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色长发的女性,身着黑色的华服,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目送着这样奇幻的一幕,太宰治微微转着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古香古色的房檐还有承重的柱子,空气中有微微潮湿的气味。

    脚下是平滑的木质地板,尽管现代人大多都更倾向于更加好清理的大理石地板,不过也是会有偏爱复古风格的人会特意挑选这种容易被水淹坏的地板。

    不过闲话到此为止,很明显,太宰治现在踏上的土地并非处于现代,而是完完全全的属于过去的某一个时期。

    虽然此情此景并不眼熟,但至今为止的这一切倒确实依然还在他的计算内。

    “没想到现在,都这种时候还有误入的人吗?”

    那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太宰治回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成年女性,她将自己的黑色长发高高束起,脊背挺拔,手里拿着一打符纸。而她身后站着的白发女性则穿着与之相对的黑色长袍,她的身量娇小,有一半的头发盘了起来,光凭她的外貌实在难以估计她的真实年龄。

    那双如同红宝石一样闪亮的眼睛,昭示了她的主人一直以来的处境——一个在爱与呵护下健康成长的女性。

    被幸福所包围的女性。

    她讶异地打量着太宰治,然后偏过头,看向身旁高挑女性的脸,温柔地说道。

    “怎么办,晴明?好像是没有法术的普通人啊,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出事的。”

    “沙罗,你还是老样子,喜欢交朋友呢。”

    白衣女性冲着名为沙罗的白发女性低低地笑了笑。

    “好吧,那就带着他一起走吧,反正,我知道他想找的东西在哪儿。”

    她并不是性格粗糙到会放心太宰治这个从未见过的可疑陌生人,而是自信,自信自己在那一瞬间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幼驯染的外貌,又或者说是血缘的缘分,让这个人绝对不会出手;也是自信,就算他真的下手了,她也有足够的实力去抵挡,去保护自己的重要之人。

    “我改变主意了,那个东西,反正现在我已经用不上了,所以就送给更需要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晴明,你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怎么跟保宪哥哥越来越像了。”

    沙罗不服气地戳了戳晴明的手臂。

    “毕竟我们不仅是师兄妹,也是师徒啊,不过我可没有保宪那么性格恶劣,我才舍不得欺负沙罗呢。”

    安倍晴明——这个女人的全名,不仅外表清丽,有时候说话——特别是对女性,会出奇的措辞漂亮,让人有时候不得不怀疑她实际上是源氏的私生子。

    此时她正张开手臂要抱住身材娇小的沙罗。

    尽管是从小就一起生活的沙罗,也会被她的话语和动作逗得满脸通红。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沙罗轻咳了一声,挣脱出带有凌冽香气的怀抱,一边挽住安倍晴明的手臂一边看向太宰治,轻咳了一声,温声开口问道。

    “这位叫晴明,我叫沙罗。接下来就要一起走了,你叫什么?”

    太宰治看着沙罗年轻的面庞,眼中仿佛闪过泪光,短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道。

    “太宰,我叫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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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自己清楚的倒影,普通的,瘦弱的,最为平平无奇的一个人。

    “市叶医生,早上好。”

    从早上就开始的连绵不断的工作。

    “今天感觉怎么样?”

    要面对无数病人包含痛苦的情绪。

    “市叶医生,书还没有到啊……”

    他微微低下头,温和地说道。

    “大概傍晚的时候就会到了,稍微等一等吧,小祐。”

    于是他看到了孩子满怀信赖的笑容。

    “市叶医生,今天也辛苦你了。”

    面对着别人充满敬佩的眼神。

    “不不,我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只能苦笑。

    他的体表能明确地感觉到太阳的温度,然而这份热度似乎只能停留在表面,再往更深处的地方,只能感觉到虚空的寒冷,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吞噬。

    名为市叶的男人从来不知疲倦,他把他的所有都奉献给了这家医院。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令人骄傲的事情,也是真心实意地没有在谦虚。

    应做的,或者是必须要做的——这种意义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一直,一直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是刻在他脑子里的,唯一的本能。所以他永远不会产生欲望,永远也不会感到疲倦。

