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从车上下来,温青唯眉间紧锁。

    手中拎着的包带,因为太过用力的甩动,皮包惯性往回撞击在车门上,发出沉沉的一声闷响,“砰”地一下,像是她又不管不顾地重重给了身后一拳。

    身后男人幽沉的目光便透过车窗压低的视角,堪堪框着那道纤细、但连头发丝都透着倔强的身影。

    她走得飞快,大步流星,脚下几公分的高跟鞋,踩在地面铿锵作响,每一步都仿佛发泄似得。

    是该发泄下的,生那么大的气,陈颂深没有打算穷追不舍,只靠在座椅里静静瞧着她走远,在车里耳光都已受了,下了车,自然也没有什么不能任由她离开的,她的脾气向来很大,只是如今,越发大得没边。

    直瞧她走进酒店大门,穿过大厅拐入了电梯间,完全看不见了,陈颂深收回目光,靠在那里片刻无话。

    前排的傅家司机沉默着,很久不敢出声,目光却总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偷偷来瞧,瞧这位几分钟前还得体地一丝不苟的陈老板,此刻唇上被女人咬破渗血的伤痕,也瞧他脸上似乎被女人手掌落下的印记。

    其实女人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能留下什么印记,不过是旁人脑海中充满戏剧性的臆想罢了。

    可他现在的模样,大概也比狼狈这词,并好不到哪里去。

    “陈先生……”

    那司机总算没忍住开口,陈颂深闭目微着仰头,忽地极轻地笑了声,这车里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皮肤上、发丝间的香气,嗅着教人喉尖干涩,抬手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他启唇冲对方沉声吩咐了句:

    “开车。”

    温青唯乘坐电梯回到房间楼层,径直便去隔壁敲响了张颖的房门。

    小助理带着眼镜前来应门,一打开,屋里迎面飘来股麻辣烫的咸香味道,张颖边擦嘴边跟她打招呼,“温老师你回来了,今天还挺早啊,你抓紧休息会儿吧,7点钟我们出发去高铁站。”

    现在5点钟,离出发还有不长不短的2个小时,温青唯偏是多余一刻,都在上海再待不下去。

    “吃饭吧,你吃完饭我们就走。”

    温青唯简短留了话,转身便往自己房间回去,留下张颖站在门口,不明就里地探头朝这边瞧了好几眼,也没瞧出她周身那股无端弥漫的迫切从哪里来,好像……还正在气头上?

    只是她情绪稳定,从不乱发脾气。

    回到房间,终于远离了任何人的视线,温青唯把包丢在沙发上,走到窗边望向酒店门口,那辆车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带着车上那个男人也一并离开了,但她站在原地,心口还是忍不住沉沉起伏。

    口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皮肤上也还残存着他的体温,舌尖尝到那一点点的腥咸,是男人的血。

    温青唯眉尖紧蹙着,不想再记得半点陈颂深相关,她回身给自己倒了很大一杯水,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水流顺着喉咙咕嘟冲过,才总算教人感觉好多了。

    坐在沙发里缓了几口气,正打算收拾东西,丢在旁边的包突然叮咚叮咚响起来,温青唯抓过来翻出手机,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个专属于关笑笑的二次元头像,她调整了下心绪,边起身边接通了视频。

    镜头接通,笑笑坐在间餐厅里打卡下午茶美食,勺子里的巧克力甜品,正低头打算往嘴里塞。

    温青唯瞧着就没忍住笑,“还贴秋膘呢,早上不是刚发朋友圈,发誓瘦成道闪电?”

    她把手机支在茶几上,开启了免提,继续去拿行李箱收拾,笑笑吃完了才得空讲话,让她明天早上再记得提醒她朝闪电靠拢,温青唯笑得不假思索,问她这个趋势究竟打算朝哪个“闪电”靠拢?

    “啊温青唯,你又欺负我!”

