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不可能,绝无可能。”

    永井荷风严肃地否认着。

    然而这并不能制止绫辻行人将药瓶打开的动作。

    瓶盖摩擦的声音在空气里格外明显。

    “不,等等,等一下,我说真的——”

    永井荷风下意识伸出手,这种表现在她身上不出现,但绫辻行人仍然不为所动,甚至偏了偏身子躲过她的手。

    于是在她绝望到麻木的目光的注视下,绫辻行人稳稳地将药粒儿倒在自己的手心里,哦对了,他的手旁是刚倒好的一杯热水。

    “快吃。”

    是在这个国家很难见到的珍贵热水。

    “行人,我是认真的!”

    她倒竖起两道柳眉呵斥道。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永井荷风再怎么强调抗议也没能逃得过吃药的命运。

    明明只是在大夏天跑到河水里逛了一圈而已,怎么可能会感冒呢?永井荷风在心里嘀咕着,不过她心里再怎么不愿意,面上还是得乖乖接过药片儿。

    就是抿着嘴的样子看起来特别不服气。

    不服气也没用。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有些甜蜜的烦恼吧。

    身为国家合法暴力部门猎犬的一员,竟然因为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而不得不在青梅竹马的监视下吃感冒药预防感冒,要是让条野采菊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得被怎么嘲笑。

    永井荷风郁闷地又抿了一口手里的热水。

    “行人,我上班时间过来可不是来被你盯着吃药的。”

    她嘟囔着。

    “喔,如果你想说的是那件和列车有关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绫辻行人不以为意地斜倚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永井荷风,一只手还托着自己的脸颊,看起来很好整以暇。

    “跟这种事情相比,当然还是盯着你吃药更有意义,我也更愿意做。”

    永井荷风一时语塞。

    “更何况——”

    没有带帽子的侦探懒洋洋地拖长声音,他很罕见地连墨镜都没有戴,所以显得那张脸比以前看起来稍微幼态无害了一点,不过要是因为这个就觉得他比原来能好说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拿着资料的辻村深月看到这幅场景在心里默默腹诽。

    “政府不是已经找了别的侦探了吗?更没有危险性的那种,既然如此这件事跟我这种被认作是没用了的家伙就没什么关系了吧。”

    ——杀人侦探,今天的言语也是如此犀利。

    永井荷风放下水杯轻轻瞥了他一眼,也没说是或者不是,但是只听到后半段的辻村深月倒是先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不小心失去警惕产生了绫辻行人在失落的错觉的她连忙安慰道。

    “不不不,老师,那个,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个嘛,上面也是有原因的……”

    她绞尽脑汁去想解释的话,奈何特工培训并没有提到该如何安抚自己的目标,所以她只能拼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一旁仿佛在看戏的永井荷风。

    【拜托了,前辈,如果现在没安抚好这家伙的话,等你走后我会遭大殃的。】

    “好了,深月,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在意的是这个吧。”

    永井荷风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厌倦的神色,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十分无聊的事情,她拉平嘴角保持着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

    “只要死刑的命令没发出来,政府就不可能不会有求于我们,所以别担心。”

    辻村深月愣了一下,然后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脸。

    【不是啊,永井前辈,我不是让你安慰我——不对!也不是让你这么安慰的啊!】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的脑子还是转不过来吗?”

    被担心的绫辻行人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冷冷地瞥了一眼辻村深月。

    “那你还有的学呢,小跟班。”

    好呀,太好了,你们两个感情依旧黏着,受伤的只有自己这个无辜观众,可真是太好了。

    这不是显得担心的自己特别蠢嘛!

