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辻村深月说不出来话。

    并不是因为什么不好的事情,反而就是因为这件事好到出乎她的意料,所以她说不出来话。

    咖色的呢绒大衣,白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西裤和皮鞋,虽然精致得有点不像绫辻行人的风格,但一想到每次有什么大的出行永井荷风必然会给他搭配一套服装,这件事就并没有多大的惊喜感了。

    重点是——

    辻村深月的目光止不住地往旁边的永井荷风身上飘。

    咖色的呢绒大衣,白色的贴身高领裙子,黑色的紧身裤搭配着靴子——这不就是情侣装嘛!

    你们两个家伙!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啊!快一一端上来吧!

    辻村深月狂喜到差点突破了次元壁说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慢半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还是那身异能特务科标配黑西装,不说不好看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

    好吧好吧,她就是灰头土脸的打工人一枚啊。

    永井荷风虽然将头发梳到了耳边绑成一根麻花辫,但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不出来有哪里有一些辻村深月乐于看到的,比如一些人什么妻什么的性质之类的——不过要是绫辻行人能变成那什么人夫,那可能更是辻村深月想要看到的。

    绫辻行人一眼看穿了辻村深月心里的胡思乱想,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道。

    “你知道为什么要我们来这趟列车上吗?”

    “……额,为什么呢?”

    辻村深月卡壳了一下,随后她感受到了绫辻行人鄙视的目光,原本死气沉沉的大脑逐渐激动了起来。

    “那个,我当然有事先调查过啊!这趟列车每年都会有一次发车,全程耗时十天,在特制的天空管道里航行,可以在欣赏天空美景的同时以俯视的角度环游日本……!”

    为了避免人员太多,车票的价钱当然抬高了一些,但当然也不是说普通人穷极一生都上不来这辆号称是现实版银河铁道的宇宙列车,大概辛辛苦苦攒个几年可以登上这趟列车一次,但想来除了极具浪漫主义的人,其他普通人早就在繁忙的生活中被磨平了棱角,自然也就没有了那种享受浪漫的闲心。

    “但是除那以外,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这句话是实话,绝不掺水的大实话。

    辻村深月并不是那种脑子足够聪明的角色,如果放在侦探小说里的话,她最多也就是那种混在人群里一起惊呼的路人甲罢了。

    “是吗,也是,你也就是这点程度了。”

    绫辻行人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表情。

    什么啊——辻村深月张了张嘴,握紧拳头很想这么说,但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绫辻行人又怼了回去。

    “好了,神秘女,如果真有那么不服气的话就别问我们了,用你自己的本事上车上寻找线索去吧。”

    自己去找真相啊,或许你会吓得哭鼻子也说不定。

    绫辻行人这么说道。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永井荷风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这边,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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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想过这种可能,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津岛美知子将手机贴在耳边,倚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远处收拾现场的警员们,嘴角浮现毫无意义的微笑。

    “服部先生能使唤得动你,这令我很意外。”

    “这个嘛,就当是让他欠我个人情好了,东京之鬼的人情可是很珍贵的。”电话里的电流音微微扭曲了太宰治清越的声线,让他的尾音稍微显得有点不怀好意,“而且,毕竟美知子你也在现场,我当然……”

    他瞥了一眼对面因为话语中的名字而看过来的少年,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当然会尤其上心啊,美知子你也不想在港/口/黑/手/党的面前暴露对吧。”

    至于顺便让中原中也没办法和津岛美知子相处太久这件事,都说了是顺便的,所以当然就不值一提。

    太宰治接下了没说完的话,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着少年的表情。

    “哦,那还真是谢谢你的体贴了。”

    津岛美知子半个字都没信,也没注意他语气里的古怪,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她垂着眼,睫毛微颤。

    “但是,我有点好奇,你到底给了森鸥外什么情报,让他可以放过这边。”

    “那个啊……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只是给出了情报,其他的工序都是由好心人自主透露给森先生的,跟我太宰治没有任何关系。”

    太宰治眯起眼睛,夸张的声线从话筒里飘了出来,津岛美知子下意识挪远了一点儿,但又怕会被别人听到,所以只能又把手机贴了回去。

    这家伙绝对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干的。

    津岛美知子有些愤愤不平地皱眉。

    “好心人?”