    少女在落地窗前垂着眼,似乎在欣赏着楼下的花圃。她的睫毛很翘,阴影之下的眼神中似乎总有一种看不透的忧愁,唯有尖尖的下巴之上那一点残存的婴儿肥让她看起来还有些同龄人的天真在身上。

    “那是桧山集团接手医院后特意种植的观赏花圃。”

    “……啊,是市叶医生啊。”

    白发少女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在阳光的照射下偏过头,冲他微微一笑,卧蚕饱满的眼睛看起来明艳又大方。

    “津岛小姐……”

    他自知刚才的冲动,强作镇定如往常一样点头致意。

    然后他听到津岛美知子如此说。

    “我一直在记挂昨天晚上的事情,所以今天去探望了一下小祐。”

    她的头发被扎成了一束麻花辫垂在胸前,刘海被风轻轻吹起,她的身体被黑发少年搀扶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向他。

    与外表不太一样,她其实是一个很有活力的人,尽管外表看起来很柔弱,但从在住院的第一天就开始不懈努力复健这件事来看,市叶能看出来她是一个精神很坚韧的人。

    即便是现在的市叶,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也会发自内心地感慨,这是一个足够漂亮的人。

    “尽管书还没到,但小祐被安抚的很好呢,这都是市叶医生的功劳。”

    美人望着他,眉目间含着淡淡的笑意。

    市叶回过神,想要回应一般笑一笑,但是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力气。

    “……这实在是……言重了。”

    他甚至差点忍不住自己的叹息。

    “因为小祐说,市叶医生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人,所以才会这么信赖你的话啊。”

    津岛美知子嘴角的弧度并没有变化,只是眯起了眼睛,不知为何,或许是阳光太刺眼,阳光下的这份笑容莫名的有种很强的攻击性,让市叶不敢抬眼去看,只能略显狼狈地别开脸。

    “市叶医生真是一个非常无私的人,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所医院,所以大家都说——你是一位如同天使一样的好人,我觉得,尤其是这一点,可真是难得啊。”

    她依然缓缓地这样说道。

    “不,再怎么说,天使也有点夸张了吧……”

    市叶终于撑不住,露出了苦笑。

    是这样吗——女孩儿歪着头这样反问道。

    “我倒是觉得这说得很准确啊,因为,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能被称作天使吧。”

    她侧过头去看窗外,现在,在阳光的遮掩下,市叶难以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正以一种咏叹的语调说道。

    “纯洁无暇的天使啊,离开的时候也会如同这阵风一样,悄无声息,让人抓不住踪迹吗?”

    那双红色的眼睛似乎什么也没说,但似乎什么都看透了——在被注视的时候,就像是被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俯视着一一般市叶感觉到自己的某一处仿佛被刺穿了一样,瞬间感觉心底一凉。

    但是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津岛美知子早已垂下眼睛,还是那副温婉的样子,如同摇曳的百合花一样,仿佛这一切只是市叶自己因为压力太大而产生的错觉。

    “那么我不打扰市叶医生了。”

    这句话彻底将市叶开始涣散的思维拉了回来,两人互相颔首告别,然后他表面看似平淡地迈开步伐离去,但是内心里只感觉地板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吸力,身体一直在往下坠,在无尽的深渊里,不停地,不停地下沉,最后,就在即将被淹没的时候——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桧山贵臣看着面前的茶色信封,脸上稍稍做出了思索的表情。

    信封的中央写着工整的辞呈二字。

    “这个……可以稍等一下吗,因为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我想知道你在这个时候提出辞呈的原因。”

    桧山贵臣这样说着,并没有过多掩饰地打开手机发送了一条讯息,然后又正视着面前的男人。

    “不……就只是我自己想辞掉医院的工作而已,没有别的原因。”

    市叶医生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站在办公室的正中央垂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坚定自己的内心。

    “——他是这样说的哦,美知子。”

    大谷羽鸟在办公桌的一旁站着,沉默了一会人,看向门口突然开口道。

    “唔……那么,就请让我再最后确认一遍吧,桧山先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市叶医生难掩讶异地回过头,津岛美知子站在门口,已经将腿上伪装的石膏拆了下去,她身后还跟着三位未成年男性小尾巴。桧山贵臣早就在回复的信件里得知了这件事,所以接受良好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让他们都进来了。

    “之前说市叶医生掉包了药品,这一系列确实是准确的情报对吧?”