    辻村深月自暴自弃地将文件扔在桌子上。

    “那个暂且不说,但是老师,这次是上面指名要你去的,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真霸道,上面打架跟我这种一无所知的小狗有什么关系。”

    绫辻行人闭着眼睛伸出了手,于是永井荷风很默契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然后绫辻行人就这么把自己的脸放在了永井荷风的手上,还稍微蹭了蹭。

    【糟了,这么一说不是真的很像狗狗吗?】

    辻村深月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笑意。

    往常绫辻行人也总是以“政府的狗”之类的形容词来自嘲或者去讽刺别人,但配上现在这种画面,辻村深月怎么样都感受不到原本话语里带有的攻击性了。

    糟了,我CP糖真好磕。

    辻村深月只能赶紧又拿起文件挡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没办法啊,毕竟我们是只能听人指挥的看门狗啊。”

    在永井荷风说话的时候,绫辻行人已经得寸进尺转了个方向整个人都躺在了她的腿上,手上也紧紧握着永井荷风的手腕,让她的手心继续贴着自己的眼睛。

    永井荷风向下瞥了他一眼,也没制止他,只是继续说道。

    “不过毕竟是跨国列车,机会难得,就当是……公费旅游,不也挺好的吗?”

    绫辻行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同意了。

    无论如何,辻村深月还是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绫辻行人突然开口道。

    “喂,辻村,既然如此,你去隔壁书房里的书架上第三列从上数第四行那里把唯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拿过来,那里装着我需要的一些资料。”

    “哦……知道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辻村深月还是乖乖离开房间去隔壁了。

    “所以说我真的很感谢政府能分给我这么一个好支使的家伙过来。”

    他嗤笑了一声。

    “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吧。”

    永井荷风低下头去看他,顺便轻轻地揉了揉他的眼睛。

    “时间还早,你完全没必要昨天熬夜去整理资料。”

    “……啊,不是说那个,不是案件的资料。”

    有些困倦的绫辻行人反应慢了半拍儿。

    “硬要说的话,就当是侦探的好胜心吧。”

    于是永井荷风明白了,可她还是稍显困惑地挑了挑眉。

    尽管绫辻行人没有睁眼,但还是精准地察觉到了永井荷风没有说出口的疑问,他在她的手心底下咧开嘴轻笑了一声。

    “我有种预感,不算是好的预感,所以还是一起看看吧,那个被政府所信赖的——武装侦探社。”

    “嗯,我知道了,那就一起看。虽然——”

    永井荷风点了点头,然后稍微俯下身子,理了理绫辻行人有些凌乱的金色头发,不知是在安慰还是说只是在陈述事实,又或者还包含了点儿别的含义。

    “——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算坏事。”

    那张长年冰封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如冰雪消融一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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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应该帮忙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很明显在听到津岛美知子发的金水之后,夏目春和今大路峻还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两个人在对方如果做了坏事的前提下是不会站到熟人那一边的类型——也就是说,有很固定的善恶观的类型。

    和津岛美知子本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这么一说显得自己好像在玩狼人杀一样。不知为何被自己的比喻笑到的津岛美知子扯了扯嘴角。

    “我很佩服你们的心意,但就算你们这么说了……”

    他们的力量能做到些什么事情呢?

    津岛美知子撑着脸皱眉认真思索着,突然灵光一闪。

    “之后我要找机会和伯纳德先生谈谈,那个时候,就请你们暂时帮我拦住渡部先生吧,当然,还有服部先生他们。”

    “服部先生是指……警视厅的那个服部先生吗?”

    夏目春一愣,开始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的记忆,最终得出结论。

    “不会吧……我完全没看到他。”

    “警视厅的人作为政府要员的保镖,确实必须不显眼也不能显眼……呢,理解一下啦。”

    津岛美知子若无其事地说完这句话,把叉子从嘴里拿了出来,再次左右观察了一下大厅的构造。

    特意提起旧事让服部耀没办法追问自己的来意,绝对不能成为一步废棋。

    “至于羽鸟先生,唉……”她想了半天,发现这人在这种时候竟然毫无用武之地,低下头颇为嫌弃地叹了口气,“就负责中间联络吧。”

    “等下等下,我可没办法忽略那可疑的停顿。”

    大谷羽鸟蹙着眉抗议,不过看着低下头的津岛美知子复又抬眼的样子他又笑了起来,他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如同情人密语一般附在她的耳边漫不经心地这么发问道。

    “好吧好吧,我是联络员——所以,你在看什么?”