    “嗯嗯,一位非常乐于助人的‘好心人’。”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在“好心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成功得到了面前少年警告的眼神。

    “那是……”

    津岛美知子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追问,就被太宰治打断了声音。

    “我倒是很高兴美知子你现在能对我这么黏着呢,但是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之后你空下来想找我的话,我随时奉陪。”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点暧昧的缱倦意味,但是与之相对的举动却是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耳朵被突然刺激了一下的津岛美知子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抬眼看向走过来的服部耀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思维却仍旧发散。

    不不不,再怎么说,东京之鬼什么的也太像不良组织了,但是服部耀是确确实实的警视厅课长,并不是违法组织的头脑。

    “看来是两败俱伤啊。”

    她再次垂下眼睛,因为背着光,所以没有人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这个嘛,好在那个议员看起来并没有被灭口,现在已经严加管控起来了。”

    服部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站到了津岛美知子的面前,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

    “说实话,这件事我确实没预料到,我很抱歉。”

    服部耀竟然在道歉。

    津岛美知子是个不善于接受别人歉意的人,非要说的话,她还是比较适应两个人针锋相对的状态。

    “只能麻烦伯纳德先生费心打扫一下了,不过经历了这一晚上,他会比以前更加坚强的。”

    于是津岛美知子顾左右而言他。

    “小美,你还真是好懂。”

    服部耀咧了咧嘴,脸上又露出了那副古怪的笑容。

    “总之,这次的行动,多谢你的协助了。”

    “没什么,反正那些东西最终都得落到异能特务科的手里,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薛定谔的职责。

    这两个人的尸体会被公安收管,而被拆下来的武器会被异能特务科作为筹码扣押,留给警视厅的也就只有那个议员了——假如说公安不会对这方面下手寻找突破口。

    至少从表面上来说,警视厅这次是出人出力又空手而归,而且还受到了很大的精神伤害,简直就是打工人里面屈指可数的大冤种。

    “至少我们已经清楚了,那个奇怪的柠檬炸弹,是普通人没办法拆卸的,基于这件事情能调整的方针,现在思考还不算晚。”

    两个人说着只有对方懂得的暗语。

    “服部先生,这不是把爆处班和一课绑定起来了嘛,真阴险啊。”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了几步,荒木田苍生刚好押着那个议员过来,且不论议员仓皇得不得了的表现,荒木田苍生看着清理不净的血迹,稍微皱了皱眉。

    “耀前辈,这是……”

    “有点复杂,之后复盘的时候再细说吧。”

    服部耀语焉不详。

    津岛美知子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议员,点头向服部耀告别。

    “那么,服部先生,我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就先回会场了。荒木田先生,你过来一下。”

    本来就是为了防止意外碰到港/口/黑/手/党的人,服部耀才要带着津岛美知子一起走的,既然现在已经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那津岛美知子也就没必要再呆在这边了——等到在场的人缓过来,她的存在就会格外地惹眼。

    服部耀也没什么立场拦着人,就这么点点头把人连带着自己的下属放走了。

    “这下你放心了吧,山崎君。”

    挂掉了电话,太宰治耸了耸肩。

    “她马上就要下船了,想要不被发现的话就快点回去吧。”

    “嗯,多谢。”

    尽管这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好意,但山崎要还是认真地道了谢,收拾好电脑准备离开。

    太宰治对着走到门口的少年轻轻摆了摆手,少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太宰治当然也没有送人出门的自觉。

