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夜晚的酒店很安静,走廊里厚重的地毯,将脚步声全都吸收干净。

    陈颂深回到房间,只用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不滴水便作罢,倒了杯酒喝完,睡前在手机上看到两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章程,大抵没得他接听,章程又发来两条消息:

    ——最近又出国了?

    ——回来给个信儿,有事。

    不知道什么事,值得章程这样上心,接连两个电话来催,可真要是天大的事,直接信息就直说了,不至于还话讲一半,这时候时间也不早了,陈颂深没打电话过去,只回了消息:

    ——在国内,什么事?

    第二天早餐时分,章程把电话打过来才知他这段时间都在横店,听着这地方,好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人在横店,为谁自不必说。

    可要问起找陈颂深什么事,章程好似轻叹了口气,却不肯开门见山,只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陈颂深好奇心不强,听他这样说也没心思多问,只是等章程问起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答得简短:

    ——再等等。

    等什么呢?

    兴许等到他死心吧。

    或者她的心活过来。

    原先总是温青唯等着他,这次也该换他尝尝等待的滋味,陈颂深也想知道,她那时都是如何感受。

    挂断电话,陈颂深用过早餐,要准备出门,前一天在医院现了身,导演也才知道他来了横店,对导演而言他是投资方,既然到了这里,不管他是为什么缘由,总归没有怠慢的道理。

    人请到跟前,陈颂深也有着自己的私心,没有推辞便去赴了约。

    临走时望见对面紧闭的房门,他步子稍许停顿,但还是没上前敲门,应酬无非酒局饭局,这日后来陈颂深提出去片场看看,导演自然不会不应,殷勤尽地主之谊,作陪到下午方歇。

    酒局上他一贯喝茶,并没沾酒,开车回到酒店时,天边正有稀薄的晚霞铺陈。

    停车下来时,陈颂深在隔壁不远处的停车位,恰好看见小助理张颖,手中拿着车钥匙看起来是要出门,路过陈颂深身边,小助理礼貌打了声招呼,陈颂深方叫住她,问过才知是打算去接温青唯。

    “温老师下午去了超市采购,刚打电话让我去接她。”

    陈颂深原要下车,听着话动作微顿,问过哪个超市便教小助理回去了,“我去接她,上去休息吧。”

    小助理就早前听李静好特别交代过,温青唯和这位陈先生的事,见男人留下话便调转方向开了出去,想起拿手机给温青唯发了条消息——温老师,陈先生开车过去了,还需要我去吗?

    只是一直没得到回复。

    下午5点多,陈颂深开车来到那间超市的户外停车场,下车径直往购物车出入口走过去,却四下没看到温青唯的影子,可这间超市并不大,停车场边的购物车停驻地,只有眼前这个。

    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唯独不见温青唯。

    陈颂深起初只当她还没有逛完,等了片晌依然不见踪影,无端地却从心底渐渐腾起不安来。

    她既然给小助理打了电话让来接,便不会又自己打车离开,陈颂深眉头不由得皱起来,进超市寻过一遍,没有人,复又问过超市的理货员、保安,得到的回复都是摇头,他们每天要见太多人,并不记得。

    只有个出口的保洁阿姨,对那个傍晚带墨镜的年轻女人有印象,说她十几分钟前刚出去。

    可也只到出去为止,出了超市的大门,温青唯便好似凭空消失。

    陈颂深重新上车,下意识拿手机给温青唯打电话,听到听筒里传来“抱歉”打头的提示音,才后知后觉想起,他如今并打不通她的电话,他不喜欢猜测现状,挂断后,便开车调头沿着附近的街道,一条一条寻索过去。

    其实国内的治安情况向来很好,短暂地失联,并不必教人如此焦灼,可大概是他看过太多“意料之外”的事,车停在路口等那几十秒的红灯,眼看绯红的数字缓慢跳跃,也会等出满腔不安定的燥意。

    头一回,陈颂深才觉得“杳无音讯”,原来是件教人如此难熬的事,哪怕只是短短几十分钟。

    原来当心头没有着落,每一秒钟,都仿佛度日如年。

    车子沿着周遭纵横交错的街道,全都搜寻一遍,需要2个多小时,终于停下来时已经7点多钟,冬日的晚霞早已散尽,头顶墨蓝透黑的天幕不知不觉压下来,成排的街灯在喧嚣中伫立。

