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锦下楼转角处却见其寒庭踌躇不前，于是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也在这？”
“啊？”其寒庭被突然出现的拂锦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解释：“听翎胥说，你来醉仙楼了，我正好……配置了新得解药，着急来给你送来。”
他将瓷瓶递到拂锦手中，“你吃完记得告诉我，若需要改良，随时找我。”
拂锦接过，打量他两眼：“你脸色很不好，你怎么了？”
其寒庭摇头，笑得苦涩：“我没事……我先走了。”
他匆匆走了，连背影都带着些狼狈。
拂锦举起手里瓷瓶晃了晃，烛光照射泛着暖暖得光晕，她觉得这东西好像有些熟悉，“跟宴辛淮得瓶子倒是一模一样，都是药，瓶子应该都是一样得。”
她也不甚在意将解药收回了囊中，却突然顿住脚步，朝某个方向望去，拂锦眯着眸子望了片刻，才迈开步子往回走去。
雪落密集，似乎是从遥远天际传来，又仿佛是近在咫尺，拂锦抬眼望去，却只能看见漫天大雪。
“姑娘心中有事未了？”耳畔传来轻缓嗓音，拂锦转头，见到了一位打着伞的男子。
“看来我与姑娘有缘，这是第二次相见了。“年观南微微一笑，“还记得吗？茶摊讲论那次，今儿又在这儿遇到姑娘……这缘分还真是奇妙。”
我观南山观自在。
拂锦恍惚回忆起了什么，淡笑道：“记得。”
“我虽不懂姑娘心思，但依旧劝姑娘莫要执念太深，心中藏着太多秘密，不是件好事。”年观南将伞撑到了她头顶，笑容温和，“我知晓姑娘心中所忧，但我认为，有些事情既然已发生，不必再纠结，毕竟，这缘分早已尽了，你也该放下了。”
拂锦沉默着看着他。
“姑娘不妨将其全部舍去。这个法子也挺好，姑娘怎么不试一试？”年观南继续笑着，眉目清朗，声音如泉水般沁人，“这天下美景众多，姑娘应当多欣赏一番。”
“舍弃么？”拂锦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想什么，最终也没多说，只是微微颔首致谢，转身离去。
年观南立在原地，静默许久。
被铺上了一层洁白，如同一幅精致画卷。
他伸出手摸了一把，触感温热，雪花融化在掌心里，他握紧掌心，看着那团水珠渐渐变小，消失在空气中。
火炉中的炭烧红了，炉火噼啪作响。
鹤昀策坐在窗前发呆，映衬着他地侧颜，手拿着那只白玉酒杯，目不转睛盯着它瞧，久久不曾动弹。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他才恍惚抬头，站起来打开房门。“阿锦……”
门外的子书游商手中一把十二玉斋扇，轻轻敲了敲酒壶，“喝点什么？”
鹤昀沉默着让开路。子书游商推门进去，将折扇扔在桌上，走到桌前端起桌上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仰首饮尽。
“找我干什么？”鹤昀策问，他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我与你，好像并没有什么旧识吧？”
“是没有。”子书游商放下酒壶，双腿交叠着靠到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但是你，来到殿下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鹤昀策微愣。
“别装傻，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你不过是在替宿帅独桑子办事罢了——你是独桑子的徒弟。”子书游商嗤笑，“宿卫统领之人为宿帅独桑子，手下有二十八宿将，那你呢，你是谁？在里面又充当什么身份？”
鹤昀策垂了眸子，许久，缓缓道：“宿卫……”
他是宿卫吗？他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吧……
“我奉劝你们宿卫最好还是早点收手，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死无葬身之地。”子书游商提醒，“尤其是独桑子，更加不行。”
鹤昀策低笑，他指尖摩挲杯沿嘲讽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们，你凭什么说出这种话？凭你数十年待在秦誉身边却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凭你现在空无一物口出狂言？”
“我没资格？”子书游商拍案而起，怒道，“你们宿卫更是藏头露尾之辈，看准时机便倾巢而出，我比你清楚，也比任何人清楚，如今还想利用殿下，真是恶心透了！”