    当然,少年也并没有想要让太宰治送自己的意思就是了。山崎要压了压帽子,背着自己的工具包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太宰治笑眯眯地倚在窗口看着少年在楼下的背影,意味不明地感叹道。

    “美知子,现在真的有很好的家人了啊。”

    他保持着这个表情又拨通了电话,声音轻飘飘的。

    “九条先生,山崎君也从这里回去了哦。”

    “是这样吗,谢谢你照顾他了,太宰君。”

    九条壮马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哪里哪里,毕竟当初多多承蒙您的照顾……”

    感受到楼下山崎要回头的视线,太宰治转过身从窗口那边走开几步,听不出真假地恭维着。

    “按照约定,我会对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言不发,好好地在她的面前隐瞒下来——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明明是互相信任的家人?”

    不知是源自什么样的情绪,他在“信任”这两个字咬下了重音。睫毛覆盖住他眼底的神色,在他的眼下打出一层阴影。

    九条壮马一副完全没有被打乱步调的样子,只是垂下眼眸微微笑了起来。

    “太宰君,家人之间并不是只有信任存在,还有爱。有了爱自然就有牵挂,所以才做不到互相坦诚。但是说到底,还是对这份爱抱有迟疑,所以才会产生犹豫。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彼此之间会毫无保留。”

    他的眼底有温暖的星河流淌,他的语气带有一点期待。

    “看起来你现在很幸福,九条先生。”

    太宰治眯起一只眼睛。

    “这是你的误解,我一直以来都很幸福。”

    二十六岁的九条壮马对十九岁的太宰治如是说。

    “我只是比以前还要更加幸福罢了。”

    说完这句话,九条壮马就挂断了电话。

    “要君已经回去了吗?”

    坐在一旁的宫濑豪安静地问道,尽管他并没有去听电话里的声音。

    “是啊。”

    他再一次望向窗外,笑着说道。

    “去横滨吧。”

    “了解了,九条先生,我们是去接美知子对吧!”

    没有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桐岛宏弥只是按照直觉行事罢了。

    “可不能小瞧孩子啊,孩子之间的力量有时候也是巨大的。”

    宫濑豪的手轻轻拂过车门把手,抬起眼浅浅地笑道。

    “我们可不能被要君比下去啊。”

    桐岛宏弥精神奕奕地握紧方向盘,低调的黑色轿车穿梭在车流中,没有人会知道这里面坐着的是九条制药公司的董事长九条壮马,也不会有人能想到,九条壮马现在只是想亲自去接自己重要的家人,他的快乐就如同身边路过的忙忙碌碌的普通人一样,简单而充实。

    “是啊,还得更加努力才行。”

    ——为了最重要的家人。

    被挂了电话的太宰治表情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整个人扑倒在了床上,把长手长脚的自己伸成一个“大”字,整个人的脸埋在床单里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道。

    “……真是的,这是在炫耀吗?”

    “津岛小姐,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荒木田苍生当然知道津岛美知子找他过来是干什么。

    “嗯,我选择降谷零君和松田阵平君。”

    津岛美知子走在前面,虽然看不到跟在后面的荒木田苍生是什么表情,但她还是能精准猜出来。

    “你想问为什么不选择萩原研二君?”

    “黑钢现在的可用人才太少,我觉得现阶段最重要的是招收新成员。”

    荒木田苍生确实为此感到疑惑。

    “萩原君的能力是我们所需要的。”

    无论是拆弹能力,还是社交能力。

    “别试图强迫一个心思复杂的人为自己效力,他和降谷君不一样,他不是为了纯粹的正义而行动的,所以不能用使命来掌控他。”

    阴暗走廊里发生的灾变并没有传到外面,又有伯纳德先生在现场维持,所以除了议员被带走时带来的小范围骚动,宾客们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津岛美知子停在风口处,没打算现在就带着一身血腥气味出去。

    “我记得上面对降谷君的未来规划是去那个组织当卧底?”