    陈颂深在前面不远处,那间浸满烟火气的街边烤肉店里,看到了温青唯。

    店里灯火通明,夜幕降临后气温下降,温差让水雾在玻璃窗上凝结起薄薄一层柔光,女人坐在窗边,没带遮盖伤痕的墨镜,外套搭在椅背上,她穿件白色针织衫,松然倚着一侧扶手,对面正是那个年轻男人。

    对面人不知说了什么,教她举起啤酒笑得开心。

    原来这天,只是有人比他近水楼台,接她更早。

    陈颂深将车靠在街边停了下来,隔着那扇朦胧的玻璃窗看里面的女人,他看得出,这个年轻男人跟那位傅二公子不一样,至少在温青唯眼里,他们并不一样,她面对他们的姿态截然不同。

    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是个可以尝试接受的,认真的追求者。

    他若是现在进去,除了扫她的兴,没有别的道理。

    /

    日落后的气温下降很快,日光留下的些微暖意很快被夜色取代,只剩幽幽沁骨头的冷风。

    温青唯同姜恕吃过饭后没教他送,大抵酒足饭饱并不觉得冷,索性散步回酒店,她喜欢走些不太远的路,毕竟现在的人常常赶时间、什么都要很快,快餐式阅读、快餐式生活、快餐式爱情……

    走路都需要有闲情逸致才行。

    慢悠悠一路走回到酒店,背心渐渐出了层薄汗,这时大抵已经很晚,进入电梯消停下来,温青唯才想起掏出手机看时间,屏幕通知栏上连串的新消息,被挡住的时间戳那里,显示将近9点钟。

    解锁手机开始回复消息,温青唯却才在微信里看到条小助理发的信息。

    陈颂深下午去了超市接她?

    那时打过电话不久,得知她在超市的姜恕便先到了,温青唯紧接着便给小助理发了短信,让不用再去,可大概那条短信淹没在了小助理很少点开,常年红点堆积的信箱里,并没被看到。

    毕竟现在的人都习惯用通讯软件交流,只除了某个人。

    在认识陈颂深之前,温青唯的信箱里,也大多都是服务商通知。

    电梯到楼层打开门,温青唯收起手机,到房间门口时望见对面紧闭的房门,步子倏地微顿了顿。

    陈颂深今天并没能在超市找到她。

    可温青唯并没让心底里,那点说不清的“歉意”浮出太久,及时掐灭,抬手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却听身后房门咔嚓一声,她回过头去,看见男人站在门里,屋里却没有开灯,仍是满目暗沉。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也没有率先开口,温青唯红唇微抿,才开口明知故问:“今天去了超市?”

    陈颂深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望着她片晌,极低的嗓音才从喉咙深处滚出来。

    “没有。”

    他的回应教温青唯眼睫略低了低,平平“噢”了声,她没别的可说,想他大概也没别的话要说,转过去推门进去,在门口打开灯,正打算关门时却听身后的男人,再次出了声:

    “明天要去医院复查,我陪你。”

    温青唯关门的动作停住,站在头顶暖色的灯光中抬眼看他,说自己记得,又说:“我可以自己去。”

    “我陪你。”

    男人淡淡留下话,便关上了门,似乎不愿意再听她,任何想要回绝的话。

    温青唯望着那扇重新紧闭的房门,片刻,才关上门提着自己买的东西进屋,却一直到放下东西,去卫生间洗手时,终于透过面前的玻璃镜,看到自己肩上,还披着姜恕的外套。

    陈颂深想必比她更早看得到。

    翌日是个阳光晴朗的好天气,温青唯的复查约在中午,早起洗漱她能看到左眼绯红消退许多。

    在酒店吃过早餐后换衣服出门,抬眼却见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男人站在那里已经抽完了两根烟。

    大抵听见她开门的声音,陈颂深拿指腹捻灭了烟尾,而后转过身朝她走过来,温青唯嗅着他身上那股浅淡的烟味,却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跟他坐电梯下去,又到停车场上了车朝医院开过去。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陈颂深才听身旁的女人开口:“我自己进去就行。”

    他正打算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温青唯侧身开门没看他,临走只留下话,“我不想被拍到。”

    驾驶座的男人再没言语,也没有多余动作,并不难理解,如今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她与她的荧幕情侣,女演员除了单身独美和观众喜闻乐见的交往对象,别的男人,都不应该出现在她身边。

    陈颂深却仿佛只是听着,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也只是看着她下车,口罩墨镜遮蔽严实进了里头。