    笑笑反应过来就在镜头对面,冲她奶凶奶凶地握紧了拳,温青唯弯了弯唇,无比温柔地哄她乖。

    笑笑宝贝对着镜头噘着嘴哼了声,瞧着她这边酒店房间仿佛复制粘贴一般的装饰背景,想起来问她:“唯,听说你这几天来上海了,我最近也在这儿呢,咱们抽空聚聚吧,想你……”

    这可真是不巧了。

    温青唯把桌上的化妆品收进小包里,正一心忙着离开这片仿佛被人施加了咒语的地方,但那些话不打算跟笑笑吐苦水,除了远在英国的柯小姐,那时知道她结婚的人,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已经离了婚。

    她好像总是单独活在自己的时空。

    温青唯脸上仍旧笑得漂亮,跟笑笑说自己正赶着回横店搬砖呢,笑笑宝贝通情达理,也并没有不理解。

    两人就着收拾行李的功夫聊闲话,温青唯听笑笑讲起最近新认识的男生,倒不由得想起她之前那位央美撕漫学长谢逢时,那年温青唯在新年饭局上的直觉并没错,谢逢时更中意的,确实是闵琳琳。

    闵琳琳大抵也算中意他,不然不会在朋友聚会中,当众让谢逢时坐在她身边比冯雪还近的位置。

    笑笑听温青唯的主动表白过后,算是得了个明确的回绝答复,彻底断了心思免了做人备胎的冤枉路,只是可惜闵大小姐心里装着太多远大的事,同谢逢时暧昧不清过一段日子,后来也还是不了了之了。

    不得不说闵琳琳与陈颂深,这对兄妹虽然同父异母,但骨子里的某些“特质”,倒是无比一脉相承。

    他们可以一时浪漫、一时暧昧,甚至教你以为得到真心,可实际上,从没有人可以成为他们的例外。

    闲话说了半个多小时,门外来了张颖敲门,说可以走了,温青唯这才跟笑笑挂断了视频,返回到微信页面时,她却似乎过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陈颂深的名字,现在还是她的微信置顶。

    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她每日都打开微信同人聊天,却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呢?

    温青唯望着屏幕忍不住皱眉,似乎也对这件事觉得无解,拇指停住片刻,索性将有些最初分开时就早该做,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也还没做的事,一并干脆利落地做了个了结。

    将有关那个男人的微信、电话、短信,此时此刻全部删除、拉黑一条龙。

    /

    收拾好行李便离开酒店,张颖已叫好了车,两人来高铁站太早,离开车少说还有3个多小时,便坐在候车厅那硬邦邦的排椅上等,直等得尾椎骨都坐得又痛又麻,才终于等到检票上车。

    张颖上去瞧她窝在座椅里看剧本,酝酿着总算问出来:“温老师,您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啊?”

    温青唯很轻地应声,抬眼起来时透着点无奈的“感谢”,要不是她又提,她本来都花好几个小时洗脑自己,不再去想上海这两天遇到的人和发生的事了,了断了断,删干净了就算一了百了。

    可天注定总有人提醒她,让陈颂深这个人、这个名字,不断重复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张颖的关心很坦诚,“静姐让我这几天留心,你有什么事就跟她说。”

    温青唯听着这话倒倏地没忍住乐。

    李静好这也不知算不算杯弓蛇影,她听说过李静好之前带过位男艺人,冲着大红去捧,结果人因为感情纠葛自杀未遂,导致事业一落千丈不说,网络上阴谋论小作文还成了李静好丧尽天良,给人逼的。

    哪怕后来艺人亲自出来澄清原委,李静好那“吃人血馒头的老巫婆”的黑称,至今也还有人提。

    温青唯对着张颖,不好说李静好杞人忧天得太过,笑了笑安她的心,自己给李静好发了条消息过去:

    ——谢谢关心,但我很好。

    半个多小时后,李静好给她回了个表情包:【给大哥递烟】

    这晚上到横店都快凌晨2点了,第二天就要进组拍第一场戏,温青唯担心状态不好,睡前躺在床上练习冥想快速助眠,后来近到朦胧中,却似乎听见外面早该安静的走廊,传来熟悉的讲话声。