    毕竟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津岛美知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很诚实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在想,他会去哪个走廊里去接电话,我要提前去蹲人。”

    这么想着,津岛美知子眼神失去了焦距。

    “是这样呢,果然是他身后,也就是西侧的两个通道吗?”

    她的眼神冷漠如机械一般,左右徘徊了几秒。

    “左边?右边?不不,果然是左边。”

    她的手握紧了叉子,肯定般地点了点头,此时,她的眼神又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看起来温柔,却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为什么是左边呢?右边明显离这边更远一点吧?”

    今大路峻也将视线放在了两个通道上比较了一番,意图跟上津岛美知子的思路,但他没发现有什么区别。

    津岛美知子回想着大脑里新绘制的地图,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

    “右边通道通向临时休息室,他无法确保会不会有并没有参加餐会或者提前离席的人待在里面,而左边通道只要再往里面走一走,谈话的声音就不会被听到了。”

    “所以,为什么你能确定他会有电话打进来呢?你看起来和他接触好像并不多。”

    夏目春紧接着发问。

    该说果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吗。

    “……我可不是小说里的侦探啊,我没有义务解释得那么明白。”

    津岛美知子叹了一口气,将叉子放了下来。

    但她还是说了,从这一点来看她和绫辻行人的嘴硬真是师出同门。

    “但是仅此一次,为了之后的计划,我还是稍微解释一下吧——最近有恐怖分子在恐吓伯纳德先生,并且现在就在这艘船上。”她眼神向下瞥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刚才在仓库找到了六个炸弹,再结合刚开始他突然接电话退场的举动,当然还有一些别的线索,这种事情不是很明显的吗?”

    已经确定船上只有这六个炸弹,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个组织大发善心或者不敢下手——确实是不敢下手,但不是因为不能对伯纳德动手,而是因为一个他能杀,几个他也能杀,但没办法在这种集中场合一起杀。

    再次说明,参与这场宴会的不止是普通学生,还有很多名流资产家,他们都是让这个国家的经济顺畅运行的重要一环,无论是合法黑/手/党还是藏头缩尾不能露出来的黑暗势力,都没办法顶着炸毁国家根基的这个风险为所欲为。

    更何况,活着的伯纳德比死掉的伯纳德更有必要。

    但是……

    津岛美知子托着腮,看了几眼伯纳德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和他挂断的动作,沉默不语。

    还是会有风险的。

    并没有想到事实会这么劲爆的麻取部二人难掩愕然。

    “哎……这种事是可以说的吗?”

    夏目春感觉到自己脸上有冷汗划过,最终忍不住吐槽道。

    “而且,那可是六个诶……”

    “当然——不可以,所以请为我保密,我可不想被服部先生抓住小辫子。”

    然后,她话音一转,似乎是无意地瞥了一眼那边,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另一边的伯纳德先生突然说了两句话。

    “伯纳德先生说,今天真是场美好的餐会,各位的礼仪也都完美又优雅——我个人也是同感呢。”

    渡部悟笑吟吟地翻译道。

    “您太客气了,我才想说这场晚餐真的很棒!”

    客人们之间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学生们为了表现自己纷纷用法语和伯纳德先生交谈了起来。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拜托你们两个了。”

    津岛美知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褶皱,面色如常地向宝生洁伸出手。

    “学长,这次也麻烦你再跟我走一趟了。”

    在今大路峻的视线里,津岛美知子领着绿发小哥——宝生洁,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并没有向宴会的主人进行说明,就自顾自地离开了现场,但在他的特意观察下,果然没有错过伯纳德先生不自然地望向那边的眼神,虽然只有那么一瞬。

    “……”

    今大路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让一旁的夏目春有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峻前辈,你……”

    你没事吧?