    “是,他的同期还有一个也是,那个人的能力也很强,不过公安这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口再送一个人过来了。”

    荒木田苍生如实回答着自己知道的情报。

    “真小气。”

    津岛美知子带着极强的主观情感批判着,然后话锋一转。

    “就算降谷君的能力再出众,他的长相也太显眼了。”

    卧底本来就是风险非常高的工作,一般都会选择拥有没什么记忆点的长相,就像不会有人会想让现在的津岛美知子去做长期卧底工作。

    这个决定让津岛美知子感到有些违和。

    她思索了一下。

    “卧底任务就算了吧,我有别的安排。至于萩原君那边……”

    她的声音突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就说,已经选了爆处班的一个精英成员,就不分走另一个了。”

    她望着明确向她走来的人影,挥了挥手让荒木田苍生回去待命了。

    “美知子小姐,你在这里啊。”

    津岛美知子望着寻过来的灰发青年,微笑着点头示意。

    “是你啊,京介君,怎么了?”

    京介,全名都筑京介,新生代人气演员。哥哥是知名作家都筑诚,去年白色情人节前一天参与过九条家在「Swallow」的行动。这对儿兄弟因为各种原因和九条家关系很好。

    “其实上船之前就看到你了,当时不方便打招呼,后来在船上的时候一直没找到你。”

    上了船就东跑西跑没一刻是闲下来的津岛美知子偏了偏眼神,稍显心虚。都筑京介倒是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脸上露出真心实意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美知子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原来如此。

    津岛美知子了然:“你看到那个议员被抓走了啊。”

    “是这样的,而且还听到了那个警察说的话。”

    都筑京介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道。

    “我当时真的很惊讶,明明我记得那位议员和伯纳德先生对外关系真的很好。”

    “有些事情,不正是因为关系好,才更容易做吗?”

    比如——栽赃陷害什么的。

    都筑京介是个成年人,还是混迹演艺圈的,当然不是多么天真的性格,他只是头一次来这场宴会就遇上这种事情,多少有些措不及防罢了。

    他有心想多问问,但是刚张开嘴津岛美知子就对他轻轻摆了摆手,按住她的手臂往前走了两步。

    “津岛小姐,一切都还好吗?”

    是看见津岛美知子出来而找过来的渡部悟。

    “……出了点意外。”

    津岛美知子摇了摇头,手还搭在都筑京介的胳膊上。她思索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说明,只是她的脸上无可避免地划过一道阴霾。

    那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明白了,今天辛苦你了,津岛小姐,我就不打扰你和朋友谈话了。”

    渡部悟没有露出任何异常表情,很有风度地告辞了。

    尽管津岛美知子没有明说,但渡部悟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了。逃走是不太可能逃走的,而且津岛美知子身上的血气还没完全散去,八九不离十是被灭口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难道他们一群吃公家饭的专业人士还要指望一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完成任务吗?那也太无耻了。

    目送着靠谱中年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津岛美知子收回自己的手,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周身,尽管鼻子已然麻木到闻不出身上的血腥味儿了,但她直觉还是能感觉到身上的味道还没完全消散,以这种状态回到人群里面实在是不太行,所以她多少还是有点苦恼。

    “对了,这是某位导演送给我的见面礼,我听说你会来这个宴会,所以我就带过来了。”

    都筑京介很自然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了香水小样伸手递了过去。

    “觉得你会喜欢,而且正好也没有记者在偷拍。”

    毕竟是明星,自然要注意一点这种事情,虽然就算有人敢拍津岛美知子,也得看他有没有胆子发出去。

    香水瓶外壁偏琥珀色,内壁里刻着绿色的花纹,津岛美知子只是略略地看了看外表,出于对都筑京介品味的认可也没说在别的地方先试试,直接在手腕上喷了一点儿。

    一股淡淡的甜香立刻充斥了两个人的鼻腔,有点像水果一样。

    “是小苍兰啊。”津岛美知子抿起嘴,弯起眼眸,“不愧是京介君,我很喜欢。”