    “当然,Revel从来不提供可信度低的情报,特别是提供的对象是你。”

    回应着津岛美知子的视线,桧山贵臣极为肯定地说道。

    既然如此,解答篇就这么正式开始吧。

    如同午夜剧场的开场白一般,津岛美知子按住胸口微微行礼。只不过主角并非真正的侦探,所以也没有戴着侦探标配的帽子。

    “那么,事情就已经很清楚了。直接进入结论吧——根据这份情报所得出的结论,这位天使般的男性,在这一个月里掉包了一次医用麻醉药品——我想,那一定是他要亲手用在自己身上而准备的。”

    津岛美知子面不改色地一边解说一边走向桧山贵臣的办公桌。

    “昨天晚上,趁着我们在屋顶花园进行必然的「偶遇」的时候,由井先生在我的命令下去调查了一下市叶医生的办公室,并没有发现药剂的踪影,所以我猜药物有一半可能是锁在家里了,另一半可能就是一直被带在身上。”

    她在大谷羽鸟身边站定,偏过脸去看桧山贵臣。

    “那么我也有一个疑问。”桧山贵臣也偏过头再次正对着津岛美知子的视线,“但为什么市叶要选在「现在」进行了断呢?”

    他的视线冰凉理智,仿佛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是真心地在请求津岛美知子为他答疑解惑,但是他的表情又似乎隐含着些微的悲伤。

    “如果是因为医疗事故而自责,应该早就行动了吧?”

    “在还没有辞职之前,他大概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随时结束生命」的选项吧。”

    津岛美知子将脸转了回来,望向桌上的辞呈。

    “为了无论何时发生什么事情,都能自己亲手做个了断,就是为此才做出了这种偷盗的行为。”

    “原来如此,你已经料到他会在今天提交这份文件,所以才那样跟我说的吗?”

    【桧山先生,市叶医生去你的办公室的时候,请立刻通知我。】

    ——那就是上午津岛美知子临走前在病房发出去的消息。

    桧山贵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或者说他脸上浮现出来的实际上是一种对于津岛美知子的了解的笑容。

    津岛美知子向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淡淡地说道。

    “羽鸟先生说,无法理解「情」,是桧山先生的弱点。但我认为,即便真如他所说那样,对于一个人会如何扛起自己的责任,你应该也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望着津岛美知子的侧脸几秒,然后桧山贵臣转而看向市叶医生,缓缓开口。

    “也就是说,你打算在辞去医院的工作后使用医用麻醉药品自己扛下所有罪责,并且先行犯下侵占医用麻醉药品这条决定性的罪行。”

    随着这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市叶医生的身上。

    “那个,市叶医生,这话由我这个外人来说实际上还蛮奇怪的……”大谷羽鸟和津岛美知子对视了一眼,苦笑着说道,“但我想,你还是都说出来会比较轻松哦。”

    “不……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没有证据的猜想罢了,我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市叶医生并没有露出动摇的神色。

    沉默是最难应对的防御。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过来啊,你们这样子可是会把人放跑的哦。”看着一时间也陷入沉默的众人,津岛美知子叹了一口气,双臂环胸,神色逐渐冷淡了下来,扬起声音说道,“市叶医生,你——”

    “被装成门诊患者的男记者恐吓了,没错吧。”

    市叶医生一瞬间露出了猝不及防的错愕表情。

    “什么——”

    “那个两个月里一直来挂门诊,说自己毫无原因腹痛的患者,实际上是个独立记者,而且还是那种会写恶质报道卖给周刊赚钱的糟糕记者。”

    津岛美知子将自己对由井孝太郎说过的话再次说了一遍,紧接着的是并不在意料之中的由井孝太郎的附和声。

    “没错,这一点我已经核实完毕了,正如津岛所说的那样。”

    在恰巧的时机,由井孝太郎推门而入,看样子是刚查到消息赶忙跑过来,然后急匆匆地接话道。

    “一直来挂诊恐怕并不是为了看病,而是打着取材的名义,实际上实行恐吓诈骗的目的吧。”

