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

    洪武二十六年,锦衣卫蒋瓛告玉谋反,此言使正加强集权的明太祖朱元璋深感不安。

    遂以凉国公篮玉欲图谋反之罪,将其逮捕下狱,剥皮楦草,抄家、灭三族,并株连蔓引,史称蓝玉案。

    为逃族诛连坐,篮玉初有身孕的妾室胡氏,携篮玉两幼子蓝春、蓝斌一路向南,隐伏卜居于大磕山之下,并将二子之姓改为胡姓。

    次年,胡氏腹中之子诞生,为悼念亡夫,胡氏将襁褓之婴取名胡漠,滞此,事农桑,勤耕作。

    蓝氏族人不忘胡夫人恩德,定下祖训:“生姓胡,死姓蓝。”,故胡姓子孙生前以胡姓存世,死后墓碑之上皆刻下姓蓝,历年数百而成巨族。

    -

    永乐七年,春,磕里村。

    溪边一清朗少女,头戴斗笠,脚踩草鞋,提着竹篓向山脚木屋奔去。

    “娘!”

    胡氏正坐于矮凳上挑谷子,闻蓝漠归来,忙搁下手中簸箕迎上。“漠儿回来啦!”

    蓝漠将竹篓颠到地上,脸上尽是掩不住的自豪,兴奋道:“看看女儿才打的鱼!”

    “漠儿的捕鱼之技愈发纯熟。”胡氏瞧着那满载的竹篓,欣慰笑着。

    “那是自然!女儿将来会成为远近闻名的渔伢子!”

    “远近闻名的、渔伢子……”胡氏闻此,脸上骤现担忧。

    蓝漠俯身将蹦出竹篓的鱼拾起,面容稍作落寞。“娘亲、不喜女儿当渔伢子?”

    “此乃傍身之技,固然好,可漠儿,你作为…你心中自当承有报复才好。”

    胡氏面慈,但言语间透着怒其不争意味,“遥想你爹爹当年征伐战场、建功立业,你怎得只想屈居于溪水河畔间……”

    “爹爹爹爹!”蓝漠闻声立马撇起嘴,一屁股坐到地上。

    “总听娘亲说起,却始终不知爹爹究竟何人!”

    “何人?何人惹我家小漠不悦了,倒叫你在地上打滚儿撒泼?”一声爽朗的男中音打断母子二人的对话。

    蓝漠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眉眼间与她有几层相似之人,正手提包袱驻足院前。

    “大哥!!”蓝漠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到胡春怀中。“大哥!我可想死你啦!”

    “老大回来啦,一路可还辛苦,舟车劳顿,快进屋歇下。”胡氏关切道。

    “娘,我不累。”胡春轻抚胡氏鬓发,“娘、又多了好些白发。”

    蓝漠上前接过胡春手里的包袱,“此番大哥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上次一别,已有三月,当真是想念兄长大人!”

    “我见你呀,就是馋嘴,哪里是念着我。”胡春宠溺的轻轻刮着蓝漠鼻尖。

    “漠儿总叨着大哥何时归呢。”胡氏携着两人入门,“你们兄妹二人叙旧,饭马上就好了。”

    蓝漠目送胡氏去到厨房,“大哥大哥!上次托你在城中寻的书籍,可寻得?”

    “寻来了。”胡春从包袱中摸出一本已被翻得破烂的抄本。“且看着你何时想起这挂呢!”

    “自然是不能忘!”

    蓝漠接过那快掉渣的手抄《千金翼方》,如视珍宝。“多谢大哥!”

    “此物市面并不流通,我花了好些时日、托人方寻得一本,虽为手抄本,却已是凤毛麟角,你是从何处听来此书的?”

    蓝漠侃侃道来,“数月前,我在溪边捞鱼,途径二人,像是做官之人,听闻他们谈论此书之矜贵学问,小妹心生敬畏,想若能一观,倒也不枉一闻!”

    “聊什么呢,漠儿这般雀跃。”胡氏将刚宰的家鹅,霍出四菜一汤,盛放在桌。

    “琐碎之事罢了,许久未进母亲之手的饭菜,甚是想念!”胡春入座席间。

    “大哥!当真是沾了你的光!”蓝漠抄起筷子,夹起一鹅腿送到嘴里。

    “小丫头,瞧你说的,倒像是娘委屈你了。”胡春将另一只腿亦夹到她碗中。“喏、都给你都给你。”

    “老大,你和阿斌在京中定要相互照应,还有,切记无论内外,都要记得你们姓胡,而非蓝姓。”胡氏苦口婆心。

    “娘,多年如此,儿子牢记,上元只闻有胡氏兄弟,未见蓝姓,切莫挂心。”胡春应着,瞥向胃口极好的蓝漠。

    “小漠,可愿意到京师与大哥二哥一同经商?你已年满十六,应是历练之时,得寻一前程,成日在家摸鱼可还行?”

    “历练?”

    蓝漠自小烂漫,寄情于山水,日子虽清贫,倒也乐哉,奈何故土难离,她安于现下,从未想过离开磕里村。

    蓝漠顿觉口中鹅腿寡然无味。

    胡春胡斌已成人成家,经商在外,胡氏自然更挂心于蓝漠这一亲子,寄予厚望,“今日你大哥从城中归来,待来日去时,你且一道跟去。”

    蓝漠神色大变,“漠儿不念其他!只得陪在娘亲膝下!”说着,她便扑到胡氏怀中,“娘亲当真心狠不要漠儿了!”