    这不是谎话。

    津岛美知子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总是一副冷气逼人的样子,但喜欢的东西大多都是偏甜美风,这就像是新堂清志喜欢毛茸茸一样,是鲜为人知的反差。

    想想也知道,都筑京介又没有预知能力,自然不会预料到津岛美知子需要遮盖身上的味道而提前准备个香水讨巧,所以这真的只是都筑京介因为记挂她而带来的礼物,比起现在十分赶巧的用处,津岛美知子更喜欢这份礼物原本的含义。

    所以她才感到高兴。

    “今天晚上过的开心吗?”

    听到津岛美知子那样问的时候,都筑京介正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已经远远能看到港口的影子,这场宴会终于即将迎来它的尾声。

    “嗯,很开心,主办方非常考虑宾客的感受,我度过了很愉快的一个夜晚。”都筑京介说的真诚,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俊秀脸庞也为他的话语增加了几分可信度,“能得到这次机会真是太好了。”

    “是吗。”津岛美知子垂下眼睛,声音很轻很温柔,“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她侧过脸微笑着摆了摆手。

    “别让你的经纪人担心——之后再联系吧。”

    明明是那么显眼的一个人,但是只是一个错眼,都筑京介就再也没能在人群里看到她的身影,他沉默了半晌,又扬起礼貌的微笑,也走进了人群里。

    “呀,美知子,这里。”

    大谷羽鸟轻轻招了招手,然后十分顺手地揽住了津岛美知子的肩膀,好好地检查了她一番。

    结果,等到津岛美知子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围到了一起对她翘首以盼,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外出觅食的鸟妈妈,而这一群人是嗷嗷待哺的小鸟宝宝。

    津岛美知子被自己的发散思维吓到了。

    “你没事就好……怎么样?”

    大谷羽鸟缓缓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一切都结束了。”

    津岛美知子瞥了一眼大谷羽鸟,对着面前的众人微微扬起嘴角,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破绽。

    “最后的收尾只需要交给服部先生就够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全部都是谎言。

    大谷羽鸟望着津岛美知子似乎毫无破绽的侧脸。

    但是他也明白。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外人知道呢,而且就算告诉了他们也只是徒增恐慌罢了,所以撒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吧。

    “由衷地希望你们能认为今晚过得愉快。”

    与此同时,大谷羽鸟感觉到津岛美知子对这场宴会——亦或是说宴会主人态度的软和,思索着,先放下心中的忧虑,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笑容。

    “结交了很多有用的人,当然心情愉悦。”

    或许是真心话兼缓和气氛,早乙女郁人第一个开口了,紧接着今大路峻也出声附和了起来。

    “这里环境很舒适,比起我原本在国外参加的聚众宴会更加让人贴心,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不,所以说这场宴会跟她一点关系没有,所以这话没必要在她面前这么说。虽然她是有想替伯纳德收尾的意思,但不要搞的她好像是主办方一样,很难顶的好吗?

    津岛美知子和夏目春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竟然做到了互相理解,夏目春下意识地安慰起她。

    “我懂的,这也是没办法的。”

    这就是为什么宁愿一直去酒店住。

    想到这里,夏目春的眼神暗了一下,而发现他情绪不高的津岛美知子又反过来拍了拍夏目春的肩膀。

    “你也很不容易呢。”

    两个人的心灵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通透,恨不得双手交握,惺惺相惜。

    “等下等下,好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呢?”本来都已经松开手的大谷羽鸟突然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笑眯眯地握住津岛美知子的一边肩膀,“你们好像聊得很投缘呢?”

