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

    缓缓而行的马车上,李悠和洛羽隔案对坐。洛羽姿态优雅地将案上那套精细雅致,色如玉,薄如纸的白瓷茶具一一摆开,只见一只浑圆的小茶壶、一座小巧的风炉、一只盖碗、两只浅口茶盏、一只尖嘴盏、茶夹、茶罐等被一只修长优美的手陈列在温润如玉的黄花梨木桌面上。淡黄色桌面,衬着洁白如玉的瓷器,画面甚美。

    洛羽摆放好茶具,抬首冲李悠微微一笑,悠然问道:“不知公主可愿一品羽的茶艺。”

    李悠欣然点头,抬手示意:“当然愿意,请——”

    洛羽微笑点头回礼,随后神色认真的开始摆弄桌上的茶具,他取过那只精巧浑圆的白瓷小茶壶,放置在风炉之上,并指往炉中一点,炉中立即燃起一道青红色的火舌,舔向小茶壶的底部。

    洛羽打开茶罐,执起茶夹从瓷罐中取出少许乌青细长的茶叶放入盖碗之中。又将两只浅口茶盏一一摆放到自己面前,动作很是优雅自如。

    马车平稳的缓缓而行,温煦的晨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投在他白皙立体的脸庞之上,将他极出色的五官衬得分外出尘,那修长的眉、纤长的睫、优雅贵气的眼,以及被晨光映照得更加剔透的茶褐色眸子、挺直精致的鼻梁和那饱满温润的朱唇拼凑出一张完美的脸,像是上苍最好的杰作。

    李悠含笑欣赏着眼前唯美的画面,心中感叹着美人果真是赏心悦目的,只是看着,就叫人心情愉悦。

    少顷,炉上茶壶中冒出咕隆的水沸声,洛羽拿起一只白色的巾帕包住茶把,将壶中沸水倒进盛着茶叶的盖碗之中,盖住盖子。随后又将壶中水倒入两只并排的茶盏之中,他将茶壶放到一旁,取出一只茶夹夹住茶盏,微微摇晃着将盏中水一一倒进一只茶瓮之中,是为白鹤沐浴,也就是温杯。

    他拿起盖碗,按住盖子将第一泡茶也倒入茶瓮,是为洗茶。

    随后取过茶壶高高执起,壶中之水平稳地注入盖碗之中,是为悬壶高冲。

    他用盖子轻轻地拂过茶面,刮去茶沫,是为春风拂面。

    他将盖碗之中的茶汤倒入尖嘴盏,是为出汤。

    他执起尖嘴盏,手中轻点,将茶汤点入两只浅口茶盏之中,是为凤凰点头。

    整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般优雅,自然,赏心悦目。

    洛羽双手执起一只杯盏,轻轻放置在李悠身前的桌案上,剔透的眼眸看向李悠,温声说道:“请公主赏色闻香,品啜甘露。”

    李悠温和可亲的微笑点头,双手执起茶盏,看向杯中的茶汤。只见洁白如玉的白瓷茶盏中盛着鲜红艳丽,色如玛瑙的茶汤。再闻它的香气清新诱人,是一股浓郁的梅香之气。

    李悠不由得抬手一品,茶汤味鲜而醇爽,一口饮过,喉中舒畅,唇颊留香。

    “好茶!”李悠双眼微瞪,由衷叹道。

    洛羽闻言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也执起杯陪李悠共品。

    “这是什么茶,之前从未喝过?”李悠问道。

    “是家中茶农研发的新品,只得少许,并未推行,公主不知也是正常。这种茶出自高山上的百年茶树,于清明前后取其嫩芽,经过萎凋、揉捻、发酵、烘干等九道工艺制成,其茶汤色如琥珀、香似红梅,遂取名为九曲红梅。”洛羽娓娓道来。

    李悠恍然感叹道:“原来如此,如此好茶果然是极难得的。九曲红梅,这茶名倒是和这茶相得益彰。”

    洛羽悠然一笑:“公主若喜欢,今年出的九曲红梅就皆送入你宫中,你想品随时可以品。”

    李悠闻言赶紧摆手拒绝道:“这多不好意思啊,一年只得少许,你竟全给我,我如何担当得起,实在不必如此。”

    洛羽闻言深深的看向李悠,认真地道:“公主,你我即将成婚,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无需和我如此客气,将你我分的如此清楚。”

    李悠闻言怔住。

    洛羽深深凝视着李悠澄澈的眼眸,轻声说道:“公主,我可不可以唤你悠儿?”

