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成拍着胸口畅吐一口气：“是的是的，秀秀说的在理。”

    已经入秋夜间起寒，金念的晚饭吃的愈发冰冷无味。

    卷丹姐弟返杭，带回了金家漆铺匠人已秘密北上的消息。

    这也算是赵瑷夫妇在被秦党压制憋屈的日子里，难得一闻的好消息。

    果然没多久，秦桧为了消杀思想迥异、感觉难以控制的赵瑷“皇养子”之影响力，构思出新的计谋来。

    十一月壬申，他先是请求加封军器监赵子厚兼吏部侍郎，又故充好人地当众向官家谏言：“今日宗室不可不酬奖，令聚于朝。”

    官家赵构言：“宗室中之贤者，如尝中科第及不生是非之人，可收置行在，如寺、监、秘书省，皆可以处之。祖宗以来，不用宗室做宰相，其虑思远，可用至侍从而止。”

    得此回复，秦桧心满意足，继续奏请照旧例依旧置宗学教育宗室子。

    官家允可。

    消息传入赵瑷的府中。

    屏退随侍，听完宫中侍女的来报，赵瑷眉头紧锁。

    宫中人已离去，房内无外人。

    赵瑷见郭氏只呆坐着绞玩衣袖，不禁埋怨：“这局势明显是冲着削减我们府位权重而来的，你倒不关己事还按耐得住。”

    郭氏随即将今日所穿的大袖褙子扑了扑平整：“那是，各种污糟事，哪有我所穿的衣衫重要。这身衣裙可是我压箱底的陪嫁，用螺钿细丝替了金银线织纹样于上。难得今日见客前取出一穿，下次叫它见天日时又不知要候待何时了。”

    赵瑷这才细细打量了郭氏一番，此刻竟与这话语有几分共情起来。

    郭氏接着说道：“一个漆柜几个漆匣的料子衣服，聚聚就聚聚吧。不过量体裁衣所制贵重些的衣服，和寻常穿着轻便些的成衣，收纳的用心始终是不一样的。且不能说因为我今日这身衣衫华贵衬人，其它的衣服我都瞧不上了。”

    赵瑷若有所思。

    他皱着眉头言：“那秦桧提举的赵子厚，与我们同为太祖后裔。按辈份，我们还得唤他一声叔叔。他善丹青工画，做军器监是再合适不过。现下叫他兼得吏部侍郎，可见他受秦桧搓圆捏扁得很。”

    郭氏笑：“掐算着日子，现下我们北边的漆铺应已张罗出的雏形。没准年前，我们就能开始一点点地得回本。我们啊，也可称得上是不善政的匠艺人。”

    赵瑷起身搂住郭氏的肩：“是啊，能分权使众人扛起护国之举是大好。方才，是我一时狭隘了。从外地宗室选人入临安，官家能用的人相对也就多些。哪怕做最坏的打算，他们皆受制于秦桧，可翰林学士定还有秦梓这样不畏秦□□之人。宗室子不见得都会被教成窝囊废。”

    现下轮到郭氏感叹：“一家子的亲骨肉，为人正直的秦梓相公怎么会有秦桧这样的兄弟。真是命难清道也。”

    赵瑷着急地驳回郭氏的话：“非也非也。秦梓先生在做湖州长官时，亲率百姓箪食壶浆去犒劳岳家军，并曾与岳飞相公相交甚欢。岳飞遇害后，秦桧权势更加如日中天，他却毅然与桧贼断亲，举家迁往溧阳乡下。”

    郭氏转身面向赵瑷，合手向前轻拱了两拱：“倒是我误会秦翊善①了，他们自当是两家人。”

    赵瑷思索一二，提笔给官家写信。

    他首先责己“少不更事，无所涵养”，又言“经闭门深思数月，愈发敬佩起官家需胸怀天下的慈父之心”。

    最后，他又告罪自己“久未理朝政，未替官家分忧。天下人生离死别皆由命数，但官家之慈爱心更应

    授民而非由一二人拢聚。所以上谏复置漏泽园②，叫民庶无依背身者，沐得天威福照，安然于亡地。我愿揽此一行。”

    官家赵构苦于一世都受制于各个权臣，得到赵瑷一信，不禁频呼“甚好甚好。”

    他终于得有自己能拍板的政题了。

    十二月乙卯日，官家下诏在临安府及诸郡复置漏泽园，并下令选僧两名委常平司检察，主管钱塘、仁和两县漏泽园，月支常平钱五贯、米一石。

    私底下，他特交代此事由赵瑷督办。

    回到房中后，已得消息的郭氏心疼他：“你何苦给自己揽上这么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此事办妥了没有你的名，可万一出了点偏差，你反倒会授人把柄。”

    赵瑷眉语目笑地牵过她的双手：“我先前未来得及跟你说，我，这是想‘一箭三雕’。”

    卧房里只候立着卷丹，郭氏也略放下常端的主母架子，拿着粉拳就要去锤赵瑷的胸口：“瞧把你能耐的，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赵瑷牵着她来到漆榻上紧挨着坐，卷丹极有眼力见的将榻上小几另外一侧的茶盏向他们夫妇方向推去一推，而后步到门边察探外头的动静。

