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的麻烦事002

    “姜奇珩!你在鬼叫什么!”

    一个严厉的男声从车窗外传来。

    姜奇珩似乎很惧怕这个男声,身子忍不住颤抖两下,盯着许弋的眼神恨不得要吞了她。

    “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像雨滴落在青石瓦片上。

    许弋倒是坦然:“你身上臭,多久没洗澡了。”

    此话一出,不仅姜奇珩面如死灰,就连守着礼仪的姜明芬也是抖如布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第一个是我,是我,是我。”

    姜奇珩喃喃自语,他拉开车门走下去,走至姜维维身前扬起巴掌狠狠地扇下去。

    几声脆响后伴随着姜奇珩的嘶吼声。

    “灾星!都是你,都是你惹的祸事,我要打死你!”

    巴掌声经久未停。

    许弋攥紧掌心朝同样脸色难看的姜明芬:“虽说是你们姜家的事,您却是维维的母亲,她心里一直敬重你。”

    回答许弋的只有摔开的车门和姜明芬的咒骂。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

    许弋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个小时后,她取下头套,才发现置身在一间灰蒙蒙的房间内。

    灰黑色的设计,丝毫没有少女明亮明亮之感。

    黑色的床铺两边墙壁上挂着白色丝绸制成的帷幔。

    许弋第一个反应,这里不是卧室,更像是灵堂。

    黑色的棺材,白色的灵幡……

    就连房间内的家具看上去也像是纸扎的。

    若不是一旁墙壁上挂着姜维维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一些看着眼熟的生活用具,许弋根本不敢将这间屋子跟平日里娇滴滴的富家千金放在一处。

    房间内很冷,两个鼓风口处隐约挂起白霜。

    这是要打算冻死她吗?

    房间内没有信号,许弋的手机显示晚上九点一刻。距离兰利跟她联系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四周静悄悄的,别说声音了,就连她自己的呼吸声也轻不可闻。

    房间有两扇窗户,白纱窗帘后是墨一般的墙,许弋试了试发现墙壁上被人抹上黑炭状的灰粉。

    房门上装有静音棉。

    所有看上去像玻璃的材质,全是塑料制品。

    这间像极了灵堂的房间更像一间监狱。

    许弋度日如年。

    连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许弋叫着姜维维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声音落在地面后消失的寂静,除此之外,她被全世界隔绝开。

    越是这种高压环境,许弋的睡意全无踪影,她开始回忆起自己这惨淡又荒谬的一生。

    传闻中,她那对讲她生下来就不知所踪的父母,实际是妈妈产后大出血,爸爸将还未哭出声音的她交给爷爷后,独自拉着板车送妈妈去镇上医院途中双双坠入山崖丢了性命。

    因此最早入梦来的那队模糊身影便是无人为其收尸而遗容残缺的至亲。

    他们夜夜入梦来,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如同尘世般父母所力所能及,换来的却是她形如鬼魅。

    起初,她父母尚且能拦着一些,六岁那年他们消失在房梁上,自此,孤魂野鬼不分昼夜地试图挤入她的身躯。

    她度过记忆中异常寒冷的盛夏,在旁人光者膀子时,她长衣长袖只为遮住满身青紫。

    有人叫她怪胎。

    还有人说她克父克母。

    迟早连她那死鬼爷爷也要被她克下地狱。

    还有山凹里的村子,往来行走的小贩,但凡被她多看一眼之人皆在悠悠众口里死于非命。

    爷爷疼她,却不能入梦替她。

    只会领着她一座山翻过一座庙求满天神佛给她个活命的机会。

    后来,到底也遇到几个人,不乏有人出手有真章。

    直至她十二岁那年寒冬,爷爷在雪凹里摔断腿,她拉着板车踏着雪路想要翻过山头去求医生把老头子的腿接上。

    雪很大。

    快要没过她的膝盖。

    板车上搭着凉棚,爷爷裹着破被子缩在里头,一边哭一边骂天地不仁。

    她衣衫汗湿,被山风裹在身上,冻成刀刃划在稚嫩的皮肤上。

    不冷,但是疼得厉害。

    雪树下有个人出现时,许弋第一反应是遇到狼了。她听人说,老狼脱离狼群在孤独死去前有一次讨封的机会。

    孤狼会变化模样,有时是你亲近之人,有时是镜子里的自己,更有时,它只是只狼,年老衰败的独狼,直立行走在黑夜中问你道:“你看我像吗?”

    所以当那个满身血污的年轻人拄着树枝站起身朝许弋的板车走来时,许弋再次嗅到死亡的味道。

    只是可惜,此处距离那处山崖上有些路途,骸骨不能不能并做一处终是遗憾。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模样,血水和着雪水看不清模样,他声音比漫天飞雪还要冷上几分,指着板车上被白雪覆盖的凉棚问:“还有位置吗?”

