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温青唯不想停、也不能停。

    她胸腔里盈满了街道中嘈杂的喇叭声,心里乱成一团杂草,剪不断理还乱,当发现身后执着追上来的男人时,那一刻,他就像是个巨大的漩涡、也像是片会教人弥足深陷的沼泽。

    温青唯仍旧能清晰记得,自己曾经踏进去的感受,喜怒哀乐全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动。

    那时好像她的全世界,都只剩下了陈颂深。

    她不想再面对他第二次。

    载着她的计程车停在街角,直到看见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停下,男人从驾驶座走出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视野里,他问过司机后没有再动作,温青唯才收回了目光,冲前面吩咐司机,继续往机场开去。

    3点钟的机票飞往成都,2点26分,温青唯在机场办理完登机手续。

    她没有行李需要托运,孑然一身简便轻省,坐到飞机座位上等待起飞时,她透过座椅边的小窗,看到外面下起了雪,很细碎稀疏的雪花,但才不到2月份,北京今年的雪,竟然来得这样早。

    包里的手机传来短暂嗡鸣,她拿出来在通知栏看到条杨女士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的机票?

    温青唯给回了飞机航班,又撒娇地说,让温先生在家准备好阳春面。

    这日飞机起飞后因为天气不好,途中短暂地颠簸了一段路,温青唯原本因为服药,而带来的浅淡困意被彻底冲散,从包里拿出手机听歌,没注意把手机电量都耗尽,所幸飞机终于快要落地。

    成都的冬天很少会下雪。

    今天甚至能从云层里看见透出的金色光晕,听到广播里传来空乘的提醒后,温青唯收拾起自己的包和外套跟着人群下飞机,因为手机没电,她得走到机场的打车口,去人工拦车。

    跟着人群缓慢穿过通道,直走到值机大厅中,身后却突然生出只大手,一把捏住了温青唯的手腕。

    强硬的力道和熟悉的触感,都教她周身不由得一颤。

    下意识回过头去,当目光到眼前高大的身影,温青唯倏忽之间禁不住呆怔在当场,眼底漾出凌乱的波澜,像被人扔下把凌乱的石子进去,对上眼前男人寒气冷凝的眉眼,她连挣开都忘了。

    “你疯了吗?”

    不疯怎么会追来这里?

    陈颂深听这话眉宇间皱得厉害,望向她的眉眼透着冷厉,掌心却炙热地出奇,“我大概确实是疯了。”

    否则怎么会再三放不开手?

    陈颂深听不得她的那些话,也做不到跟她桥归桥、路归路,不能忍受余生都跟她不相干。

    他不是没试过说服自己,得不到就不想要,明明从前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信条,可放到她身上就变得不能成立,心头那一点萦绕不散的欲望,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地点远离而减轻半分。

    反倒雪一样越积越厚,病一样越拖越重。

    大抵从他在卢塞恩第一次终于忍不住,打开电脑在网络上搜索她的名字开始,他就已经注定要疯了。

    原来得不到就不想要,只是因为那些东西,原本他就没有多么想要,可有可无罢了。

    一旦真正想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当撕开克制与淡漠的壳子,他的内里也全是千方百计的偏执。

    温青唯是面镜子,教他看清自己。

    “我们之间怎么样都可以,唯独不要彼此不相干。”

    温青唯望着眼前周身沉郁的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无形中像是将她禁锢起来,教她下意识得动不得,周遭人潮来往穿行不止,她眼底清晰映出眼前男人的面容,喉尖极轻地滚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片刻的僵持,却听人声嘈杂的值机大厅里,突然猝不及防地,传来道极熟悉的嗓音。

    “小满!”

    实在是太过熟悉,直教温青唯眼睫禁不得狠狠颤动,循声转过脸的动作,下意识掩不住几分惊诧呆怔。

    “你这丫头,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跟你爸在外面找你好半天!”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杨女士穿件暗红色羽绒服,挎着包带着温先生,就这样爱女心切地出现了,两人目光穿过中间来往人群的遮挡,轻而易举便能看到温青唯跟前那个,正牵着她手的男人。

    那是个本身就很醒目的年轻男人,个高身正、面容英俊,几乎在刹那间便教杨女士想起个“惊喜”。

    ——爸、妈,我在北京遇到了一个特别喜欢的人,今年过年就带他回成都见你们好不好?