“我从未利用过她，也不会利用她，我与宿帅也不是一路人，你有口气来说教，怎么不打量打量你天阙府干得那些勾当？檀林城对她下手，秦誉想对她怎样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可不止秦誉一人想杀了她！你被他追杀，现在自身难保，可不要再将自己的事牵扯到她的身上，否则你死了也就罢了，要是拖累她，我绝饶不了你！”鹤昀策一字一句地警告。
子书游商瞥了一眼桌上还未喝完得美酒和空掉的瓷杯，嘴角弯起，“我自然不会将自己的事情牵扯到殿下身上，也希望你不会做出让殿下受害的决定。”说罢，他转身离开。
门砰地关上了，房间恢复安静。
鹤昀策慢条斯理地倒出杯中剩余的醇酿，一饮而尽。
一步一步，拂锦的足迹在雪地上印出浅淡痕迹，雪落得太多，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湿润冰冷。鸢月色的符印从雪地上升腾而起，在她的脚下若隐若现。她抬起头，望着天幕上飘散而下的细雪。
雪落无声。
这场雪，越下越大。
“宿卫……天阙府……”她轻声呢喃着，忽而皱眉，瞳孔中映着茫茫白雾，朦胧虚渺。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与平常一般无二。
霎时间，簌簌落下地落雪静止，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关上的瞬间，细小地雪花爆裂在空中飞扬四溅，旋即重归尘土。
她穿过长长的廊道，径直向后院走去，来到一座庭院前，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后院有一方池塘，池水碧绿，清澈见底。此刻水已冻住，寒气弥漫，水边的青石台阶亦是结满冰霜。她站在岸边看了看池水，又回眸朝里边瞧了几眼。
“回来了？”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翎胥披上斗篷朝她走来，目光凝视着她。
拂锦转过身子看着她，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片湖水之上，没有转移半分，好似是真地在赏景。
翎胥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微怔，随即笑出了声：“怎么了，今天这是？”
“ 西狞天气多变，今天是雪，明天就消雪化晴，怎么都猜不透它地心思不是吗?”拂锦淡淡的答话，神色依旧如初。
“真是没想到你也会有伤脑筋地时候啊~既然你问了，那便是想问问我的见解吧。”翎胥收敛脸上地笑容，略有些严肃起来：“可是你本就是可以操控之上的人，你其实已经想好了，但是这么做会伤害到一些人，所以你觉得麻烦，而不是苦恼。说实话，我现有的身份没有资格对你想做的，所做的进行过多的指责或者干涉，毕竟那条路不好走，你要走就注要失去一些东西。”
听到翎胥的这些话，拂锦沉默许久才仰天叹息，缓慢地开口：“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哈哈……”翎胥朗声笑了起来。“不过我倒真希望自己愚笨一点儿。况且，总是会有些人是不愿离开你，无条件的站在你身边，比如——谈苏墨还有其寒庭。”
一个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一个是推心置腹的旧友。
“虽然我有时会慢半拍...”翎胥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我能够体谅你的难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和秘密，我也不例外。不管是谁，我都不会阻拦。因为……你们，都曾帮助过我。”她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记得告诉我。我一定义不容辞，并且竭尽全力。”
拂锦最终摇了摇头，道：“多谢。”
翎胥转身离开，只留给拂锦一个背影。
拂锦看着她远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良久，她低低的叹了口气：“唉——”
拂锦回到房中，便把瓷瓶拿出来仔细瞧了瞧，坐在桌前发呆了很久。
“那就……尝试着舍弃吧。”她的声音低哑而疲惫。
梅花从窗外飘飞进来，在她身旁绕了两圈。最后停歇下来，落在了掌心。
西狞的天气就是无常，晴空万里、碧空如洗的时候，你会觉得这天蓝得发紫，可要是刮起大风来了，那你就会知道这天的颜色不是蓝的。
烈日当头的时候却能让人感受到寒冷如冰霜般的刺骨；而在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的时候，那种彻骨的寒意又会把你逼迫至疯狂。
今日的天就是阴冷地、压抑地。