    “嗯?没事哦,夏目,我们还是继续盯着伯纳德先生和渡部先生吧。”

    今大路峻好心情地说道,于是既聪明又不想多管闲事的夏目春也就没追问下去。大谷羽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悠闲地押了一口杯子里的餐酒,然后缓缓在手里旋转着酒杯。

    【今大路峻,是吗?感觉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他的眼神散漫地分布在会场各地,有种暧昧的迷离感。

    【回头问问神乐吧,他上次应该有直接接触才对。】

    他心想。

    【毕竟,比起麻取部,我们才更应该替她先把把关才对。】

    津岛美知子带着宝生洁快步走到了走廊尽头,那里是一个小晾台,旁边隔了几步之遥的是另一条走廊尽头的晾台,虽说只是隔了几步,但这之中没有任何缓冲的地方,若是卡在中间有很大几率会直接掉到海里,所以普通人是绝对不会在这里打什么走近路的主意的。

    但是很不巧,津岛美知子不是什么普通人,思维也不是很正常。她看着自己身上华丽的裙子,先默默地在心里为挑选了它的神乐亚贵道了个歉。

    【对不起啊,神乐先生,这也是一时情急。】

    道完歉,下次还这么干。

    她将裙摆上挑绑在了自己的小腿处,做完这个举动后她又正色看向身旁的宝生洁。

    “对不起,之后你要对我生气也是没办法的,但现在请原谅我枉顾你的意愿,毕竟是我邀请了学长,我必须时刻注意你的状况。”

    然后,在宝生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也不管他反应如何,津岛美知子迅速地伸出手将他横抱了起来。

    诶……?

    宝生洁一时间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之后,他的脑子也转不过来了——就像是动作电影里的桥段一样,津岛美知子一边抱着他一边轻轻跃起,以这边晾台的栏杆为支点,用高跟鞋的鞋跟惊险地借力跳到了另一个晾台的平台上。本就是松垮挽起的裙角随着她落地的力道迅速散开,走廊另一边吹过来的穿堂风带动了散下来的裙摆,还有附在上面的黑纱。

    就像是蓝色的蝴蝶一样。

    “诶?啊……额……咦……”

    直到自己的双脚都已经踏在了地面上,宝生洁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憋了半天,才唯唯诺诺地问道。

    “那个,一定要从这边走吗?不能等到……伯纳德先生走进走廊的时候,从这边出去跟上去吗……”

    越说,他的声音就越小。说到最后,他忐忑不安地抬眼,月光打在津岛美知子的脸上,就像是那些摆在宫殿里的瓦尔基里雕像一样,她还是那副虽然微笑着,但带着淡淡威严的样子看着他。

    “你说的有道理,但那样不仅目标太明显,而且也没办法第一时间掌控全局。”

    不如说最开始她确实有想过这样,也很省力气。

    但是这个想法的前提是津岛美知子决定全程不出面,只在背后运作,这样的话当然可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但是从打电话的频率来看,对方相当执着,看起来如果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就是刚才在外面她没有说出口的担忧。

    不能让伯纳德先生这么直面危险。

    敌暗我明,警方到现在都暂时还没有排查出来他们到底是以什么途径、几个人潜入进来的,在情报不明的情况下,任何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关键,单凭现在的她没有把握不出面就能掌控全局。所以在伯纳德还没有惹恼对方之前,津岛美知子要尽快获取一个不引人注目就可以贴身保护的环境。

    但是这段话解释起来实在是太繁琐了,津岛美知子实在是没有这个耐心,所以在心里过了一遍以后也就这样了。

    没办法啊,本身是作为外援的自己如果这种时候找外援,那也太没面子了,会被服部先生耻笑的。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入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津岛美知子和宝生洁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躲在了阴影里。

    伯纳德的电话响了又响,这位好脾气的老先生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和渡部悟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带着不太好的表情走进了左边的走廊——就和津岛美知子当时预想的一样。

    渡部悟看起来要在安抚一下现场的学生再跟过去,于是麻取部二人组外加大谷羽鸟在这个时候开始了暗中行动。

    “伯纳德先生有一个很急的商务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大家还请稍等片刻,暂时自便。”

    说完社交辞令,渡部悟锁着眉头一边整理着领结一边向走廊处走去,然而才刚走了两步,他就注意到了远远形成包围状的三个人,其中有两个人都是他的同事。

    “喔——这是津岛小姐的命令吗?”