    胡春宠溺摇头斟满酒,胡氏则是轻抚蓝漠的额发。

    她确信,三子既流蓝氏血脉,皆非池中之物,怎得贪恋母女之情,误了前程。

    “自当远行。”胡氏简言。

    数日后,胡氏为蓝漠收好行囊,送别门外。

    “壮志安于正道,前程方可顺遂,文也好,武也罢,当自强自立。”胡氏叮嘱着,潸然泪下。“在外、切莫软弱,让人欺了去……”

    蓝漠抱拳告别,“娘,漠儿知晓,定寻良业、衣锦还乡!”

    辞别母亲,兄妹二人座往京中马车之上。

    方圆经内皆为蓝漠未曾领略的光景,她望着昔日的方寸之地渐行渐远,磕里村愈发渺小,直至消失于大磕山脚下。

    蓝漠鼻子一酸,泪涌而出。

    “小漠可愿与两位哥哥一同下海经商,银钱颇丰!”

    蓝漠悄然抹泪,“小妹不执着于财,只愿世态安然,居于方寸之间便可。”

    “当真是后生可畏!小漠年纪轻轻有此心胸,为兄实在不如!惭愧惭愧。”

    胡春很是欣慰,“经商即相与众人,其中弯弯绕,你且自幼性情纯良,唯恐遭人算计,两性相悖,不染也罢!”

    蓝漠点头示意,从衣襟内掏出那宝贝抄本,翻书低喃而阅。

    “卷第一,采药时节第一……论曰,夫药采取不知时节,不以阴干曝干,虽有药名,终无药实,故不依时采取……”

    “菊花,正月采根、三月采叶、五月采茎、九月采花,十一月采实,皆阴干……”她轻抚额间,感叹:“单单一菊花,采摘竟也有如此多的讲究!”

    胡春:“你既叫我寻这书,感悟医道,日后可是想从医?”

    “正是!”蓝漠被问兴头之上。

    “求医问道,治病救人,乃天地要事!若能成医,救人救己,世间无疾,岂不美哉?”

    “这《千金翼方》是唐代孙思邈先生所撰,大有学问!待我好好研习一番,来日造福于世!”她激昂道。

    “医道确为积德积福之事,大哥自当相助。”胡春将袖中所有银钱尽数交给蓝漠,“小漠,此行,道阻且长,若遇坎坷,上元寻我!”

    “好!待我闯出星河一片,上元再会!”

    蓝漠在江宁下了马车,兄弟二人由此分道而行。

    告别风拂春柳,细草原袤,至此,蓝漠在命运推簇下,踏上离乡之路。

    她浑然不知,经此一别,变数之多,致多年后故土重回,物是人非,寸土恰不似年少之时。

    -

    初入江宁,人海齐涌入眼,耳边尽是哗然。

    蓝漠迈着生涩且兴奋步调,前景之繁华让人望而生畏,此番是她与山外之世的首次交锋。

    片刻,蓝漠视线被前方进出接踵的人潮吸引,她上前一道究竟,仰首观之,是栋三层酒楼,外观精雅,楼间牌匾之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柳巷院

    蓝漠虽未得先生之教诲,但胡氏乃大户出身,从小琴棋书画耳濡目染,在她经年引导下蓝漠倒也识得许多字。

    “柳巷院……”她嘀咕着,“酒楼茶肆,烟花柳巷,像是个……”

    蓝漠虽年少未经世事,但对声色之事却也明白几分。

    须臾间,一扮相妖娆女子惹得蓝漠注意,她着一抹胸,肩头只搭片薄纱,半袒胸,驻于酒楼外,正挽着个无辜路人拉扯着。

    未等蓝漠看明是作何,一张脸骤现,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见一体态丰盈的女人贴了上来。

    “何人!——”蓝漠受惊连退几步,向后倾去,两眼一黑。

    再醒来时,她发觉正置身于客房之中,正被一群姑娘围着观摩,面前骤现诸多生人面孔,初来乍到的蓝漠现下如惊弓之鸟一般。

    她从床上坐起,瞧着眼前女子,个个儿样貌不俗。

    不禁感叹李白先生诗之秒,当真诚不欺我,此景堪为: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蓝漠视线挪至一旁椅上那女人身上,她虽已人到中年,却不失风韵,微笑中透着狠历。

    “都先退下,逸哥儿留下。”女人见蓝漠难色,将人皆打发下去,遂撑起笑脸。“小兄弟现下身体如何?”

    胡氏自小惯爱给蓝漠穿兄弟剩下的衣衫,即便是自己的衣物,也多为深色,加之不拘的性子,成日挽起衣裤于溪中捞鱼,十岁以前,村儿里皆以为胡氏第三子也是个清秀的男娃娃。

    蓝漠闻此,垂眼瞧着自己深蓝的深衣,未觉不妥。“我是女子,而非男子。”

    张掌柜一怔,“姑娘也好,男子也罢。”

    她拾起茶壶,给蓝漠斟上,“鄙姓张,乃此酒楼掌柜,唤我张掌柜即可,小姐是何许人也?如何称呼?”

    “掌柜抬爱,算不得小姐。”蓝漠误以是自己身体不适,幸得张掌柜相救,便以如实相告,“我乃太平府芜湖县人许,名……”她想到母亲的三令五申,“名,胡漠。”

    “胡漠?”女人从衣襟内掏出一张极薄的纸,“是哪两个字?”

    一旁的逸哥儿极为有眼色,赶将毛笔蘸好墨汁,递给蓝漠。

    蓝漠接过笔,在纸上描了起来,“多谢张掌柜相救,敢问掌柜的,这江宁,何处可习得医术之道?”

    “得!”张掌柜充耳不闻,一改慈态,面带狡黠,“按住!”

    话音落地,蓝漠当即被逸哥儿擒住。

    还未等她做反应,张掌柜继而紧握她拇指,戳进印泥,按在了纸上,蓝漠顿感不安,“这纸为何!要用何处!”

    张掌柜将纸搁回衣襟内,斜睨道:“自然是、你的卖身契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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