    市叶医生看着熟悉的面孔,终于明白了——眼前的这些人,实际上都是来调查这件事的,他们都是一伙的。

    “事情就是这样,他想以过去的医疗事故为由告发这间医院,好敲竹杠——真是好一个如意算盘。”

    由井孝太郎冷哼了一声。

    津岛美知子表情未变,她只是情绪不明地注视着市叶医生,而大谷羽鸟眉眼间却难得地露出了几分不耐,随之附和道。

    “是啊,而且还是针对医师本人下手,真是恶劣呢。”

    “就这样屈服隐瞒情况也不会变好,市叶医生,请你相信我们。”

    津岛美知子向前走了两步,直视着市叶医生的眼睛,意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我希望你可以对我们保持坦诚,我们是真的想要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尽管你已经走错了一步,那我们也绝不会基于你的自我牺牲而制定后面的计划。”

    我们是救人的一方——在这件事上,又不仅是在这件事上,津岛美知子永远铭记着这个方针。

    话说到这个份上,市叶医生也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他张了张嘴,露出了心如死灰的表情。

    “我……本想为医疗付出一切,借此多少偿还一些以前犯下的过错,然而……”

    他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颤抖,声音带着浓重的悔恨。

    “但是,一旦犯过的错误就绝对不会消失……那个男记者的出现让我认清了这一点,他说、他说如果我不协助他取材,就要捏造这间医院的负面评价,大肆报道出来……”

    他无法忍受一般捂住了脸。

    “面对那种人,就算乖乖配合到最后也只会被摆一道吧。”

    桧山贵臣客观地说道。

    “他的电脑里确实还存有这个倾向的计划书和伪造的录音。”

    说话的时候,山崎要还提着自己的电脑包。

    “……是的,你们说的没错。那个记者把采访我的内容,断章取义成他想要的模样,说要拿来贬损这家医院……”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市叶医生实际上也很明白这个道理,然而——

    “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由我担下所有的罪名,然后就此消失,这样的结果会更好。”

    津岛美知子没有说话。

    “嗯,是这样的,这样做的效率确实是很高。”

    桧山贵臣表情冷漠地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

    “但是比起承担责任,你更应该反思的是,这样做你以后就再也没办法给你负责的病患看病了。”

    听到这话,津岛美知子的眼睛转了一圈。

    “这样说的话,那个很亲近市叶医生的孩子——小祐,下次从自家休养回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垂下眼睛,接过话头,皱着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说过,「市叶医生绝对不会撒谎」。即便是这样也可以吗?”

    即便只是单纯的疑惑,津岛美知子的脸上却仿佛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这番话、亦或是说那副表情让市叶医生产生了明显的动摇,他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微微弯下腰。

    “……非常抱歉,全部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从一开始,在医疗事故发生的时候直接放弃从医这条路,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地步了。”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富有责任心的人,所以才无法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心理负担地视而不见,然而——

    津岛美知子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眼神变得冷淡而锋利了起来。

    她扬起声线。

    “市叶医生,别想着逃避!你以为闭上眼睛不去看,捂住耳朵不去听,就可以把你所做过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一笔勾销吗?那些既定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吗?”

    津岛美知子的表情认真得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条道路,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事情了?】

    那个人是否也曾这样怀疑过自己,这样用言语来麻痹自己。现在的津岛美知子不想去深想这件事,她现在只是,也只能直视着市叶医生,把当初未曾来得及和那个人说的话,清清楚楚地告诉面前这个人。

    就像是仍不死心地在和那个人的过去对抗一样。

    “很遗憾,罪行就是罪行,没有退一步的余地。但是同时,你别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因你而得到救治的患者也所在多有,你没有资格否认你确实救助了很多人,你所做的事绝非是没有意义的。”

    【杰,那些被你所救,对你露出感激的微笑的人们,你已经全部忘记了吗?】

    【你所曾做过的正确的事情,你也要一并否定吗?】

    【那样的话,你的决策,你现在的想法,就绝对是错的。】

    【那么你所追求的事物,从一开始就错了。】

    津岛美知子紧紧地握住了双拳。

    在那之后,市叶医生承认自己持有医用麻醉药品,因违反麻/药取缔法而遭到麻取部的逮捕。

    “唔,果然是很精彩的推理,不愧是津岛。”

    事后,病房里。

    日向志音轻轻地鼓掌称赞。

    “很有名侦探的风格,津岛有考虑过当侦探吗?”