    许弋早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但她总能想起他冷冰冰的眼神,像盯着迟来赴死的仇人般目光从她肩头略过。

    承载两个人的板车“吱呀”作响,随时要散架的重量攀附在少女的肩头。

    许弋紧绷着绳子在漫天飞雪里迷失方向。

    庆幸的是老头子的腿伤竟然神奇的好了。

    只有许弋的板车在雪地里兜圈子,和板车上的年轻人一样沉默不语。

    那个年轻人在许弋家里住了一冬。

    那个冬天开始,许弋不做噩梦,偶尔有不长眼的过路鬼想投机取巧,还未挨着他身子便被一道火光扇得灰飞烟灭。久而久之除了孤魂野鬼偶尔撞她一下,她再为被夺舍过。

    年轻人没有留名字,只是给爷爷说了个地方,老头子翻山越岭去讨了张黄符缝在她布袋里日日挂在她脖子上。

    他来得奇妙,消失得也悄无声息。

    次年开春,老爷子去地里翻土,年轻人说同去,起身扛着锄头走在前面,待许弋跟老爷子赶到田里时,只剩翻得干净的半亩旱地还有把倒插在地上的锄头。

    人就这么不见了。

    插着锄头的黄泥巴地里挖出个陶罐,七八根形状怪异的骨头下一把碎金石,刚刚好够许弋读完初中读了高中。

    大学四年虽有资助,奖学金也是可观,至少能维持她像个正常女孩般生活。

    爷爷离世后,记忆中黄土疙瘩般的村落渐渐远去,她认为从前那些事早已梦一场。

    她进了未曾设想的“传说中”才有的公司,人生之路才启程。

    她被绑架了。

    当手机指针指向十一点时,门被人从外拉开,立时进来三个男人,除了在车上见过的姜齐珩外,还有两位年过五旬得中年男人。

    无一例外的是,这三人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像是打翻了的臭酸菜。

    许弋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口水,望着三人开口说话:“怎么,麒麟的人没到?”

    三人中只有姜齐珩回答她。

    “要是来了,犯得着老子来找你,怎么说也算是麒麟新进,按理说新人保护期不该对你见死不救吧。”

    旁边年长的男人模样酷似姜明芬,他清清嗓子说:“许小姐,姜家有难,万不得已时多有得罪,将来你下去见了阴司就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今日死在姜家却并非我姜家所愿。”

    话音刚落,姜其珩两人伸手上前押着许弋出了房门。

    一行人径直来到中央公园前喷水池旁的空地上。

    此时这里已经聚集许多人,借着月光,许弋能清楚看见这些人身上的死气,自前胸蔓延至头顶盘旋不散。

    这些人根本不像活人。

    她感受不到一点活人该有的气息。

    一阵微风而过,腐烂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空地中央搭着柴火垛,垒起有一人高,柴火垛上支着木架,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谁准备的。

    许弋被捂着嘴,一双眼睛四处大量看看能不能碰见熟人。

    隔着远远的人墙,姜维维戴着口罩躲在姜明芬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惊讶惶恐却又掩不住丝丝兴奋。

    她的眼神甚至不敢过久停留在许弋身上。

    许弋深吸一口气,内心深处一丝丝期盼飘向云端。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绑在架子上,双脚悬空在淋过汽油的柴火垛上。

    “各位,再过几天就是老爷子60冥诞。咱们自己身上那点事儿今天就不掏出来说了,只有一件事需诸位牢记,今日我们事成算是与麒麟彻底决裂,若事败灰飞烟灭!”

    “只会成功,绝不失败!”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继而呼声四起。

    众人沿着柴火垛成圆弧状绕行,每个人走至跟前从柴火垛上拿走一根枯树枝,枯树枝无火自燃,被高举在头顶像火把一样照亮整个广场。

    许弋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心里只有个奇怪的念头:这么大的火光外面人当真看不见?

    姜维维也随着众人走向柴火垛前,她从地上零星几根木棍中拿走根较长的头也没回地走开。

    人潮不断,少说也有千余人,他们高举火把或唱或跳……

    这些人绕场一周后,毫无预警地将火把丢在许弋脚下,她吓了一大跳,被塞住的嘴巴发出“呜咽”声。

    “我屮,你们他妈玩真的啊!”

    火焰升腾得极快,眨眼功夫许弋便被火苗和浓烟吞没。

    人群仍在移动,火把越积越多。

    就在许弋要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时,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撕破夜空,伴随着闪电是密集的雨点砸向大地。

    火没灭。

    蒸腾着热气燃烧得越发旺盛。

    忽然,破风声凌空而起,长剑划破雾霭,一张清冷得令人不敢窥探的面容自水汽中显现出来,裴九夏手执长剑劈断用来捆绑她的牛皮绳,接住她滑落地身体。

    “真沉。”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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