“师父，今日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敖云看向对坐的子书游商，担忧地问。“今日的天气确实让人不怎么舒服。”
自家师父虽然平易近人但却十分严肃，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神情，以为子书游商是在心痛毕海之事，“我已将二师父安葬好了，师父不必担忧。”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子书游商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他缓慢地问道：“一路走来，殿下待你可好？有没有因为我的事迁怒于你？”
“这倒是没有，就连易云千闽都十分关照我，还有他们。“敖云说到此处顿了顿，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与他之间并未有什么深仇大恨，谈不上迁怒。”
要不是有拂锦地授意，易云山与千闽楼早将天阙府赶至门外。
这些日子里，他们相互扶持、同舟共济，倒也结交了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关系颇好。而敖云本身性格活泼爱玩闹，和大家混熟以后，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更加生动了，再也不是以往那副淡漠的模样。
闻言，子书游商松了口气，他笑了笑：“殿下性格温和、仁慈，你跟随她，我自是放心的。”他叹息一声，继续道，“为师我做的不称职啊，在你小时候就没有时间教授与你……”
“师父！您千万别这么想。”敖云打断他，急切的说道，“师父教导徒儿武艺，徒儿感激还来不及呢！您不要胡思乱想，师父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
子书游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笑容满面：“有么？为师不过是有所感慨。”
敖云点点头：“也是，师父是高手嘛，自然不会像别人那样表现出来。”
“哈哈哈哈，这话说得真妙！为师听了甚欢喜啊。”子书游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不过，你也应该注意休息才是，你年纪轻轻的，若再熬坏了身体，为师还怎么指望你接替为师的位置？”
“师父，您老说笑了！”敖云忙摆手否认，“弟子哪敢和师傅争啊！”
“好了好了。”子书游商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准备告辞离去，“为师还有事，先走了，你安心修炼吧。”
送走了子书游商，敖云独自一人盘腿静坐在床榻边，目光悠远，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少年脸色很是苍白，眼窝凹陷，嘴唇也干裂起皮。少年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
“我爹娘死得早，带着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投奔二舅……爷，你究竟买不买东西？”敖云纳闷的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人，这人点名要听他的事……
子书游商只是淡淡得笑着敖云没说话，手中十二玉斋扇轻扇，带着一股凉风。
敖云一下子就急了，“你方才就说了，我告诉你，你就买东西得吗！”
“你还没答应拜我为师父呢。”子书游商依旧不紧不慢道，这娃娃他看了两天，根骨奇佳，是个好苗子。
“我……我不能走。”敖云见眼前得人衣着华贵，有些羡慕却又低下头，还是驱赶他，“别挡着我卖东西，快走快走！”
敖云护着身下得几个地瓜，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确是他们家一个月得口粮。
“这些要多少银钱？”子书游商也不走，拿起一个地瓜问道。
敖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咬牙报出数字。“一……一贯钱。”
这个男人衣着华贵，因是不缺钱地公子哥，那自己多要些他也不会察觉。
“按一个一贯钱算，我全买了。”子书游商给下几锭银子。
“啊？！”敖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禁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个傻子吧。
“带我去你家看看。”
“那这是……这地瓜你不要了？”
“拎着。”