    “是啊,夏目君,真令人羡慕呢。”今大路峻静悄悄地站在另一边。

    “呜哇,峻前辈,突然干什么……”

    夏目春的脸上滑下一丝冷汗。

    “麻烦的女人。”

    早乙女郁人傻眼地叹了一口气,选择冷眼旁观。宝生洁看着打成一团的热闹场景,浅浅露出一个笑容。

    太好了,没出什么事就平稳结束,真是太好了。他由衷地这样想,然后忘记了曾经跃上心头的不安。

    “那么,这场旅程即将到达终点,期待着与各位的再次相会。”

    津岛美知子再一次微微欠身,戴上了完美无缺的笑容假面,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破绽。

    时间稍微向后拉开一点,在船上的乘客都离开得七七八八的时候。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服部耀的脚下是已经干涸了一大半的血迹,身后最近的是他最信任的下属之一荒木田苍生以及三位甚至还没毕业的新人中的新人,然后是他的一些其他下属,其余闲杂人等都已经撤离。两个已经看不清原本模样的尸体被放在担架上,将由站在他对面的公安势力接手。

    “警视厅可以不过问这两个人的事情,但关于涉案议员,这一点我们绝不让步。或者,白马警视厅总监和松本管理官还没有离开,您需要和他们当面商谈吗?”

    警视厅和警察厅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只要自己不感到窒息,那窒息的就是对面的人。秉承着这一思想,目暮十三等人是眼观鼻子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倒是还好,降谷零才应该是里面最尴尬的那个,对面是自己未来可能加入的部门,这边是现在负责他的临时上司,还有个年轻的上司不在现场,但不得不说缘分就是有点奇妙,降谷零和津岛美知子某种程度上就是很合拍,就在接触的这短短一个晚上,他已然从津岛美知子的身上学习练就了如何不动如山,于是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显露出来。

    “不用了,这点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有些上了年纪的管理官淡淡地颔首,从那张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上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作为协助的酬劳,这两个人的资料我们会给警视厅一份儿。不过在那之前……”

    他们还要合体去应对另一方势力。

    然而,两方人脸上的冷漠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这个国家内部有太多的排外心理,小到班级里面都要划分,那么对于不同地域的排斥似乎也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实际上津岛美知子对于这种事情一直都嗤之以鼻,自家的事情都还没管好就开始针对外面的人,属实是闲的没事找事了。

    坂口安吾轻咳了一声,声音很小,只是为了把津岛美知子的精神拽回来,她疑惑地把眼神收回来去看他。坂口安吾露出了那种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最终,他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交给了自己下属一个眼神,身上背着武士刀的西装女人吹破了泡泡糖,点了下头,从拐角里走了出来,刻意没有放轻声音的动作理所当然地吸引了走廊里另外几个人的注意。

    “横滨内务省,异能特务科。”

    名字是村社八千代。

    她简单地报上家门,面容里透露出一丝不苟的冷淡。

    “这里是横滨,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将由我方接管。”

    “我方希望能和总负责人详细面谈,我想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管理官这么说着,眼神有一瞬间瞥向了她身后没有光的拐角里,他很清楚那里一定还站着别人。

    “遗憾的是,这次的事件卷入了横滨的势力,在横滨特殊势力面前,异能特务科享有绝对优先权,我们的参事官辅佐身份特殊,多方判定后认为并不需要亲自出面。”

    村社八千代下意识想笑,但思考着眼前这种场合,她硬生生把那抹懒散的笑容给压了下去。

    “不过请放心,我们对尸体并没有兴趣,我们只是负责回收东京没有权限接触的东西而已。”

    她垂下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穿过这几个人中间将手伸向放在地上的箱子,地上还残存的血腥味儿连让她皱眉的资格都没有。

    “事先问一下,你们应该有好好遵守规定,没有乱动这里面的东西吧。”

    她站起身的时候,腰间的刀在轻轻晃动,勾起来的风声让人能感觉到这把刀绝对没有看起来那样轻薄。

    “嗯?那是自然的了。”