    半梦半醒只听了个隐约模糊,但她并没来得及分辨,大脑已然宕机不肯再工作。

    翌日起得很早去做妆造,她开机第一场就是室内打戏,镜头推得近,同人套招更要干净利落有力道才好看,温青唯从前没拍过武侠,健身房提前锻炼再久,也比不上现场实拍的累。

    整个上午累得全身骨头要散架,四肢逐渐卸力后,人却难免变得些微迟钝,下午拍摄条对手破窗偷袭的镜头时,温青唯没来得及转身,突然教迎面飞溅而来的木屑扑到脸上。

    这下子大抵是打到了眼睛,左眼一阵刺痛,顿时就泪流不止了。

    “抱歉,稍等下……”

    她这里稍有意外,导演在监视器后已起身带着人围了过来,走近一看温青唯捂着半张脸的眼泪,睁不开,众人丝毫不敢随便动,二话不说就先让张颖和副导演带她去了最近的医务室。

    路上温青唯总控制不住地流泪,吓得张颖和副导演忍不住脸泛白,人吓人,教她都怕自己是不是要瞎。

    不到十几分钟的车程,心里的忐忑比这车还颠簸,所幸进了医务室,医生检查过后,手指拨开她眼睛,便用棉签从上眼睑里拨出来个极小的木屑,又给她装着药液的盒子,教仰头对着眼睛浸泡清洗。

    正照做缓解,耳边却听外面走廊里,正传来道无比耳熟的男声,不掩急切地问:“她在哪里?”

    温青唯听得眉头不由得一皱。

    满目模糊地扭头去看,她一时却还看不清,只望见医务室门口,很快大步出现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可陈颂深的轮廓,她哪里认不出?

    本来该已经回北京的男人,没有她往医务室十几分钟就跨越千里立刻出现的道理,温青唯才想起昨夜朦胧时分听见门外那道声音,陈颂深想必昨晚就到了,入住在她同间酒店,并在同一层楼。

    男人进来,朝椅子上泪流满面、还没能聚焦的她看了眼,先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低着头正拿消毒棉签,说幸好:“伤人的木屑从上眼皮上划过去了,破了道口子,里面的只是硌得她难受,眼睛接下来两天可能会发炎红肿,待会儿开点眼药水,回去先滴着,注意休息。”

    温青唯把眼睛上浸泡清洗的药盒拿下来,跟前递上来只丝质手帕,她偏没接,拿了张颖手里的纸巾。

    医生给她上眼皮的伤抹了药,招呼了张颖去帮她拿药。

    副导演在旁瞧温青唯绯红的一只眼,这戏暂时也拍不成了,便给嘱咐了两声教好好休息,临走多余瞧了陈颂深两眼,没见过自然不认识,不知道他跟温青唯是什么关系,不好多话。

    前两分钟还站满人的医务室,转眼就只剩下一坐一立两个人。

    温青唯坐在那里闭着眼,刚眼泪控制不住流得满脸都是,古装还没换,脸上的妆容却已经被冲刷得七零八落,人又不怎么高兴,不自觉微噘着嘴,看起来总教人心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颂深站得近,习惯性地抬手往她鬓遍安抚,但刚挨上去,她皱眉抬眼瞧他,置气地将身子往旁边拧。

    “陈老板又来横店谈生意?”

    话里藏不住的挖苦意味,陈颂深收回触不到的手掌,垂眸望她,嗓音偏风轻云淡地半点儿不为所动。

    “度假。”

    狡辩!

    “你就是故意要跟我作对!”温青唯红着只眼睛,在上海没发出来的气性儿,直攒到这儿,在肺腑里七弯八拐,发出来时已经不怎么讲道理,“每次你出现,我就准没有好事!”

    上次在片场摔倒撞到手肘,这次,他都不用出现,她就冥冥之中受了伤。

    陈颂深教那话控诉地很觉无奈,瞧她满脸孩子气的愤怒,也只能顺着,“是,怪我,光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最好往后你的伤痛,都教我来代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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