    “命令倒也说不上吧。”

    夏目春推了推眼镜,反驳了一下。

    “我们是通过自己的观察,才和津岛小姐达成了协力关系。”

    今大路峻温和地开口,但神情没有一点犹豫。

    “所以,抱歉了,渡部先生,在我们得到消息之前,你是不能进去的。”

    “哈哈哈哈,这还真是强硬啊。”

    那个词是什么来着?渡部悟在心里想了想——呛秋型?是这么说的吧?

    这么一说,津岛小姐确实有眼光。

    “怎么说呢,我有点好奇——不过那个暂且不说,站在外面太惹眼了。”

    他指了指右边的走廊。

    “先去那里呆着吧,放心,我不会跑的。”

    他表情诚恳,嘴上说的也真诚,而且分析的现状确实是实话,更何况夏目春和今大路峻也不是真心想逼迫自己的前辈,对此大谷羽鸟当然也是更无所谓,所以四个人迅速钻进了右边的走廊,隔绝了被吸引过来的视线。

    在此之前这四个人大概是对自己的闪亮程度并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不过,即便有认知,他们也不会在意这件事。

    “哎呀,真是繁忙的一个晚上啊。”

    望着外面的光线,渡部悟若无其事地感叹道。态度悠闲地仿佛他只是过来叙个旧,而不是被半挟持到这里来的。

    这个态度让夏目春一时摸不到头脑,他试探着说道。

    “渡部先生,我们是想帮你的。”

    “哈哈哈,这个我知道啊。”渡部悟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笑,“一定是津岛小姐对你们说了什么吧,毕竟你们两个并不是这么主动的人。”

    被说中了的两个人视线飘忽。

    “但是,我果然还是很好奇,津岛小姐难道只针对了我吗?真是这样的话我可要沮丧起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渡部悟只是笑眯眯地在问,看不出来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不,这……”

    夏目春和今大路峻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否可以把跟服部耀有关的事情说出来。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他们说,从他们的表现里渡部悟也猜到了。

    毕竟津岛美知子特别讨厌叫错自己名字的人嘛,像服部耀那种不好好叫人名字的家伙被讨厌也是很正常的。

    “太好了,看到服部先生也被针对我就放心了——唉,难道我已经老了吗?”

    心里这么想着,他轻轻带过这个话题,用手摩挲着下巴。

    “把事情只能交给年轻人去做,然后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等待结果,我真是失败的成年人啊。”

    “美知子酱的话,肯定有她自己的用意。”

    也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大谷羽鸟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机,看到上面传来的消息,暗中松了一口气,重新上扬声调。

    “好了——来消息了。”

    他皱着眉斟酌了一下该怎么转述短讯上的内容,然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好吧,让我们把渡部先生——‘押’过去吧。”

    渡部悟眼神闪了一下,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那么,让我们把视角转回另一边的走廊里。

    伯纳德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了走廊深处,他那张本就显出苍老的脸上似乎在拿起手机的一瞬间就又多了几条皱纹。

    “不管你们怎么说……!”(法)

    他对着话筒这么低声喊着,带着一种压抑过的怒气。

    伯纳德这一辈子活得算是光明磊落。他总想着既然自己享受到了常人难以拥有的优越资源,就要让更多的人能拥有这个机会。然而这个世界对好人总是苛刻的,所以他经历了太多本不该经历的风波,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而如今,上天仍然不愿意放过这个可怜的老人。

    “不,暂且答应他。”(法)

    微小到几近听不到的女声在他耳边炸开,伯纳德愣了一下,猛然回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身后的白发女人,月光打在了她的半边身子上,让她有一半明媚纯洁,而另一半则阴郁鬼魅。此时有风穿过走廊,风声带着她的裙摆微微扬起,仿佛她即将展翅高飞。

    唯有那双红色的眼睛,里面闪烁的光芒从未改变。此刻她正高举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句法文——让他当面聊。

    伯纳德微微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改口道。

    “……好吧,我们见面再详谈。……嗯,等下再定时间,至少要等到用餐时间结束。”(法)