“等一会！二舅让我出来买东西，余下的钱就可以自己买东西，小鱼喜欢花，小铤喜欢刀。”敖云把几块地瓜塞到包袱里，提着包袱跟在后边。
子书游商看着这孩子瘦弱的背影心里微酸，这孩子是真懂事。
“你都给弟弟妹妹买了，你自己呢？”子书游商问道，“若是你和我拜师，你的弟弟妹妹都能一起去。”
敖云脚步停顿片刻，眼里闪着光芒，有一瞬间动容，才继续往前走。“那我得先回家问问二舅。”
“好，我三日后就在这等你。”子书游商看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而下，在他的旧荷包里又塞了一锭银子。
敖云从村子里到集上要走一天，要是碰到好心人坐上牛车那可快嘞。
“好。”敖云点点头。
二舅家的屋子比较偏僻，房间也破破烂烂，屋顶瓦片已经掉落大半，露出斑驳得瓦片，墙壁倒塌严重。
敖云回家便见二舅醉的不省人事，烂桌子上居然还剩下一小块鸡肉，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包在叶子里。
“二舅！二舅！小鱼小铤呢！”此时敖云才叫他，二舅依旧昏昏沉沉的睡着。
敖云屋里屋外找了几圈，却不见弟弟妹妹的身影，暗叫不好，赶忙跑到门外拉着人便问，“看到我弟弟妹妹了吗？你有没有看到我弟弟妹妹？”
“小云啊，你回来晚了，他们被打断手脚拉走了，都好几天了。”邻居叹气。
“怎么可能？二舅怎么会这么做？”敖云愣住了，随即拔腿往家跑。
“我弟弟妹妹呢！”敖云冲了进去抓住对方衣服吼道。“你是故意的！把我骗去集上！好把他们卖出去！”
“混账东西！我供你们吃供你们喝！给……给老子滚！”二舅一巴掌扇在敖云的脸上，怒斥道。
敖云摔倒在地，他爬起来跪到二舅身旁，“二舅，求您了，放过我弟弟妹妹吧，我去！让我去！”
什么余下的钱可以自己买东西……也不过是骗局……
风声鹤唳，阴沉的天空中不见半丝阳光。
子书游商手中折扇突然停顿，掐算起来，脸色凝重，立马起身。
野外的风声呼啸着刮过，树梢上偶尔有鸟儿惊慌地飞起来。
这里是一片茂密而潮湿的丛林深处，不时传出—阵”沙沙”声和鸟叫声，在空旷无人的荒野显得格外的刺耳。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长夜的寂静，只见一个男子浑身鲜血的躺在泥泞里，他脸色苍白如纸，紧闭着眼睛 ...
“他们……没挺过两天就死了。”子书游商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轻轻地说。
“跟我走吗？”
少年咬紧牙关，双手握拳，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摸了把脸上地血，竭力瞪大双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和你走。”
……
“师父！”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之中，他慌张叫喊道。 “师父，回来，师父！“他伸出手去抓，可是他就如一缕烟般飘散于空气之中，根本无法触碰。
突然屋外狂风大作，乌压压的乌云遮住半边天，整个天都暗沉了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嘭——”地一声，窗户被狂风吹开，木屑纷飞，将敖云惊醒，他摸了一把额头上地冷汗，心有余悸，“又梦到了……”
他起身推门而出，空气中飘荡着湿咸腥臭的味道，让人窒息。
只见原本晴朗无比的天空此刻阴霾密布，黑云翻滚，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砸落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发生了什么？”敖云不解，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眼前地景象让他瞳孔骤然紧缩。
“哗——”地一声响，瓢盆般的暴雨倾泻而至。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瞬间便积成了水坑。
而在子书游商的胸口上插着一柄利剑，拂锦握着滴着血的剑，鲜血沿着子书游商脖颈流淌，滴滴答答地滑落在青砖地上，汇聚成一摊殷红的血泊。
一滩鲜红刺目的血液，蔓延至他的脚下，打湿了他的鞋袜，十二玉斋扇落在水坑上溅起一朵朵血花，很快消散。
“师父……师父……”少年站在屋檐下淋着雨，脸上尽是泪水和雨水融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拂锦将利剑拔出带出一串血滴，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裳，洒在了地上，雷电闪过，打亮了拂锦的面庞，显露出异常冷静的杀机。