    尽管津岛美知子并不觉得他是自己的朋友,但日向志音似乎没有这种被疏远的自觉,看在他是山崎要的朋友的份上,津岛美知子也就随他去了。

    “没有考虑过,另外,日向同学,谢谢你的夸奖,但是……现在是不是太晚了,明天可是周一啊,现在你还待在外面可以吗?”

    身边侦探的含量已经超标了,津岛美知子没有凑这个热闹的兴趣。

    “嗯,家里没人,所以没关系。”

    日向志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一会儿他跟着我一起坐车回去。”

    山崎要瞥了一眼日向志音,坐在床边,真正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他话音一转。

    “美知子,你刚才的样子还……挺少见的,我有点担心你。”

    “只是有感而发,别在意,要。”

    津岛美知子眨了眨眼睛,一把拉过乙骨忧太。

    “对了,这是乙骨忧太,一位熟人托付给我的,咱们学校国中部的学弟,我跟九条先生说过了,决定这段时间带他出去住……”

    “——不,九条家有太多空着不用的房间了,完全没必要带他出去住吧。”

    话还没说完,山崎要就瞪大了眼睛,立刻强硬地驳回了这件事。

    “这件事,九条先生已经告诉我了,我今天过来也是带着答复来的,那就是——你做梦!”

    说完这句带着十成十个人情绪的答复,他又瞪了一眼津岛美知子。

    “你给我等着,回去我非得看看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怎么能说出这种愚蠢的话!”

    啊,果然生气了。

    清晰地意识到这点,津岛美知子乖巧地低下头,拉住山崎要的手认错道。

    “好的,要大人,我错了,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学弟可在一旁听着呢。”

    她假装自己在偷瞄山崎要一般,一会儿一抬眼。

    “本来也是陌生人,再说了,我可是一句都没表现出我对学弟是什么态度。”

    山崎要“呵呵”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完全是因为美知子你太不拘小节,没有一点常识,这件事你负全责,没有商量。”

    他越说越来气,后来直接上手去扯津岛美知子的脸蛋。

    “我必须得让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唔唔唔哇……”

    看样子是真的被津岛美知子气疯了,即便手底下的女孩儿挣扎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他也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日向志音托着腮打量着两人,笑眯眯地说道。

    “小要和津岛,果然关系很好呢。”

    “那是当然的了!”

    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很默契地异口同声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醋劲儿大发的山崎要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日向志音,津岛美知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回床位,叹了一口气,然后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这下总算是结束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个,前辈……”

    乙骨忧太好奇地看向津岛美知子。

    “前辈那个时候,是想到了什么吗?”

    乙骨忧太在津岛美知子的面前最近似乎越来越能放得开了。

    津岛美知子保持着刚才的姿态瞥了他一眼。

    她倒不是不高兴。

    只是想着乙骨忧太反正入学了以后早晚也会知道这件事,她现在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坐在了乙骨忧太的正对面。

    更何况,她也想找个局外人稍微谈谈心。

    “告诉你倒是没什么……这是个稍微有点长的故事,我会长话短说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像哥哥一样的存在。五条悟自称是我哥哥并不是胡说,我的另一个哥哥是他的同期,他们两个那个时候并称咒术界的最强。”

    津岛美知子撑起下巴,眼神缥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虽然最开始津岛美知子是被五条悟从加茂家拐出来的,但神之子大少爷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照顾孩子的耐心与经验,所以津岛美知子大多数时候是本性包容的夏油杰带着的。

    于是夏油杰的怀抱在那个时候仍然年幼,谁都还没有遇见过的津岛美知子眼里就变得格外的温暖了起来,是极少的除了绫辻行人以外能触动她的事情。

    正因如此,在高专的托管日常对于津岛美知子来说是第一份值得永远记住的回忆。得益于从小就显现的面瘫属性,五条悟很愿意带着津岛美知子一起出任务,夏油杰刚开始是反对的,但是能和五条悟玩到一块儿的人当然脑回路也不是全然正常的,所以到最后夏油杰出任务的时候也会带着津岛美知子了,只剩下不出任务的家入硝子无法改变现状的叹气。