    李悠闻言双眸缓缓睁大,定定地看向他,见他神情认真,微微透出些执拗,实在难以拒绝,但是心中又有些不愿和他如此亲近,毕竟相识尚浅。

    沉默半晌,洛羽迟迟等不到李悠的回答,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双唇微抿,脸色渐渐苍白。

    眼看他就要变脸,李悠不自然的清咳一声,慌忙说道:“那个,洛羽,悠儿是平日里我父皇喜欢唤的,你突然这样唤我我会有些不习惯,老是公主公主的叫也确实有些不便,不如你就叫我李悠吧!”

    洛羽神情一缓,仔细思量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和她父皇一样唤她也确实有些不妥。直唤名字也显得有些生疏,他灵光一闪,笑着说道:“不如,我唤你小悠可好!”

    “呃,当然可以,你高兴就好。”看他脸色总算化阴转晴,李悠心中松了口气,随意应和道。

    接下来两人品茶闲聊,洛羽侃侃而谈各种茶叶的不同之处来,李悠非常捧场的一一应和着,两人都有心相让,气氛倒也显得和乐融融。

    转眼到了午时,两人正相谈甚欢,有一个侍卫装扮的人骑马靠近车窗,询问道:“公子,前方有驿站,是否停车休整?”

    “停。”洛羽道。

    “停车休整!!”那侍卫骑马离开,大声吆喝着通知其他的人,紧接着听见吁声一片是控马的声音,车队渐渐停下。

    待马车停稳,洛羽站起身来,向李悠伸出手示意要扶她起来,李悠欣然接受,扶着他的手准备站起身来,不想她在马车上坐了整整一上午,腿脚竟然有些发软,一下子没站稳,朝着两人中间的桌案扑了过来,桌案上摆满了茶具,眼看就要扑在瓷器上,洛羽拉住她使劲一拽,直接越过桌案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怀中。

    李悠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手被惊吓着下意识的撑着他的胸膛,两人靠的太近了,她能清晰的闻到他衣服上熏香的气味,那香气似雪中之兰,清新淡雅,透人心脾。

    李悠惊魂未定,心如擂鼓,瞪大眼睛怔怔盯着眼前的胸膛。

    洛羽刚才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后下意识的用双手拥住了她,此刻也是怔住了,耳朵后面悄悄升起了一抹红晕,他垂下头看着怀中少女圆润可爱的脸庞,心中似乎被热水渐渐灌满了,这感觉极为玄妙。

    李悠反应过来,终于把胸口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啊,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见血了!”她拍拍胸膛深吸了几口气。

    “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洛羽拥住她,声音极轻的说道。

    李悠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心里受到了一些冲击。“呃,谢,谢谢你洛羽,要不是你拉住我,我今天就要见大夫了。”李悠一边口中道谢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挣开洛羽的怀抱。

    洛羽松开拥住她的双手,将手背在身后,温柔的看着她道:“小悠,不用客气。”

    李悠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说道:“那我们下去吧,我的腿有些麻,得活动活动。”说罢打开车厢门,走了出去。

    洛羽看着她红透的耳朵,举拳在唇边偷偷一笑,随即跟着她踏下马车。

    李悠踏下马车,只见眼前是一个驿站,马车被停在驿站旁平整的官道边,车队紧紧靠近道路的一边,留出了充足的空间给后来的车马通过。侍卫们穿梭往来给马取料喂食,侍从婢女们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手上抱着一些要用上的食物器具。

    李悠看着眼前的驿站,越看越眼熟,她径直走进门去,从驿站的门口进来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一边是马厩,几匹马正悠闲的吃着草。李悠径直穿过院子,走进厅中,这是一个餐厅,摆放着十几套桌椅,一个妇人正在桌前擦着桌子。

    “王娘子!”李悠开心地冲那妇人喊道。

    “你是……”妇人闻声抬头,疑惑的打量着她。

    李悠含笑看着她,也不解释。此时洛羽跟过来,站在她身边,也看向那位妇人。

    那妇人打量了李悠半刻,惊讶的说:“难道你是……李公子?你怎么做女子打扮?”转而恍然大悟的拍拍头说道:“哎呀,看我这脑子,我就说怎么会有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公子,原来是小女子呀!”