    服部耀说谎从来不眨眼,眼神也没有偏移。

    村社八千代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怪异的冷笑,扎成低马尾的红色头发在她的后背轻轻翘起。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异能特务科的人,但不管哪次见,服部耀都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游离于正常人之外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感,似乎他们和普通人并不在同一个层次的世界里一样。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么一回事,但果然还是不爽啊。

    服部耀稍微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

    小美,可别变成这个样子,不然他会很失望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依然满是黑暗的拐角,收回了眼神。

    中原中也进行了惯例的搜身之后,低着头走进了办公室。

    “首领。”

    他摘下帽子按在胸口单膝下跪低声问候道。

    “中也君,辛苦你了,让你白跑了一趟。”

    “不,谈不上辛苦,首领。”

    他缓缓站起来,一边戴上帽子一边回答道。

    “只是,梶井的柠檬炸弹这次没有回收得成,看来之后还是要和异能特务科再一次接触了,这样真的值得吗?”

    “嗯,虽然是麻烦了点儿,但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合法组织了,所以并不会有太多的隐患。”

    森鸥外撑着下巴,诡秘地笑着。

    “中也君,我听说那两个人被灭口了,而且似乎是以一种十分惨烈的方式,你有没有亲眼见识到呢?”

    “……是的。”

    虽然最先在脑海里浮现的是被鲜血包围的那个女孩儿——这让中原中也稍微愣了一下,但他的失神并不明显,所以连森鸥外都没能看出来。

    “他们、似乎是浑身肿胀起来,然后整个人爆开了。我离得有点远,能看到的只有这些。”

    虽然使用重力的中原中也行事绝对称不上文雅,但,以他的作风,自然是在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把对面碾成泥了。这种直接面对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这种机会对于他来说还是不多的。

    “这样啊,果然……”

    森鸥外的自言自语并没有持续太久。

    “中也君,你知道是什么样的筹码能让我暂时放弃组织的秘密武器吗?”

    他又开始折磨自己忠心的下属起来了。

    “这……我不知道。”

    虽然这么说大概不太好,但如果可以的话,中原中也确实不太喜欢和谜语人打交道,这个范围包括他亲爱的首领还有那个最好死了的青花鱼。

    “是那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研究的一种药物,使用后似乎正是这种效果——而且研究出来这个药的人还在做别的研究。不觉得可怕吗,查不到接触手法,自己的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掌握到别人的手里了,死掉了什么都不会留下,连我听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森鸥外声音低沉而悠长。

    “尽管我暂时不知道消息来源,总归是跟船上的宾客有关,有机会真想看看可不可以把有着这样惊人情报力的人才收纳进来——不过这个暂且不提,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样就能弥补失去了太宰治的港/口/黑/手/党在情报网上的不足了。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去着手调查的。”

    中原中也提起来的心放了下来,如果森鸥外想要彻查船上宾客的名单,那津岛美知子的名字势必在上面,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中原中也还是不想让她有暴露在人前的风险。

    “秘密调查——我会让红叶君也参与协助的。”

    森鸥外的眼神暗了下来,不知道是在思考些什么。

    村社八千代单手提着箱子慢悠悠地走回拐角里面,之前站在这里的一群人已然去更深处的地方等她,无论是她的护卫对象兼顶头上司,还是那位向来神出鬼没的特殊小长官,异能特务科的保密工作向来做的相当好。

    抱着一点侥幸心理,她长长地呼出了口气,翻出藏在舌头底下的泡泡糖重新嚼了起来。

    “报道——”

    声音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

    倚在窗口的白发女子阖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声音,她华美的礼服上披着格格不入的灰色西装,似乎是为了御寒,她那位擅长枪支的搭档一是没有这个机灵劲儿二也是没有这个胆量,那么这件怜香惜玉的西装的主人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内务省异能特务科参事官辅佐,他的顶头上司坂口安吾,穿着单薄的白衬衫,表情冷淡。

    哦呀哦呀,虽然她也注意到了自己上司对这位小长官有着奇怪的关注,但是没想到那个永远绷着脸工作以致发际线后移的坂口安吾真的能做出来给人披衣服这种事,想到这里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但不想让自己的工资因为什么原因往下减所以狠狠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这让她的表情格外扭曲——这件事从她的搭档青木卓一脸上那副有言难说的表情里她已经明白了。

    “怎么了,脸抽筋了吗?”