    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省事,五条悟会让津岛美知子坐到他的肩头上,这对于这位骄傲的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大少爷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优待,而夏油杰向来都是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两厢对比,津岛美知子对夏油杰更依赖也并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尽管五条悟对于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不得不说,津岛美知子后来对于大多数惊吓都可以淡然处之的态度确实要归功于这对儿有时候脱线的要命的挚友。

    他们对于津岛美知子来说,确实是十分重要的哥哥。

    所以当潜伏任务结束的时候,津岛美知子回到东京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绫辻行人,而是绕路先去了东京咒术高专,她想先告诉他们,她回来了,这样至少五条悟那个幼稚的家伙不会因为消息滞后而嘀嘀咕咕。

    她确实很想见他们。

    “后来,他叛变了。”

    可是,津岛美知子最终没能见到夏油杰。

    “那天对你下手的就是他,他的目标,大概就是你身上的特级咒灵。就算当时他本人没有出现,也会在背后操控着全局,所以悟才把你托付给了我——就是这么一回事,刚才我只是想到了他。”

    津岛美知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轻柔了起来。

    “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

    信奉着强者保护弱者,术士保护非术士,把错误的、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说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也并没有说错。

    但同时,实际上也是个很自大的人。

    “他的能力,确实足以承担一时这样沉重的责任。”

    因为自己的强大,所以无意识地将其他人放在了需要保护的定位,这确实是无可救药的自大。

    这对挚友当时共享着这样一个缺点。

    那个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意识到了这样下去咒术师的牺牲是永无止境的,找不到前路;还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同伴的死去,感到愧疚呢?

    这些,津岛美知子都不得而知。

    而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将他的名字说出口。

    【杰,我们现在,是在逃避吗?】

    隔日。

    早上的时候乙骨忧太就已经先去学校了。

    神乐亚贵望着面前看起来精神十足的津岛美知子叹了一口气。

    “总之,先恭喜你出院。”

    “恭喜,美知子。”

    槙庆太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的。

    “看起来你休息得很好,我很欣慰,虽然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

    “这确实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情,所以你们的祝福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津岛美知子望着两个人微微扬起嘴角,算是比较有诚意的回应了。

    不管如何,在这件事之后,津岛美知子和Revel的各位的关系确实又更近了一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桧山君肯定也想过来的,不过他最近要忙着应对媒体,我想应该还蛮难见面的吧。”

    槙庆太想了想,替没来的桧山贵臣说了一句。

    “我想也是,虽然确实有想面对面告诉他的话,但现在也没办法了。”

    对于这件事,津岛美知子并不意外。

    “那个记者,我已经和朝雾君说过了,他们会以敲诈勒索罪将他逮捕归案的,也算是对市叶医生的一点交待吧。”

    从外面看,桧山医院依然是老样子,稳如泰山,风平浪静。只不过远远能看到玄关门口来了几个记者。津岛美知子不打算过去凑热闹,到时候反而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医院里面也依然有那些与疾病或伤势奋战的患者以及医护人员。

    “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我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津岛美知子背过手,轻轻地颔了颔首,笑了出来。

    “这次能住进这家医院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如果桧山君能当面听到确实会很高兴吧。”

    槙庆太赞同地点了点头。

    “能让你有这种想法真是太好了,我也放心了。”

    “好了好了,我没来晚吧。”

    大谷羽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和那两个人不同,他今天没有穿医院内部的衣服,摆明了是想送津岛美知子回去。

    “呜哇,热情得没眼看。”

    神乐亚贵像是受不了一样别开脸。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亚贵也很想送津岛回去吧。”

    槙庆太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地耿直。

    “小庆!”