    赵瑷一板一眼严肃地说道：“一者，自靖康之难官家南下，民之从者如归市，不愿屈居敌治下。自是应助君行君之道抚民。其次，我得讯岳飞相公遗躯曾叫人背走安葬，定也在这临安府内。如今为无主之躯安坟，或许，也能寻到他的踪迹，一宽我、彭成、乃至天下人的告慰之心。”

    郭氏点点头。

    赵瑷捧了略放凉的茶汤递给郭氏：“最后，说我假公济私也好。看着你肩扛一府之生计，身为夫者，如何能坐享其成？敛收遗骸后，我自要牵头定下供养之制。关于需置办的明器，我们自是可以将里头的漆器部分接下。当然出于赈济之心，你要向金秀秀彭成交代妥当，须将得利压至寻常利润之下。”

    郭氏动容，将头垂至赵瑷的肩。

    卷丹悄悄回头，见此幕冁然一笑。她现下是真心盼望自己的小姐能与姑爷永葆同心相濡以沫。

    见过人间有真情，叫她对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将来有更多的憧憬了。

    而后的一段日子，众人们皆沉浸在漆业之中。

    以至朝中奔至秦桧手下的投机人间党同伐异，都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几分。

    毕竟天底下最大的公开秘密，就是“凡论人章疏，皆桧自操以授言者”。但凡投了议和党的人，皆失了为人之魄。剩在世间荡荡晃晃的魂，不过仅能做个肉喇叭而已。

    但凡哪个喇叭吹得多吹得响，无需外人料理，他就会遭同类径直视作“爱国护统者”打杀了去。

    温州的金家漆铺接到了郭氏转述的赵瑷之讯。

    彭成赞道：“郡王夫妇真是讲究人。这明明是随口吩咐一句临安城中漆匠的事，仍想着我们特意修书来。”

    金秀秀认同：“虽说这生意面上利薄、对漆器品制又有一定要求，临安城中的寻常漆器铺也不一定乐意接。但细想，此件事却是颇能广结善缘。”

    彭成赞许注视着金秀秀：“各地官贵富户不论真心或出于脸面口碑上的需要，此后定要年年莅临漏泽园助力掌僧祭拜一二。漆匠在漆器上留下的款识，多少会给他们留下些印象。”

    金秀秀回视彭成一笑：“是的。那么我们，便更容易取得明器中极大的一部分漆器的份额。”

    她不禁起身在厅堂中踱着步：“那实在是需要抓紧拓一拓库房。现下的场地，确实是不大够用了。”

    彭成掰过金秀秀的肩叫她面朝着自己：“我，我住在你这的几月，可比从前精瘦了更多。我可一点不占地，不过是多一枕位而已。”

    金秀秀见他紧张的模样，不禁失笑：“是，你的话，我听进去了。”

    次日，他们两人分头行动。金秀秀向周围的街坊婆婶问询是否有愿意稳定入漆业的劳力。

    和福州般同样是七山二水一分田耕地资源稀缺的温州，当然也依赖从外府进口粮食。壮年劳力因此外溢严重，几乎县县都有大半壮年男子外出行商、做活讨食。

    金秀秀向能耳听八方市井见闻的婆婶们打探想谋生求职的人，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河边青砖台阶修得最宽敞、洗衣妇人聚集最多的几个河坎处，金秀秀得到了热烈的回应。

    一四十左右的妇人说：“我家那小子刚满十四，做什么都勤快就是不愿意读书！我可舍不得他出远门谋差事。能在金娘子你的铺子里做学徒学点手艺，就是没有工钱我们家也乐意！”

    另一年轻的息妇马上白她一眼：“你们家是不缺吃穿，我们家麦麦③还盼着能多吃一口肉多吃一碗干饭！”

    她又回过头对着金秀秀卖力地笑：“金娘子，我家郎君为人心细，脑子也灵活。因念着我家囡没过周岁，家中又无长辈帮衬我，这才没外出寻活。我从不说大话，保证他，上手快！”

    不过半日，金秀秀已招募到了七男二女，年龄从十四横跨到六十的新雇工。

    而彭成，则是去拜访前头牵线租赁这个院子给金秀秀的牙人。

    他先是去酒坊沽了一双酒壶，又去菜场口买了一斤当地有名的熟食——当天现煮卤的、咸甜口的酱油卤肉。

    他按照金秀秀画的白描人像稿，在牙人常去的路口找到了目标。

    彭成掐算着时间，估摸着那牙人差不多返家午歇时，主动迎了上去。

    ①官名，唐代太子官属有赞善大夫，宋代改为翊善，掌侍从讲授。

    秦梓辅授过赵构、赵昚（瑷）二帝。

    ②1.古时官设的丛葬地，凡无主尸骨及家贫无葬地者，由官家丛葬，称其地为“漏泽园”。制始于宋。 2.指验尸之所。

    ③麦麦：温州方言，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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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播广告：恳请看到此处的朋友，有空去我隔壁《如胶似漆》的诗词集里看一看第十六篇，这是今年历史圈被暂停的一件大事。作为普通人，在略得知一些以“去汉化”为目标的一些历史圈现状之后，汇总了一点点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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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假条：能力有限，别的地方多更了这边就落下了。这周只更二篇，明天星期天想偷懒不卷了。

    普通人嘛，有局限性有惰性很正常～～～嘿嘿嘿

    但保证坑品好会写完！给观看的读者朋友行个揖告退～咱们下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