    李悠开心的笑道:“是我!出门在外,扮作男子方便一点。王娘子这三年来过的还好吗?”

    “托李公…小姐的福,我过的很好,谢谢你们三年前救了我,让我能重活一次。”王娘子抓住李悠的手,感激的说道。此时,她终于看到了旁边的洛羽,惊怔半刻说道:“哎呀,这位小公子…..怎么长得像仙人似的。”

    洛羽抬起手,对她抱拳施了一礼。

    王娘子连忙回了一礼。

    “王娘子,来,我们过来细说,我好想知道你这三年发生了什么。”李悠挽住王娘子的手把她拉到一张桌边坐下,催促她讲这三年的经历。

    王娘子略有些羞涩的扶了扶鬓发,缓缓开口道:“三年前,自从你和那位冷着脸的小哥救下我,把我送进了这个官驿以后,我就踏踏实实的在这里过下了,每天做些端茶递水,洗衣做饭的轻松活计,他们给我的月例银子我都没处花,都攒了起来。这边的驿官张大人非常照顾我,我过的很好。如今我有了盼头,以前的一切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李悠高兴的说:“太好了,王娘子,见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李小姐,你实在是大善之人,多亏有你,我才能重获新生。说来也巧,当初你救了我以后没多久,官府就设立了官婢府,像我一样无处可去的人,也有了去处。如今的辰帝陛下真真是一位体恤百姓的好皇帝。”王娘子感叹的说道。

    洛羽闻言眼神微动,看向李悠。

    “对了,那位跟在你身后老是冷着脸的穿黑衣服的小哥呢?”王娘子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疑惑问道。

    “王娘子,他叫弗余!他现在有事呢,不在我身边。”李悠笑道。

    “那个小哥儿,长的那么俊,偏偏喜欢板着脸,活像别人欠他钱似的。”王娘子幽默的说道。

    “哈哈哈哈!”李悠眯起眼开怀大笑,心想不知弗余听到这个评价会作何感想。

    一旁的洛羽看着她灿烂的笑颜,心里很是复杂。这样活泼的她,此前从未向他显露过。除了刚见面时因为误会,她冲他发过怒稍稍露出了一点锋芒,之后她在他面前显露的都是温和懂礼的那一面。而她在王娘子面前,竟像是完全卸下了防备,真诚又可亲。

    “对了,这位像仙子似小哥是谁呀?”王娘子有些揶揄的偷偷向李悠问道。

    “他啊,他是我的朋友,姓洛。”李悠轻轻回答。

    “我是她的未婚夫。”洛羽突然朗声说道。

    李悠闻言惊讶的看向他。

    王娘子也是惊怔了一会,惊叹道:“哎呀,李小姐,原来这位像仙子似的洛公子是你的未婚夫,真是好福气呀!”转头又偷偷凑在李悠耳边说:“你以后要看紧他,他生的如此好看,可要小心别被什么女狐狸精惦记上了,给你勾走了。”

    李悠闻言一怔,眼睛往洛羽俊美出尘的脸上扫了一圈,呵呵干笑了几声。

    洛羽默默捏紧了拳头,怎么生的好看在她嘴中就不像好话呢,他又为何会被狐狸精勾走。洛羽神色冰冷默不吭声的转身出去。

    此时婢女们鱼贯而入,止住了洛羽的步伐,他们将手中端着的食物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此次出门,他们已经提前备好了主子今天所用的膳食,刚刚借厨房的蒸笼热好了就端了过来。

    只见一道道精美的膳食渐渐摆满了桌面,王娘子看呆了眼。

    侍女们摆好膳食,放置好餐具,正准备请主人入座,没等开口就被洛羽挥退,免得她们泄露了李悠的身份。

    “这位…王娘子,和我们一起来用膳吧。”洛羽开口道。

    李悠看了一眼洛羽,有些惊讶。她还以为他刚才是嫌弃她们呱噪才要离开,没想到还能主动相邀。

    “不用了不用了,来了这么多客人,厨房里一定忙得很,我要去帮忙了,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快吃吧!”王娘子一边摆手拒绝一边快步去了厨房。

    洛羽看她走了,回头对李悠说道:“我们用膳吧。”

    “嗯。”李悠点头。

    李悠入座,这是一张四方桌,洛羽坐在了她右手边。

    两人开始用膳,食不言,两人默默用膳,都没有说话。

    洛羽看向李悠又沉静下来的眸子,又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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