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来，光秃秃的树枝已经无法起舞。月色朦胧，还不如霓虹耀眼。

    李珊珊和慕子雷一前一后走出餐厅，音乐正好切到下一首。前奏一起，她觉得心头被刀割了一下。血液跟随着心跳喷涌，漫上喉咙，满是血腥味。

    【从前说无惧山海/用九百九十九张车票换有你的未来/只要你在】

    他们走了很远，歌词还是一字一字地敲得李珊珊脑壳痛。她只得停下，扶着路灯杆，难受地弓起背，剧烈地干呕起来。

    “不能喝还硬撑，还行不行？”慕子雷语气轻柔，他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既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

    他好像总是拿她没办法。再穷凶极恶的罪犯，都没有这样让人束手无策。

    “你凭什么管我。”李珊珊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咬破嘴唇才忍住眼泪，“我需要的时候不来，现在又来做什么。”

    此刻四目相对，他那双眼睛瞳色漆黑，像是夜晚里缓缓流动的春水，干净而清澈。她却再也看不出这清可见底的湖面下，流淌着什么样的少年心事。

    “我要回家了，你走吧。”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李珊珊吸了吸鼻子，说完转身就走。

    慕子雷跟得不远不近，大街上店招灯牌来回闪烁，空车跑过去一辆又一辆，李珊珊都没有招手的意思。

    “我去哪儿你都跟着吗？”站在一家酒店门口，她回头看着他。朦胧的双眼升起淡淡的水雾，似乎在掩饰不便外露的感情。

    慕子雷的双手插进衣兜，掌心湿乎乎一片。他握了握拳，大步走向李珊珊，在衣襟上抹了抹，才牵住她的手。

    他哑着嗓子问，“今天为什么要来聚会？”

    为什么？答案可想而知，因为慕子雷说要来。

    李珊珊有些紧张，她死死抓住慕子雷的手，夜风吹得她晕乎乎的。她知道，只要迈出那一步就无法挽回，但她不想这样放他走。

    清晨七点，闹钟准时响了，这是每天李珊珊晨起准备早饭的时间。

    睁开眼睛，李珊珊抬手挡了挡照进来的阳光。看见自己光裸的手臂，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没穿衣服。而拉开被子的瞬间，她亲眼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李珊珊披上搭在床头的浴袍，独自一人并不轻松。她抖着手打开微信，弹出的消息让人心惊肉跳。

    【慕子雷：临时任务】

    没有一条来自郁扬的消息，这不寻常的沉默让李珊珊忐忑不安。在床头找到一套衣服，她来不及多想，一换好就打车直奔家附近的菜市场。

    “郁扬？”提着新买的菜走进家门，李珊珊小心翼翼地叫人，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家里冷冰冰的，不像有人在的样子。她走进厨房，电炖锅已经自动断电，汤水冷却之后，锅壁上凝了浮油，规则且完整，根本没人动过。

    李珊珊的心暂时落回原处。但是关于昨晚的事，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记忆一片混乱，她坐在餐桌前，扣着桌布上的暗花，根本冷静不下来。

    门锁响了两声，郁扬从外面进来，穿着昨天出门时的衣服。

    “这么早要出门？”郁扬随手把钥匙放在台子上，“怎么从没见你穿我买的裙子？”

    “我就出去买菜，用不上。”

    郁扬抱住李珊珊，把脸埋在她的肩膀处。他很少做这么亲密的动作，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你身上的味道……”郁扬目光冷冷的，像刀子一样刺过来，“和平时不一样。”

    “哦……这是，这是买洗衣液赠送的新品试用。”李珊珊也不知道自己衣服去哪了，只能随口编个理由。

    “好丑。”郁扬抬手捏住帽衫的绳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发力勒住李珊珊的脖子。但他又很快松开，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昨天晚上跟导演和主演都敲定了档期，喝多了就在酒店开了间房。珊珊，你明白的，是不是？”

    “嗯……”

