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来了几天后，一直窝在房间里不愿意出去。周可臻叫她不要老是躺着想东想西，趁着有空出去走走，她开始还一顿拒绝，在周可臻的软磨硬泡之下，才答应去商场逛逛。

    出门前，周可臻在房间化妆，方庭则坐在客厅看电视，徐宽走过来问她们去哪。

    “去商场啊。”徐宽点点头琢磨着什么，“我想起来我也有东西要买，一块去吧。”

    方庭立刻会意，用戏谑的眼神瞧着他：“难得我和臻臻单独相处，你还要来横插一脚吗？”

    从自己房间出来的周可臻看到徐宽在穿外套便问：“你也要出去啊？”

    “他说有东西要买，和我们一起。”方庭插话，向徐宽抛出一个懂你的眼神。徐宽悄悄向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原来如此。话说我们要不要看部电影呀？最近新上线了好多片子。”周可臻在手机界面挑挑拣拣，挑中了一部悬疑片。

    “可以可以。好久没看电影了。”

    到了电影院，方庭的座位正好在他俩中间。两人都不好意思提出换位。放电影的时候，要么是徐宽让方庭转告周可臻一句话，要么是周可臻让方庭把爆米花递给徐宽。方庭向周可臻投来一个幽怨的眼神：“算了，咱俩还是换个位置吧。不当你们电灯泡了。”于是两个人猫着腰换座。

    电影正放到男女主角定情的片段。周可臻心里正抱怨着为什么悬疑片加那么多感情戏时，在黑暗中，徐宽不动声色地勾住了她的小拇指，她没有偏过头却甜甜一笑，没有松开。

    看完电影后，三人又去电玩城玩了一圈。徐宽还陪着两个女生逛精品店、试衣服，毫无怨言。

    吃饭的时候，方庭叫周可臻帮他们买奶茶喝。周可臻疑惑呢，为什么刚刚问她还说不要。

    方庭嘟着嘴巴卖萌：“就要喝嘛！去吧去吧！”周可臻是吃软不吃硬的，哪里受得住她的撒娇，立马答应了：“真拿你没办法。”

    周可臻刚转身，方庭一秒恢复了表情，一脸严肃地逼视着对面的人。这着实让徐宽笑容凝固，吓出一身冷汗：“怎么了？别吓我。我做错什么了？”

    方庭拿出御姐般冷静的笑容：“别害怕，我就是有两句话要提前跟你说。”

    “什么？”他表情凝重，似乎准备接受一堆重话。

    她从容地将胸前的头发撩到身后，交叠着双臂身体前倾：“你是真的喜欢臻臻吗？”

    他没有任何迟疑：“是的，我真心喜欢她。”

    “虽然我们都是老同学了，你的性格与人品不用说。但是，我现在是以她最好的朋友这个身份来提醒你，不要伤害她。”她点点头，慢慢旋转手中的茶杯，“你知道的，不管怎么说，女生在恋爱中都是比较吃亏的那一方。”

    “我明白。我一定会珍惜她，对她好的。她有你这样的朋友非常幸运。”

    方庭看着玻璃门外人来人往，缓缓道：“其实是我有她这个朋友比较幸运。她比我的家人还要亲……”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爸妈总说‘一碗水端平’这种漂亮话，但似乎只有没被偏爱的人才能感受到差别待遇。”她说到这语带哽咽，最后一个字的音调也因心情的极速转换而降下来。

    “小时候，我家条件还不好的时候，我妈舍得给我弟买新衣服，但我只能穿堂姐穿不下的。我妈会去接我弟放学，但总是叫我自己回家，说是可以锻炼一下独立性。做的好吃的菜也总是放在我弟面前……但我遇见了臻臻，她对我很好。每次都想方设法地送我礼物，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数学得了班里第三，她拉着非要请我吃饭。明明她自己也是害怕走夜路的，却可以等我打扫完卫生陪我走回家……她是一个太好太好的朋友，她也会是很好的爱人。表面上，她好像很坚强很镇定，但其实心里总是憋了不少事。就拿她喜欢你这件事来说吧，她都可以藏这么久，我都不敢想她受过什么样的委屈。所以拜托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

    徐宽凝神听着她的倾诉：“无意使你伤心，真抱歉。但请你务必放心，她之于我，如食物、睡眠和氧气一样重要。爱她这件事是唯一不用任何人提醒我就会去做的事。”

    徐宽永远不知道，偷听到这句话的周可臻有多么动容。

    方庭也永远不会知道，其实是周可臻她自己更享受被需要的感觉。

    毫无疑问，周可臻的父母是爱她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缺乏感知爱的能力。她总是对爱的体验后知后觉。当她第一次帮助别人时，她才感受到了莫名的快乐。确认自己被别人需要这很重要，所以她愿意对方庭好。有时她也搞不清是纯粹的给予多一点，还是自己保留的私心更多。这样的自己是可鄙的，她愿意这样承认。