“师父！”敖云嘶吼着冲过来，伸出颤抖地右手探上男子冰凉僵硬的鼻翼，确定他已经死亡之后，他浑身一震。
敖云浑身颤抖了起来，他猛然抬头看向拂锦，双眸赤红如血，嘶吼道：“你做了什么？师父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
拂锦勾唇一笑，将长剑横于身侧，一字一句，吐露道：“是，又怎么样？”
院外几道沉重而又急切的脚步声传来，翎胥打着油纸伞匆匆而来。降意看着眼前的画面，捂起了嘴没有说话。谈苏墨则直接跑了过去——敖云跪伏在地上，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低着头，仿佛陷入了痛苦当中，一动不动。
“敖云，敖云……”鹤昀策与其寒庭喊道，却发觉他毫无反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师父？！”敖云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着，凝视着对面的拂锦。
他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染红，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他该死。”拂锦冷漠道，脸上没有任何愧疚之色，仿佛对所做的一切毫不在意。
听到这个答案，敖云更是悲痛欲绝，声嘶力竭道：“他不过就是受了秦誉蒙蔽而已！你怎么能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敖云一刀刺进拂锦胸口，鲜血溅出来落到他身上，可她依旧神色淡然，毫无波动，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似的。
“你在做什么？！”鹤昀策一掌将敖云震飞出去，看着拂锦胸口被鲜血染透，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敖云你先冷静一下！”其寒庭与翎胥也大惊失色，连忙冲过来查探拂锦伤势，发现她只是轻伤。
谈苏墨拔出剑，走到敖云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冷冷道：“敖云你想找死吗？！“
“敖云你冷静冷静！事情肯定不是那样得，你听锦姐姐解释！”降意劝解着两人。“锦姐姐你也说话呀！”
“现在你满意了吗！我师父他被你害死了啊……”敖云泪流满面，悲恸的看着拂锦，“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师父？为什么！”
谈苏墨厉喝道，也不与他留面子：“他早就该死了，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小师叔绝不会容许他活到今天。”
敖云声音带着怒火和不甘，“你明知道当年的事情，跟他无关，却非要将这笔账算到他头上！”
“那又如何？呵……”拂锦冷笑道，语气带着嘲讽和恨意，“我做得绝？敖云，你不觉得自己说得这话好笑吗？是我让你们受秦誉蛊惑的？要不是你们，我和苏墨会被人追杀吗？我的本命剑破碎，险些丢了性命！这怎么算？我们会被牵扯进这些腌臜事里来吗？！这又怎么算？”
她的声音愤怒，每一句质问，都如同利刃一样，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里，疼得厉害。
敖云怔住了，无法反驳她的质问。
是啊，从头至尾都是秦誉设计引诱了他们，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事……
“所以……你是一直在利用我？”他低声喃喃，心底涌起浓烈的苦涩，他呆呆问，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难怪……难怪你会救我！你是不是也跟秦誉一样，在利用我？”
“是，我是在利用你。”拂锦毫不否认。她看着他，目光冰冷。
“小锦儿，太过……”其寒庭眉头紧蹙，还未说完便被拂锦打断了。
“我是利用你来找到你师父，可谁让他竟然这么不得秦誉的喜欢？数十年来，一无所获，没有用得人留着作甚？“拂锦嗤笑一声，“若是没有遇到秦誉，我或许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但既然他如此执着，我也不客气！”
“所以你就杀了我师父？”敖云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通红，“因为你觉得他对你没用，所以杀了他！你不是说你不在乎那些权力吗？你干嘛还要去抢他手中的东西？！哼！打着志在乡野得旗号！你明明就放不下！一路走来，大家对你推心置腹，你却算尽人心！”