    “去给我煮碗面。”郁扬拍了李珊珊一巴掌，随手丢开西装，转身回了卧室。

    李珊珊慢慢吐气，竟然这么巧，郁扬昨天根本没回。她暗自庆幸，又拿起手机，盯着和慕子雷的私聊页面，拉黑和隐藏之间，选了后者。

    随手拿起郁扬的外套，衣袖晃动的瞬间，她看到了领口一抹残缺的唇印，也摸到了口袋里那支不属于自己的唇膏。

    现实告诉李珊珊，生活的平衡脆弱不堪，一击即破。

    站在炉具边，水滚开几遍，大气泡小气泡不断叠加升腾即将烧干，李珊珊都无动于衷。她在脑海推演，一支口红尚且不能断言，那唇印可以定罪吗？

    锅具被烧得噼啪作响，郁扬从卧室里出来，边走边问面好了没。

    李珊珊惊醒，抬手就摸上了锅沿，超高的温度瞬间烫伤了皮肤组织，娇嫩的手指被烫出两个水泡。

    “你怎么一早就心不在焉的？”郁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看了一眼李珊珊，“昨天没睡觉吗？”

    昨天……应该是睡了吧。李珊珊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郁扬在柜子里拿出针线，在细针上喷了酒精，拉过李珊珊烫伤的手指，径直刺破了液泡，还挤出了血。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郁扬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皮肉之痛刺激得李珊珊想抽手，但是男女力量悬殊，即使郁扬这样瘦弱，他用力拉，她也挣脱不掉。

    “别躲，这么怕疼，你还要做妈妈吗？……等下，还有创可贴。”

    郁扬使劲按了按黏合处。虽然“句句无意，处处有心”他的常态，但李珊珊却觉得今天好像时时都在被针对。

    “郁扬，你喜欢孩子吗？”李珊珊想起口袋里的唇膏，也许这场婚姻里，觉得乏味的不只是自己。

    “结婚生子，谁不是这么过的。”郁扬丢掉手里的东西，“珊珊，你这么聪明，别想太多。”

    过去的四年，李珊珊不堪重负，爸爸的后事也是郁扬帮忙处理的。

    遗体下葬的那天，在墓地，他将医院对账单交给她。她才发现，林美芬偷偷跟医院换了药。

    她把对症的进口药，换成了效果平平的国产药，只为了拿到更多的钱去打牌，根本不顾在乎丈夫的病情恶化得像按了加速键。

    更过分的是，除了偷用治病的钱，林美芬还跟郁扬借了几次钱。虽然不算多，加起来也有几万块了。

    对当时的李珊珊来说，几万块已经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珊珊。”郁扬的话打断了回忆，他亲了亲她的手背，“我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你这个小可怜的。”

    “只有在我身边，你才可以安安心心创作，不受其他烦扰。”

    这句话，求婚时郁扬就说过。他们的关系从未改变，是她那颗不安的心跳出了规矩以外。

    于是李珊珊点点头，再次做回现实世界的鸵鸟。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公司。”郁扬拿起外套翻了翻，又转向李珊珊，“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一支口红？前天参加活动，帮造型师收的。”

    李珊珊捏着围裙口袋里的金属细管，鬼使神差地说，“没看到。”

    过了凌晨，郁扬电话不通，深夜未归。

    之前，李珊珊并不在意郁扬在哪里，和谁在一起，究竟在做什么。但是白天的口红又重新跳出来，撕开了怀疑的口子。她从床上下来，打开电脑，登录了微博。

    李珊珊先在购物网站找到了商品链接，又对着模糊的贴纸比对了色号。

    公司的账号关联了很多艺人，她大海捞针地翻着女艺人的微博，但这种对外的账号，除了宣发，很少有私人记录。正当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造型师突然弹出了最新状态，说自己本来收工大吉，却弄丢了一支最喜欢的唇膏，真是好不郁闷。

    造型师？这答案太过标准，就好像突然被问一加一等于几，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怎么都不像对的。

    李珊珊关掉网页，那条微博的配图，跟手里这支一模一样。她旋出膏体也确实磨损了很多。但是东西不见了为什么发微博？难道不是朋友圈更合适？

    她缓缓向后靠，出轨乌龙好像让她有点失望。

    因为欠了郁扬太多，李珊珊在生活中，几乎完完全全地顺从。被买断的剧本价值翻了几十倍与她无关，结婚后她完全离职没有收入，甚至她不参与经营，公司盈利也不甚清楚。

    看起来，婚姻是她的保障，但她也只有婚姻。

    不过，郁扬确实对她不算亏待，也跟她解释过，多一份合约多一份税务。夫妻之间没必要白纸黑字分个清楚。

    也许妈妈有句话是对的，她没什么好被骗的，郁扬更没理由骗她。

    李珊珊关了电脑，唇膏也放在了门口。郁扬似乎又要彻夜不归，但为了顺利开机，加班也很合理。

    【他真的有那么忙，需要加班吗？】

    黑夜里，匿名信息就像是一双眼睛，恰到好处地窥探了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