    她可以接受爱而不得，却无法忍受庸俗地活着。情窦初开的时候，她选择了将感情放在徐宽身上，因为这样可以让她在没有色彩的世界有了一个牵绊和寄托，让她扎扎实实地站在大地上。她在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拥有了自己，她十分喜欢单向付出，在自己的世界编织幻梦。她渴望得到他的回应又害怕收到答复。渴望，是因为她内心期待有人真的能接纳自己。害怕，是因为冷峻的现实极有可能验证她的猜想，即她果然是个异类，是不会被接纳的。

    徐宽将她视为生命里唯一的光，她不怀疑他的真心，也不否认这句话的真实性，她只是对自己是否真有能力承担得起这份肯定的重量而存疑。

    她明明是秋日的芦苇，看似静美，实则软绵绵的，没有力量。栖身于荒野，她的旅程就是漫无目的地飘零。只会顺从着被风吹散，没有抗争的勇气。但方庭和徐宽的话使她愿意去相信即便她是芦苇，她也有可能真的和食物、睡眠和氧气一样重要。

    方庭接着问徐宽：“我可以相信你吗？”

    未等徐宽回话，她就挂着活泼的笑容走进来：“喏，请你们喝奶茶。”徐宽拿了一杯，用吸管戳出一个洞，然后对着方庭郑重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徐宽说时间有点晚了，回去吧。周可臻问他不是要买东西才出来的吗。

    他只搪塞了一句：“没看到适合的，下次再说吧。”

    方庭立刻催着他们快走，说要赶着回去看八点的综艺。

    晚上，周可臻出来倒水，经过徐宽房间，突然里面伸一只手把她拉进去。

    “你干嘛？”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捂住嘴。

    “嘘……她什么时候走？”

    周可臻轻笑着拿下他的手：“徐宽，你礼貌吗？一直赶人家走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嘛，她就住一个礼拜呀。”

    “可是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她明天好像也没打算走。”

    隔壁房间传来方庭唤她的声音。

    “先不和你说了，你就耐心等着。”说着边走。

    她给方庭也倒了一杯热牛奶：“怎么了喊我？”

    “我来你们这里打扰好一阵了，也该走了。”

    “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我还希望你多待几天哩。”

    “不是不是，要是可以待我也想和你多住几天，但是我必须要收拾收拾去集训的地方了，在南城另一个区。明天就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总是在扮演着离开和送行的角色。

    “哎，挽留不得你了。明天几点走呢？我送你。”

    “早上就去，七八点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就别送了。”

    “看情况。呐，把牛奶喝了，早点睡。”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躺在一张床上彻夜聊天了。尽管周可臻嘴上一直说，明天要上班不能熬夜，但还是按捺不住分享欲和方庭谈天说地。从喜欢的电影、电视剧、综艺讲到各自大学周边哪家外卖好吃，哪里的夜市最好玩；从八卦高中根本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的恋情聊到自己喜欢的类型；从调侃高中班主任的奇闻轶事扯到吐槽领导同事的奇葩作为……恨不能将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的大事小事都拿出来说一遍，最后固定以各自的婚恋观结尾。凌晨两点时，这俩人终于经不住睡意侵袭闭了嘴。

    “明天记得喊我起来，我要送你。”周可臻眼睛都睁不开，困得迷迷糊糊。

    方庭翻了个身掖紧被子回她：“好。”

    第二天，方庭打着哈欠早早起床，没有喊醒周可臻——她知道周可臻不喜欢早起。徐宽也已经起来为她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方庭喝了一口咸粥连连赞叹：“你这个手艺，我们臻臻可有福气了。”

    “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厨艺精进的空间可大了去了嘞。”

    方庭有意无意地向徐宽打听赵青树的近况。徐宽告诉她，赵青树给他发的消息还是平常那些话题，没有提到他俩的事。

    赵青树是一个知分寸的体面人，从不拿自己或别人的私事当作谈资。

    “那他还好吗？”虽然这句话由她来说很可笑，但这是她在意的事。

    徐宽思考了一会说：“你不用担心。你没事的话他就没问题。”

    方庭泛起苦笑：“这倒是。”

    漫漫青春里，当她围着陈铭兜兜转转时，也曾有一个人把她当作一整个世界。

    方庭在周可臻起床前就离开了。临走前她又不免对徐宽唠叨两句：“这几天多谢款待。希望你和臻臻好好的吧。”徐宽也叫她一路注意安全，赵青树那边不需她过度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