疫病,他险些命丧莲城,等她赶到的时候,只能隔着纱帘相探。

    当时那人背对着她,唯道一声陛下快些离开。

    想来,那也是最后一次,他将后背交于她。

    回朝后,一切便就变了。

    “我不认同四皇兄。”邵韵时道,“灾后重建,与治理水患一般重要,稍有不慎,便会瘟疫四起。洪水中冲毁的村庄良田,皆是百姓祖祖辈辈的心血,一朝被毁,心情难以平复,怕是难以振作。”

    脑海里,那人的声音响起:“医者道,病乃表征,心郁气结,更易为邪湿侵袭。所以赈灾,前期确实是物资先行,可安抚民心才是赈灾之根本。”

    邵韵时摇摇头,继续道:“再说,人心难测,前朝多得是利用赈灾款的贪官,这些官员,层层相护,若不细细留意,同流合污是小,叫圣恩蒙尘才是大。若是真如四皇兄所言,过去发发赈灾粮就好,缘何还要父皇这般忧心?”

    一席话说得邵旭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

    倒是邵仁乐了,他过来一揽邵韵时的肩膀:“小皇妹可以啊!哎!四哥,你怎么说?!”

    邵旭呵了一声:“小皇妹近来不仅学习有了起色,竟还开始下功夫研究这些了?”

    邵韵时本是要再说,可不过一息,便就哑了火。如今她在众人眼中不过小丫头,说得多了,倒显怪异。

    思及此,她耸了耸肩膀,将邵仁的手掂下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皇兄谬赞了,倒也不需得下功夫,就是听人说过一耳朵,我记性好。”

    邵旭看她一眼:“谁说的?”

    “我若说是父皇讲的,你信不信哇?”

    邵旭着实被噎住了,正待再说,却听得外头咳嗽一声。

    邵韵时背着身子也知道是顾太傅到了,赶紧躬身回了位置。

    直等到重新坐好,才昂首往上。

    只一眼,叫她骤然心蹙。

    少年端直立在顾太傅身边,一身蓝衣如碧,沉静极了。

    邵韵时耳中空鸣,只见得太傅唇动,而后,那少年抬手躬身,仪态端方。

    再起身,他目光掸过座下众人,最后,轻轻落在了她身上。

    不过一瞬,邵韵时蓦地回神,她猛地低头翻书,却是撞翻了笔墨。

    身后的邵慈吃吃笑:“小皇妹这是害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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