    这天医院里人不算多,复查的过程很顺利,温青唯的眼睛原本问题也不大,进出全程不过半小时,出来时没在门口看见来时那辆车,她不算意外,陈颂深本应当就这样离开的。

    没有人能始终毫无芥蒂地等待。

    等待是件难熬的事情,温青唯清楚知道个中滋味,当看不到尽头时,每一秒钟都仿佛度日如年,不论多么深的爱意、多么难以释怀的牵挂,都会在那些漫长的一秒钟里,被消磨殆尽。

    她做不到,陈颂深更不可能。

    温青唯出来前就给小助理给了通知,这时张颖正好打来电话,她边接电话边往医院外面走。

    不远,出医院到外面的街道边就是,张颖已经在那里等着,温青唯坐上车,有些迫不及待地拉下口罩,户外的冷空气遇到温热的鼻息,总会在口罩内部形成层薄薄的水雾,无端让人觉得闷。

    从这里回酒店很有段路,温青唯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大抵车窗外的日光教人容易犯困,没过太久便渐渐陷入昏沉,可又并没等温青唯真的睡过去,平稳行驶中的车辆陡然带着她猛地向前冲了下,紧随其后便是声不轻不重的磕碰。

    她顿时醒过来,睁开眼睛正看到小助理回头闯大祸的面容,便知大概撞到了很贵的车。

    这处地段车并不算多,只是有个岔路转角,小助理手忙脚乱说了个大概,对方在前方变道前,旁边拐弯后突然出现辆货车,对方停下避让,正从后方经过的张颖没注意,便蹭了上去。

    下车前做了心理准备,赔偿费会贵些,却没想到对方怒容满面地下来,张口就要6万。

    “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嘛!”

    小助理听着分外离谱,对面的中年男人却仗着占理几分,更加盛气凌人,抬手便指着人鼻子骂眼瞎。

    张颖霎时委屈地脸色通红。

    温青唯见对方还要过来,忙将张颖往自己身后拉,她不懂车,也不想跟人扯皮,那就要么报警等调解、要么花钱消灾,但跟前人太横,等不起,正打算花钱了事,余光里却见抹白色忽地从眼角划出,带着阵冷风不偏不倚地插进两辆车错开的拐角,刚好挡住对方往这边的步伐。

    “有话跟我说。”

    陈颂深开门下车,中年男人愣了下,听他问话,才又怒气不减地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因为占理,报价眼都不眨。

    没等听完陈颂深便上前,躬身查看了对方车尾处细微的凹陷和掉漆,以及车的品牌和型号,冷淡蹙起的眉心浮出几分不悦,“最基础款的玛莎,你也敢这样拿出来漫天要价?”

    中年男人险些恼羞成怒,只是陈颂深不屑跟人废话,随即要来账号转过去笔钱。

    “不同意我们就报警处理。”

    转过去的款项,堪堪踩着普遍市价的线,多余些许,算作买下对方送去修理的时间,中年男人低头在手机上看了眼,又看眼他,转过身低骂声倒霉,到底还是开车走了。

    车开走,陈颂深走向车边的女人,温青唯却在那瞬间,立刻调开了视线。

    “人有没有事?”

    男人嗓音在凛冽的冷风中透着层温,温青唯低垂着眼睫回声“没事”,只问他:“多少钱?”

    这话教陈颂深望着她不由得皱眉。

    男人片刻不肯言语,小助理大抵也看得出两人间那堵无形的墙,只好率先出声,小声同温青唯抱歉。

    温青唯呼吸间萦绕着股白雾,“下次注意点就好,把车开去修理店吧,路不远,我自己走走。”

    她说要走走,便真的自己走。

    张颖开车离开后,温青唯重新带上了口罩,双手放在衣服口袋里,沿着街边散步似得往酒店回去,只是独自走到第一个路口,她的眼角余光,便从周遭金色的光线里,又看见那辆白色的车。

    车辆沿着街边开得很慢很慢。

    温青唯带着的耳机里并没有音乐,如果车里的人有试图打断她的步伐讲话,她是可以听到的,但那个男人并没有,他就只是将车辆放慢到,像只巨大的机械蜗牛,跟在她身边。

    他不开口,她没有反对的理由,便没有开口,也没有侧目。

    余下还有三十分钟的路程,不算长、不算短,但足够两人心照不宣地静谧片刻。

    陈颂深确实做到了,他不再来打扰她,只是仿佛固执地等她或许愿意停下脚步,温青唯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也在等,等陈颂深某天,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说服自己不想要。

    得不到就不想要。

    她以前觉得陈颂深讲这话不过是骨子里的狂妄时,从来没想到过后来自己会成为那个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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