    “那,我就先走了?今天我确实还有很多预定的事情要做呢。”

    无视了神乐亚贵气急败坏的喊声,津岛美知子转过身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微微鞠躬。

    “以后有事情也可以找我帮忙哦。”

    “真的是谢谢你了,美知子。”

    槙庆太眼神温柔地看着津岛美知子的侧脸,由衷地为她的微小改变而感到高兴。

    这回的事,一定会让桧山医院经历很多的风波。但是津岛美知子相信,桧山贵臣会处理好这些事情,让这家医院重新回到业界的焦点的。

    犯下的罪过确实绝对不会消失,然而,又并不只是这样。

    市叶医生的功绩,绝对不会就此而消失——桧山贵臣绝对不会当它没发生过。

    给服部耀发完消息,津岛美知子若无其事地微笑了起来。

    他的未来,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之后,由大谷羽鸟开车去送津岛美知子到目的地。不过,目的地和留在医院的那两个人想象的家或者写字楼不同——

    “美知子酱,还真是忙碌啊。”

    行驶途中,大谷羽鸟瞥着地图上十分眼生的路线这样感叹道。

    “说起来,我对一件事有点好奇。”

    “嗯?请说。”

    津岛美知子歪了歪头,表示自己在认真聆听。

    “神乐和槙君他们昨天没上楼,所以没注意到,但我可是发现了哦,桧山他——”大谷羽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直接叫美知子酱的名字的呢?你们不会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发生了什么吧?”

    “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所以每天都会说这种奇怪的话。”

    津岛美知子脸色不变,矢口否认道。

    深夜,病房,压/倒,女/上/男/下。

    她轻咳了一下,把自己脑袋里突然出现的奇怪标签全都倒了出去。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由井先生太自来熟了吧,明明都没见过几面,却直接叫我津岛,桧山先生可能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输了才改口的吧。”

    她坚信是因为这个理由。

    “诶——那我还真是小瞧桧山了。”

    大谷羽鸟若有所思地借着后视镜看了一眼身旁的津岛美知子。

    “这一点我很赞成。羽鸟先生,你说桧山先生不理解「情」,我觉得这是大错特错的事情啊。”

    日常和大谷羽鸟抬杠调节心情以后,津岛美知子微微皱起眉。

    “我认为,事实上恰恰相反,桧山先生正是因为理解「情」,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式,这种手段来阻止市叶医生。昨天说的话也实在是漂亮极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这么语气平平地感叹着,她叹了一口气。

    “不要啊,美知子酱,你现在也太溺爱桧山了,我真是好伤心啊。”

    大谷羽鸟假装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还是比不过桧山的一个微笑嘛?”

    “……有点恶心。”

    津岛美知子难以忍受般别过脸,毫不掩饰地嫌弃道。

    “非要这样说的话,嗯,和你相比的话,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更溺爱桧山先生吗?”

    最被溺爱的毋庸置疑是槙庆太了。倒不如说,这种比较的结果会产生正是因为大谷羽鸟永远都是溺爱链的最底端。

    “啊啊,虽然这是事实但果然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伤人啊。”

    大谷羽鸟拖长声音,话语间似乎带着几分委屈。

    但津岛美知子觉得这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车最终在一座山面前停了下来。津岛美知子今天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准确来说,是这座山里的一个很有年头的建筑。

    一向好奇心旺盛的大谷羽鸟却一反常态没有多问。

    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说法,这才是大谷羽鸟,一个看起来好奇心旺盛很轻浮的、实际上是个冷心肠利己主义的男人。

    “那,下次再见面,就是游艇上啦。虽然是这么说,那之前的造型设计,果然还是得交给神乐啊,总之,一切就等你考试结束以后再说了。”

    他微微歪了歪身子,伏在方向盘上,侧过脸露出可以迷惑众多无知女性的笑容,然后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暧/昧/缠/绵的气息。

    “祝君,武运昌隆。”

    津岛美知子今天穿的是神乐亚贵准备的酒红色长裙,胸前系着华美的黑色领结,肩上披着御寒用的白色披风。这身打扮确实很适合她,这一点无需怀疑神乐亚贵的品味。

    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她离去的高挑背影,大谷羽鸟突然轻轻笑出了声。

    “嘛,所谓理不理解「情」这一点,我就承认我说错了好吧。”

    毕竟那家伙现在都已经懂得吃醋了,所以也确实算是,理解了「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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