“闭嘴！”拂锦冷叱道，“你知道什么！”
“哈——哈哈——拂锦……我们都是你得棋子！是吧！因为我们背后得势力……你都可以将其牵制住！是不是！”敖云歇斯底里的叫喊道：“你虚伪！”
拂锦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拂锦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抹嘲讽，道：“如果他是我，他也会和我一样，背叛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秦誉追杀不停，大家都不是瞎子。
降意忍不住看向拂锦，心里隐约觉得拂锦并非像她表现出的那般绝情，又看向了敖云，只见他面色苍白如雪，目光哀切。
他们一行人，从最初的互相厌恶到彼此扶持，这期间经历了多少艰辛坎坷，他们全都知晓。
可是如今……他却亲眼看到拂锦杀死了他的师父……
“大家……大家有话好好说嘛……？”降意强装镇定的劝解道，尴尬的打圆场道，希望大家不要闹得太僵。
其寒庭上前扶起敖云，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别碰我！”他猩红着眼，目光灼灼的盯着拂锦，继而转身离开。
其余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拂锦，见拂锦默不吭声，只好赶紧跟着敖云去追他。
“我去追他……”其寒庭出声。
“锦姐姐，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降意忍不住问道。
“是。”她的回答很平静，像一汪古井，无波无澜。
降意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什么……也转身离开了。
翎胥见状，也叹了口气，追着降意一块走了。
”阿姐……“谈苏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劝慰她。
“我没事，你们出去吧。”拂锦淡淡道。
“嗯，那阿姐，我先走了。”谈苏墨迟疑道，他担忧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你也出去。”
“阿锦……”鹤昀策看了眼谈苏墨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面露疲倦之色的拂锦，心里有些心痛。
拂锦闭上了眼，声音有些沙哑，“我累了，想休息了。”
院子里顿时空荡下来。
拂锦抬脚往屋内走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看着地面，缓缓蹲下来。
她伸手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似哭泣一般，但她的唇边，却扬起了浅淡的弧度。
“殿下……天阙府虽然跟错了人……但是这些年来，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子书游商跪在地上，眼中带着一丝悲怆和不甘，他的嘴角挂着一缕鲜血，那是被他自己咬出来的。
他恨自己蠢！恨自己没有用！恨自己辜负了离韵姐的期望！
也许，如果自己能够早点发现真相的话……
只是，时间无法倒流过。
这数十载竟然没发现秦誉一丝丝得不对劲，还将天阙府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殿下，如今我已经身受重伤，难以再重建天阙府了……希望殿下念及旧情，放过天阙府弟子还有我徒弟敖云！”子书游商知道，如果殿下执意要杀他们，恐怕天阙府根本抵挡不住，所以他恳求，希望殿下能网开一面，饶恕天阙府其余弟兄。
“这天阙府还是当年您母亲建立的……”子书游商打些感情牌，只求拂锦能有一瞬间的动容，可见她的表情却依然冰冷而又坚决。
也是……
也没有什么感情……
天阙府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只要能保下他们，我……随意殿下处置！”子书游商最后一搏，只为挽留一个可怜的天阙府。
“我对天阙府赶尽杀绝这种事不感兴趣，你应该很清楚，我之所以留你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吧？”拂锦蹲下身来，手掌轻轻按压在子书游商的肩头，语气淡漠。
“我明白。”子书游商答道。
天阙府……
是当年母妃建立的组织，是她的心血。
天阙府……
呵呵……
如今却是一摊废土……
“可是你说得都令我动容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拂锦声音幽深，站起身来看向了天边，似乎也是在思考。