    坂口安吾瞥了她一眼,没多想地顺口问了一句。

    “那个啊,长官,我真的没有天赋演戏啊。”村社八千代将箱子放下双手摊开叹了一口气,“就算提前写好台词我也……”

    “是啊,明明都写好台词了。”坂口安吾凉凉地说道,“你还是说错了吧,明明应该是「我们并没有兴趣过多地涉足东京的事情」,才不是什么对尸体没兴趣吧?”

    村社八千代的脸立刻僵住了,连泡泡吹破了都没再管,她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原来你们那时候还在啊……”

    津岛美知子这个时候才睁开眼睛,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仿佛才睡醒一样,夜色似乎让她脸上的病气更加明显起来,瞥了一眼她的脸色,坂口安吾觉得他也不是非得在这个时候训斥下属——说到底他本身也没什么精气神干这种事。

    “之后就全权交给我们了,津岛小姐,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

    津岛美知子抬眼,白到发亮的那张脸没什么表情。

    “坂口先生,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事情吗?”

    “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或许这种时候不说,可能之后就没什么机会说了。”

    坂口安吾快走了两步和津岛美知子并肩往前走,村社八千代和青木卓一对视了一眼,乖觉地往后落了两步,虽然两个人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但后退的动作是一致的。

    津岛美知子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津岛小姐,或许这话我说出来不太合适,听起来像是虚长了几岁不知所谓的家伙的胡言乱语,但……”

    坂口安吾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有重要的家人和朋友在身边,所以,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好吗?”

    等下,他到底是从哪里突然有感而发的啊?

    津岛美知子瞠目结舌,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刚才有哪里让他产生了自己会误入歧途的错觉,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坂口先生,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身边平稳的日常,所以我绝不会……”

    津岛美知子顿了一下,露出了冷淡的笑容。

    “是这样呢,我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会不择手段,但因此走错路反而毁掉自己的日常——这种错误,我绝不会犯。”

    等下,这下不是更让人担心了吗!?坂口安吾瞪大眼睛,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只见津岛美知子的脸色突然回温,至少有点普通女孩儿的样子似的弯了弯眼睛。

    “啊啦,难道是被我骗到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出口,无需特别注意,九条壮马的身影站在车前尤其显眼。

    津岛美知子抿起嘴,轻快地往前跑了几步。

    “放心吧,坂口先生,我不会有事的。”

    但是,真的可以信赖她吗?至少在这件事上,这个会露出和曾经的太宰治一样眼神的女人,真的可以相信她不会走错路吗?

    “这就是这次的报告了,对面难得大方,且看且珍惜了。”

    服部耀懒洋洋地说道。

    并没有在现场的朝雾司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报告,在看到上面那张照片的时候愣了一下。

    “水泽……”

    朝雾司想到了在船上的津岛美知子,心跳加快了几秒。

    她……不,她不可能认得出来吧。

    真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咦?怎么了,司前辈?……水泽——”

    身旁的菅野夏树慢吞吞地念着报告上的名字。

    “啊,是那个日本人的姓名啊。”

    “没什么,只是念了一下他的名字。”

    物是人非,再见的时候,竟然已经阴阳两隔了。

    这么说着,朝雾司一只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纸张。

    “因为我身边,有很多拽着我的锚。”

    她的背影那样欢快,就像是归家的小鸟一样,她和九条壮马说话的侧影是那么天真,那副样子让人不自主地想要相信她说的话。

    至少这并不是假的。

    坂口安吾叹了一口气。

    “就当我是在瞎操心吧。”

    他只是希望她能尽量过的好一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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