    去年温青唯打电话时说过的话,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重新不由自主地灌进了杨女士的脑海中,只那是去年的事了,那年后来杨女士见过女儿的失落,年节她没有回来,“惊喜”也自然无从谈起。

    可眼前这个人,却无端地让杨女士觉得:除他之外,不会再有别人。

    迟来的惊喜,也还是“喜”。

    “这次还带了朋友回来,怎么也不知道提前吱声?”

    杨女士从不在外人跟前落女儿面子,温柔含笑地看向温青唯,她忘记了抽回手,直意识到杨女士在看,才从短暂的怔忡中回过神来,轻轻转动了下手腕,提醒身旁同样陷入意外的男人,松开了她。

    温青唯片刻之间心头很乱,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向爸妈解释,眼前这个剪不断理不清的场景。

    思忖再三,她似乎没有找到比将错就错更合适的托辞,垂眸抿唇只回说:“手机刚没电了。”

    旁侧的温先生已礼貌朝女儿带回的男人伸出手:“你好,我们是小满的爸妈,怎么称呼你?”

    陈颂深从前没预料过,头回同她父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他像个意外被捕捉到的偷渡客,却阴差阳错地被当成了座上宾,难得意外到片刻语滞,余光瞥了眼身旁低垂着眼睫的温青唯。

    她同父母不知如何提起过他,但并没提过他们结婚的事。

    男人眉心微动,却只片刻沉吟的功夫,便将方才的一切藏得干净,重新恢复成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静。

    “您好,陈颂深。”

    回程的路上是杨女士开车。

    机场到温家1个半小时,路上免不得闲话家常,杨女士并没有费什么刻意的口舌,便从陈颂深口中得知,他是北京人,独生子,父亲是普通公务员,母亲是学校老师,而他自己现在是名摄影师。

    温青唯靠在车窗边听着那些答复莫名皱眉,分不清其中究竟几分真心几分遮掩。

    总归对不完全对,错也不完全错。

    忍不住侧目朝旁边看过去,目光中的探寻却在触及他的那一刻,立刻藏了起来,转过脸去看向了窗外。

    后座两人,分坐两边,各怀心事。

    总算到家,温先生不打算用碗阳春面待客,招呼陈颂深到客厅里坐,切上些水果和吃的出来,便和杨女士有话要讲,齐同进了厨房忙活,只留下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片刻无言的两人。

    此情此景,似乎两人都没想好怎么做率先开口的那个,只好双双沉默。

    男人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温青唯身上离开过,直到厨房开始传来油烟机的声音,窝在沙发里自成结界的温青唯终于有了动静,仿佛灵光一闪地站起身,逃也似得径直往厨房走去。

    拉开门后,探进去半个身子,她借着油烟机声音的掩盖,冲温先生低声嘱咐句:“爸,他不吃辣。”

    “嗯?”案板边正切红辣椒的杨女士手停下来,扭头含笑觑她,“那怎么不早说?”

    “他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温青唯只得随口编造,不愿意再出去跟人无声地打擂台,索性侧身钻进去,哄杨女士出去发挥中华民族的传统待客美德,“这儿交给我吧,您出去歇着。”

    杨女士有点探口风的嫌疑,“就不担心我背着你查户口?”

    “唔……”温青唯动作微顿,却只是淡声回说:“查吧,随便您查。”

    总归能查出来多少,都算杨女士的本事,陈颂深不想说的话,谁查也都没有用。

    家里有客在,没得说一家三口全挤在厨房,留客人独自在客厅的道理,杨女士这便洗干净了手出去,毕竟这还只是初次见面,不好教人心里那根弦太松,正好权当去为女儿掌掌眼吧。

    温青唯重新关上了厨房的门,索性半点不打听外面会要说些什么,埋头把案板上杨女士准备的配菜重新拾掇了下,温先生原本是福建人,南北菜系融会贯通,换个菜色不是大事。

    父女俩齐上阵,温先生游刃有余,借着做菜间隙得空又闲话问起她:“人家比你大不少吧?”