子书游商等了半晌只等她出乎意料的问题——“你这么多年开心吗？或者说……你这么多年，自由吗？”
他抬起头怔怔地望向她，眼中带着一丝茫然，一丝不解。
开心？自由？数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
他本是天都康商子书家六公子，江湖世家公子排行第六，当年被千离韵所救，机缘巧合下她也算是他半个师父。
这十年或许已经把复仇当作了一项任务，他也开始认为了自己就该那么做，这就是自己应该做的。
拂锦的询问无异于给他一波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一团糨糊，久久无法回神。
当他见到秦誉那张脸，就认定了他是卿玉殿下，秦誉让他助他复仇，他欣喜地同意，他居然分辨不出来，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为什么？明明很好分辨不是吗？
他居然有些后悔了。
若是数十年前遇到的是她该多好！要是当年北襄城破天阙府找她该多好！那一切都不将会是今日的景象。
“没人用刀抵着脖子让你干，你只是觉得这十年自己白干了，还被骗得一穷二白，无地自容。”拂锦一语重破。
是啊，就是如此，所以他才无法接受。
“殿下……还记恨大皇子他们吗？”子书游商苦笑问道。
“记恨什么？”拂锦不解，自己难道还有没记起来的记忆吗？
“没有什么。”子书游商摇摇头，忘了也好，本就不是什么很美好的回忆。
“自知自心其路则明。“
拂锦的声音很柔软，仿佛一阵春风吹过一般，让人舒服极了。
”谢殿下恩典！“子书游商脸色解脱，立刻叩首谢恩。
子书游商瞧着她远去的背影，与记忆之中的那抹身影相重合，“像……又不像……”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终于解脱了……
他抬眸望天，喃喃自语：“离韵姐，我对不起你，你一生心血……可惜，我连累了天阙府……”
这是他的选择。
“还有……这是他留给你的书信。”其寒庭的声音缓缓响起，将敖云的思绪拉扯回来，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敖云。“昨日夜里，他将这东西交给我说‘让我转交给你’想来也是为的这事。”
敖云将其接过，打开书信看了两页，整个人愣住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师父……“
“徒儿，见字如晤。”
纸张上写满了字迹，敖云握紧了拳头，眼泪顺着双颊滑落了下来，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子书游商临走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他早已想好的，他早就准备要赴死了。
“为师自诩聪明，却一叶障目，误信奸佞，铸成如此滔天大错……
这一切，皆是他一人造成的啊……
殿下虽然给了我机会，但为师无法弥补……
这一生，为师活得糊涂，做了太多糊涂事，愧疚难当，唯有用性命偿还罪孽……
徒儿，请你代为师好好活下去，不要怨恨殿下！！她已经对我们仁至义尽！“
“师父……“敖云颤抖地收起了书信，眼里含着晶莹的水光。
敖云擦干泪水，朝着其寒庭行礼，“多谢。”
其寒庭摇了摇头，“小锦儿她……也犟得狠，你多担待。”
敖云抬头望向了那蔚蓝天际，目露苦涩，“我……需要些时间。”
其寒庭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他一下痛失两位师父，这种滋味定然非常难以忍受。
去接受……
去平复……
雨歇风停后，空气中飘荡着清冷的湿气。
拂锦手中拿着红瓷瓶子站在窗边，凝视着远方。
“叩叩——”敲门声响起。
“进来。”拂锦放下了瓶子。
踏云跳上桌子，肉垫按在了瓶子上。
其寒庭推门而进，看到了拂锦那张略带疲惫却又苍白的脸庞之后，眉头轻皱了下。
“子书游商的事已经处理妥当了，给他一些时间吧。”
“这个。”拂锦指着桌子上的白瓷瓶子，道，“是他送过来的吧。”
若说这药瓶，她只是越看越奇怪，当她打开时便能确定这就是宴辛淮送的解药。
其寒庭顺着拂锦所指的地方望去，顿了顿后走了过去，点头，“是，因为他的血很珍贵，因为他……其寒庭低垂着眸子，掩饰住了眸底深邃的情绪。
“我知道了。”拂锦拿起桌上的解药便转身欲出房间，踏云见她要走，一跃在她怀中。
她本身也只是多确定一下，她只是不懂那两人为什么要合起伙来骗她。
其寒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沉，欲言又止。他背靠着窗户，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山脉。
“又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