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版周芷若一登场，周围的小卡拉米们大都自动退后，眼中也发射出了名为八卦的光华，从而天然形成了一方空地，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欣赏这对纠葛了十余年的9班前情侣的高光时刻。

    虽然9月底的天气依然燥热，甄子诚却已换上了一袭质感十足的大地色风衣，金丝边眼镜挡住了了些许表情，一头卷毛却未多经发胶摧残，颇有些落拓不羁的风采，令人联想起小田切让之流的氛围感帅哥。

    这么个雅痞精英，用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林姐，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哪里还有二十年前，身处同一个教室之中，那个总是一脸贱笑的“三贱客”之首的样子。

    “你好……小林。”

    你好，卷毛。林姐也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但是成年人之间嘛，基本的过尽千帆的架子还是要端着的。眼看卷毛那夹着一张飘着幽幽清香，精细到印着盲文的名片的修长手指，已在空中停留了接近5秒钟，林姐只能满脸微笑地接下。哦，知名投行M记的大中国区董事经理啊……

    随后，林姐夸张地一摊手：“不好意思哈，我现在算是半个无业游民，木有名片。”其实是有的，只是现在小微企业卢瑟福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还处于卢瑟主义初级阶段，所以名片还是省着点花，没必要给和业务毫不相关，今后也不再会联系的人士吧。

    眼看周围八卦的眼光越来越炽热，卷毛率先打破了僵局：“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回上海。今天可以赏脸陪我逛逛校园吗？小林。”

    呵呵，现在这声“小林”叫得可好听，当年的你，可是一口一个“疯子”地叫，当某姐大爆之后，可是直接成了“凤姐”的呢。现在想来，“林凤梓”这个名字确实不好，凤于九天，梓潼在位，虽然寄托了从小把自己宠坏了的父母所有的美好愿望，但自己的命格还是担不起这个大的名字，最终落得个半生后潦倒的下场。

    离开了犹如战火连天的光明顶的9班教室，被突如其来出现的男版周芷若，打得措手不及、真气紊乱的林姐，终于可以吞吐调息，调理内伤。有那么一刻，他俩不约而同地回望着窗户大开的教室。

    “那个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坐前后排的。那个时候，总觉得，每天都和你有着说不完的话呢。”

    随着傍晚时分的夕阳西下，日色洒遍了卷毛的全身，将他本就偏棕色的双瞳映衬得更接近琉璃色。突然之间，他回身直对着林姐，嘴角一歪，又露出了一个接近二十年前的那种贱笑：

    “知道我为什么要戴上这条围巾吗？”

    因为你骚包，要风度不要温度？还是美国人民和我们对温度的体感不一样？

    “因为我们那个时候，不都喜欢《冬季恋歌》里的裴勇俊嘛。所以，今天我特意打扮成了裴勇俊式的风格，风衣、眼镜、围巾，来故地重游。”

    是哦，也是在一个秋日的傍晚，坐在小林前排的卷毛，戴着眼镜，还真有着几分裴勇俊小眼聚光风情。他一面低头凹着韩剧男主式的深情款款又忧郁落寞的造型，一面不停地吼着张信哲唱的《冬季恋歌》主题曲的汉化版《从开始到现在》。从而使得忍无可忍的小林，终于把一掌拍在了卷毛的后背：“不要再唱了！！”

    卷毛转过身去，教室里的一小撮人却发出了嘻嘻索索的笑声。于是卷毛从后背上摸出了一张便签纸，上面赫然写着——“尹X平”。

    因为在当年的小林心中，经常唾沫横流，表情乱飞地吹嘘自己床底究竟藏了多少岛国各位老师的艺术作品的卷毛，形象和人格就是和“尹X平”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唉，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尹X平”早就改名叫“甄X丙”了，最后，连作者金庸老先生都已经仙去了。

    正当卷毛抡起拳头，假模假样地要敲打小林的时候，斜对面的“三贱客”之一的缪可言同学，哦，不，当时还叫缪不可言同学，蹭地一下窜起来，笑得花痴乱颤：“啊！《MTV流行音乐榜》要开始了，今天有S.H.E特辑耶！”因为父母的一时脑洞，导致缪不可言同学当年因为这个名字，经历了多少高中鸡冷嘲热讽的狂风暴雨。

    现在依旧存于9班教室的那台电视，当时可谓是学生们宛如沙漠般贫瘠的精神文化生活中，那唯一的一泓月牙泉。因为当年，刚刚搬迁到不毛之地张江高科技园区的二附中，不但禁止学生在寝室中使用电脑，智能手机更是还在乔布斯的脑海中发育。虽然老师三令五申地禁止在观看新闻，学习精神以外的场合使用电视机，但学生们总是见缝插针地汲取娱乐能量，尤其喜好千禧年之后，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港台流行音乐。为了将电视机的功率最大化，学生们还发展出了打游击战的绝招。

    只是有一天，当他们在晚自习的时候，还要偷偷打开电视，追看《康熙大帝》的时候，看到陈道明老师挂着儒雅的微笑，字正腔圆地说出了那句名台词：“宝日龙梅，你可是QB了朕啊！”，全班爆发的哄笑声太响，把夜间值班的方老师吸引了过来，又是一顿被大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输出……