    津岛美知子点了点头,露出了微笑,微微提着裙摆进行了从这个晚上算起应该是第一次的正式招呼。

    “好久不见,伯纳德先生。接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吧。”(法)

    伯纳德看着逐渐长开的了津岛美知子,露出了不知是因为什么而略显恍惚的表情。

    他的眼底闪过不易被人发现的泪光。

    渡部悟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人相对无言的场面。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打破这个氛围,津岛美知子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她示意着宝生洁走向外面,然后瞥了一眼渡部悟又迅速将眼神收了回来。

    “口译员,过来一下。”

    语气陌生而矜傲,仿佛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更没有暗中达成什么协议。

    这大概就是津岛美知子特有的无言温柔。

    渡部悟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伯纳德,伯纳德点了点头让他照做。于是他就顺水推舟地问道。

    “好吧,那么津岛小姐,希望我传达什么事情给伯纳德先生呢?”

    明明可以用法语交流,但一定要有个中间人转达,这位大小姐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别扭啊。

    “我知道伯纳德先生被不良集团纠缠了,我希望你能详细地跟我讲述一下事情经过,这样有助于我对下一步计划的调整。”

    津岛美知子清了清嗓子,无视了渡部悟眼神中暗含的笑意,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伯纳德先生,我知道你不想妥协,但现在不是你闭上眼睛就能躲过的事态了,我已经在船底发现了炸弹,你还觉得对方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吗?”

    她知道这些话会让面前这个不幸的老人感到痛苦——他是个善于用愧疚折磨自己的人,他这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但是她不得不说出来,如果让伯纳德总是缩在那个名为过去的蜗壳里,恐怕他将会与痛苦相伴一生,直至死亡都不得安宁。

    伯纳德愣了一下,眼底闪烁着愈发痛苦的光芒。

    又是这样。

    明明初衷并不是这样的,但最终总是会招来各种祸患。

    明明,只是想要公平地帮助他人而已。

    朱斯提娜,那是他的女儿。

    那孩子有着外向的性格,或者说有些男孩气,唯一能称得上女孩子气的是那一头和她的母亲一样美丽的白发。她很爱护这头秀发,为了与头发搭配,她可以选择去穿自己不喜欢的繁琐礼裙。但是她最终还是选择去当一个冒险家,尽管经常不着家,偶尔还会闹脾气,但作为父亲,伯纳德还是很高兴她可以自由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真的是这样的吗?」

    有个声音贴在他的耳边这样幽幽地问道。声音的主人有一头美丽的白色长发,她穿着奶黄色的雪纺裙,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以说的吗?

    伯纳德,深爱着他的女儿,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伯纳德,尽管生活上有些坎坷,但大抵上还是幸福的。

    伯纳德在独自一人的阴影里无数次地对自己重复着,强调着,直到他自己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伯纳德先生,醒一醒吧。”

    声音的主人不仅有一头美丽的长发,还有一双瑰丽如宝石的红色眼睛。她已经从那个小女孩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淑女。

    “你做的梦够久了,久到所有人都醒了过来,就剩下了你。”

    正处于少女与女人之间最模糊的界限的那个人逆着光,带着非人的美丽露出了淡淡的怜悯表情。

    没错,他曾经见过这样的表情,在这张脸上,在远比现在要稚嫩的那张脸上。

    白发女孩儿蜷缩着身体侧躺在暗红色的地板上,编好的头发凌乱地散开,仿佛熟睡了一般——如果忽略了她身下巨大并且还在蔓延的血色,那确实是这样平和的场景。

    无法发出声音。

    没错,一定是梦吧,所以这场景才会这么荒诞。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自己捂住嘴几近晕厥的妻子,戴着眼镜神色阴沉的少年,还有那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白发女孩儿,她的脸色惨白,比自己躺在地上的女儿还要可怕,那张隐约能透露出未来的几分风华的脸上露出了看不透的悲悯,仿佛是教堂里的圣母玛利亚。