    温青唯听这话眼睛眨巴两下,“他显老吗?”

    温先生听出些不正经,左右没外人,笑着瞥她,“不是显老,是人家言行举止看着就跟你们同龄的小年轻不一样,你妈刚还跟我说操心你拿不住人家,这会儿出去,没准儿正在给人下马威呢。”

    嗬!

    温青唯怔忡后牵唇笑笑,“合着是先再给俩巴掌,再来顿满汉全席,我们老佛爷修炼多年的驭人之道?”

    她想象不到陈颂深被人立规矩什么样子,需要忍着点好奇才能不探头去看。

    所以好端端地过来做什么呢,千里迢迢地给自己找罪受。

    “他比你大多少?”

    “差俩月八岁。”

    温先生稍想,“那就33了,也怪不得你妈替你操心,那条件到处都挑不出错,感情方面你了解过吗?”

    依温先生同为男人的思维,就怕她遇到个游戏人间的主,经历太丰富,容易只把她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当新鲜养分,尤其她年轻貌美,还是个出名的女演员,简直是那类花心浪子完美的猎艳目标。

    温青唯话音沉吟,如实说:“他家里之前给他相中个未婚妻,但他自己不愿意,拖了挺久的。”

    温先生听完放心不少,“宁缺毋滥那还好,这样年纪大点也就没什么,还能懂得包容心疼你。”

    可这话却戳进了温青唯的软肋。

    她忍不住微蹙起眉摇了摇头,无端从嗓音中泄露出些微的埋怨,“他哪有您以为的那些好处。”

    温先生手里捏着锅铲听了个不同寻常,侧目去瞧,温青唯靠在台面边正揪韭菜,不自觉地打开了话匣子,面上、话音都还是淡淡的,纤细的指尖却仿佛藏不住心里那点怨。

    “您看到他的礼貌、沉稳、从容,只是因为他这人骨子里傲慢,鲜少有人能教他在意而已,他不懂得心疼人,也没有您这样的厨艺,更不会像您对我妈那样,想方设法地哄我开心……”

    这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旁若无人。

    直到余光里瞧见温先生在旁边,定定听着半会儿都没言语,温青唯话音才后知后觉地一停。

    抬眼朝那边望一眼,温先生果然皱起了眉,“他既然在你心里万般不好,那里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前后算起来也宝贝了小两年,去年听杨女士推测,应该还短暂地分开过,但现在又把人带回了家?

    女孩子的心思,温先生拿不准。

    “……”温青唯倏忽有些噎住了话头,钝钝地酝酿片晌,也只酝酿出句:“兴许是鬼迷心窍了吧。”

    这话温先生可不爱听。

    不过想想,杨女士也总在温青唯她姥跟前,对他一肚子的埋怨发不完,索性人有杨女士把关,温先生便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真心不满意他哪点,就得尽早让他改,别拖着回头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尽早,什么时候才算是尽早?

    两人最开始交往时、第一次拥有对方时,还是刚刚结婚、亦或是最甜蜜那时……

    可那都已经来不及了。

    温青唯低垂着眼睫,原本片刻没言语,却又想起不愿意教爸妈瞧出端倪为她操心,回头便耍赖似得冲温先生笑了笑,“有您跟我妈这两尊大佛保驾护航,哪儿有人敢欺负我呀。”

    温先生瞧她模样,自然没有多想。

    只是教她,“两个人就像两个齿轮,肯定有不合适的地方要磨合,大家都心甘情愿为对方改变,那就皆大欢喜,都不愿意,那就要换个齿轮,最怕舍不得换又当做视而不见,那长久下去多半要积怨成疾的。”

    “我跟你妈刚认识那会儿,也什么都不会呢,她隔三差五就跟我闹别扭,闹着闹着我就什么都会了。”

    彼此相爱的两个人,闹别扭的过程,何尝又不是解决问题的过程,若两个人,便是一个愿意闹、一个愿意改,心甘情愿将对方放在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位置,那也就没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

    可她和陈颂深之间,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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