    眼看着缪不可言同学，已经随着S.H.E《热带雨林》的节奏陶醉地扭了起来，小林又转向了自己右边的桌子：“那文英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呢？”一个短发齐耳、五官冷艳的女孩，正沉浸在Walkman之中。这姑娘不但气质特别，爱好也迥异于班上其他女生，特别喜欢周末放出牢笼之后，和男生们成群结队打CS。现在想来颇有些cool girl的风采，然而当时卷毛却根据时下流行电视剧《粉红女郎》中的角色，给她取绰号为“男人婆”。

    郭文英摘下耳机，两眼冒光地举着磁带的封面，热情地营销了起来：“这是一名叫做Jay周杰伦的，算是新人吧，出的新专辑《范特西》。音乐风格名叫R＆B，还蛮好听的，不过你们可能不一定听得习惯哦……”

    不知不觉间，甄先生和林姐已经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操场边缘的绿化带。甄先生突然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还记得吗，小林。那天晚上……我们……”

    大哥，请你不要说得那么暧昧好嘛！其实，那天晚上真实的情景是，月黑风高之夜，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穿过绿化带，刚刚意图做出爬墙的动作，就已经被夜归的小林同学捕获。

    “尹X平，卷毛！你要干嘛！老师说学校的围墙是带电网的，电不死你！”

    被抓包的卷毛不以为耻，一根手指对着小林东指西指，让人恨不得把它剪掉：“红裤女鬼啊！”

    只因为那天晚上，小林穿了一条血血红、胀鼓鼓的裤子，在夜晚萧瑟的秋风中犹如一把火。之所以打扮成这副样子，是因为想cosplay自己当时迷恋的H.O.T.组合，穿着阔腿裤跳hiphop。自从2002年，二附中从华师大的旁边迁到张江校区后，一年一度的元旦文艺汇演，就成了文艺积极分子惨绿学习生活中，屈指可数的盼头之一。而当时的小林，也早就看着新落成的大礼堂眼馋，摩拳擦掌地准备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呢。

    “身材又不好，穿着这种裤子干嘛？因为这条裤子，完全把你肥壮的身材分成了上下两等分，连肚脐眼都露出来了，你不冷吗？”

    话说，当年这两人之所以在大晚上的，一个准备翻墙出去打CS，一个孜孜不倦地做着文艺积极分子，而不把脑筋放在晚自习这样的正道上，只因为俩人的成绩都不咋滴，甚至可以说是吊车尾。

    就当年二附中的生态系统以及鄙视链而言，在班级层面，金字塔尖为1个全国理科班，1个上海理科班，塔底则为两人所属的若干个普通班。在日后的十几年间，美名渐渐流传全国的，才貌双全的叶大帅哥，就是出自全国理科班，自然也是万千少女的男神。理科班虽然是几近全员保送清华北大的梦之队，却已年纪轻轻就尝尽了极致内卷的心酸，天天为了备战奥赛鏖战到两三点。与之相比，普通班的日子在上海的重点高中里都算得上轻松的，导致小林他们在10点寝室熄灯后，还要和宿管老师斗智斗勇地，在被窝里偷看小说呢。

    而在普通班中，生物种群的一大类为“少壮派”，即通过中考升学而来的大多数，其中就有一时人品爆发，入学后却后续乏力的小林。另一小种群名为“土著派”，即由初中部直接升学的人士，其财力与门路大多不可小觑。其中包括了“三贱客”——表情和嘴巴都其贱无比的卷毛，名字和姿态都略显奇葩的缪不可言，以及当年又黑又瘦的矮丝瓜，而今阴险狡诈的矮冬瓜齐达，以及当年小林在班级里最好的朋友，cool girl郭文英。最后，还有一小撮珍惜动物，名为“外来派”，即中途插班到二附中的，其家庭实力往往比“土著派”更加深不可测，比如卷毛暗恋的女神，校花江雪，只在二附中普通班呆了一个学期就转到了国际部，毕业后也直接出国，根本就没有和众人一起挤高考独木桥的意思。

    虽然“土著派”的个人实力大都一言难尽，唯一的例外，或许是前小林的室友、现林姐的好友陈文彦，虽然是半路出家，但因其父母是华师大人才引进的教授，本来足够有实力去全国理科班的她，只能以插空法落户到了普通班里。

    不过，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是泡沫总会熄灭的。就像老陈最终还是成为了他们班唯一一个考上北大的，就像是自己的前半生，仿佛总是在兜兜转转做无用功。就连当“红裤女鬼”的那一次，最终也没有在大礼堂成功表演。因为方老师做主，将节目安排成了女生的群舞，所以不得不以老套的彩衣娱亲式草草了事。这一套弹眼落睛的街舞，最终还是以一个晚自习结束后，仅限寝室妹子的小规模观摩收尾——哦，对了，卷毛也歪歪扭扭地倚靠在了舞台边，带着贱兮兮的笑意看完了全场。

    话说当下的林姐，想要以把话聊死的方式，快速结束战局。于是她尝试着在脸上堆满了礼貌的笑容：

    “你的夫人和孩子还好吗？他们还在美国，没有陪你一起回来吗？”

    “刚才递给你名片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吗？”甄先生伸出了十根修长的手指，上面空空如也，“我现在单身，也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