    他给自己编造了一场又一场的美梦,他的女儿健康地长大,成为了一个冒险家,他的女儿在和他闹脾气,所以他每年都会给她寄一飞机的白蔷薇,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没能骗过任何人,所以他的妻子在床上郁郁而终,但他骗过了自己,于是他成功苟活了下去。

    但是,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朱斯提娜那双湖泊一般澄澈的蓝色眼睛一定在某处注视着他,注视着自己荒唐懦弱的父亲。

    都是他的错。是他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不幸,将所有人都扯进了不幸的漩涡。

    “人的第一次死亡是生理死亡,第二次死亡是在葬礼上的社会死亡,而第三次死亡也就是最后一次死亡——”津岛美知子轻轻扶了扶自己散下来的鬓角,往前走了两步,“再这么装睡下去,你的女儿才会真的死去吧。”

    渡部悟无需为难到底要不要转译,因为这句话是完完全全的法语,由津岛美知子亲口说出来的。听到这句话的伯纳德面如死灰,那永远挺直的脊背在一瞬间坦然倒塌,仿佛再也无法挺直。

    “……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后退两步看着伯纳德的神色,渡部悟不确定地用日语小声问道。

    津岛美知子没有出声回应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继续注视着伯纳德。

    空气沉默了一段时间,具体是多长时间,渡部悟也不清楚,在他的心里总感觉过了好久,但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其实实际上连用餐时间都还没有结束。

    “是,我会告诉你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伯纳德直视着津岛美知子的眼睛。

    于是津岛美知子也回应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伯纳德的配合让工作变得顺利异常。

    事情简单来说是这样的——某个组织原本的日法药物流通渠道前不久在某个高层推出来的大清洗之下被官方组织拔了出来,正急于找新的突破口,于是将目标锁定到了经常往返两国并且履历清白的伯纳德先生身上,用各种方式威逼利诱,企图达成自己的目的。

    最开始是个女人,只是通过电话交流,没见过面,后来因为伯纳德先生态度强硬坚决不同意,才换成了两个男人——一个法国人一个日本人,这两个人现在就在船上。

    “也就是说,所谓藏匿并协助犯人逃脱——指的就是这个啊。”

    津岛美知子小声嘀咕着。

    一看就是那个组织的人在泼脏水,这种手段熟悉得可怕,让她感到无尽的厌烦。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嗤笑着轻轻偏过头。

    不过,既然背后牵扯了一个隐藏得很深的组织,那么这个情报来源就很耐人寻味了。

    “没想到伯纳德先生真的能这么快振作起来,这一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最后到阳台上确认一切准备就绪的津岛美知子身后响起了渡部悟的声音。

    “他这辈子经历的挫折比你在资料上看到的要多得多。可是他仍然站在这里,为他的理想而到处奔走,你以为这是凭着什么?”

    她的手拂过栏杆,轻轻敲击了一下,栏杆回应了清脆的声音。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别的东西。她垂着眼,背对着渡部悟挑了一下眉,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假装没发现一样把那个东西又扔了出去,其他的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说到底,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大家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也正常,毕竟在这场上在横滨长时间待过的人屈指可数,不是本地人的话,确实很难想象到这件事。

    这里是夜晚的港口,是横滨的地盘,也就是说,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只是无意路过的津岛美知子尚且要担心在船上会不会碰到港/口/黑/手/党,更别说是明晃晃侵犯到横滨黑夜的利益的这两个人以及他们身后所代表的组织了。依据刚才了解到的信息,这个组织确实势力庞大,但绝对不是强大到能在横滨无视港/口/黑/手/党的程度。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没有了那只小黑猫的港/口/黑/手/党,也该早就收到消息,准备做出行动了。说不定人都已经守在港口那里,再夸张一点的话可能直接上船劫人了。

    心思回转,津岛美知子在手机上叮叮当当敲了几个字,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希望服部先生还有他身后的那个部门一定要靠谱呀。

    收起手机整理裙摆,津岛美知子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就算是她,也不会希望大家忙活了半天,结果那两个人到最后被港/口/黑/手/党给接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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