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起，花影碎。
江南站在长梯架子上归纳书籍，少女身姿窈窕，日光打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竟是隐隐可见皮下血肉。她整理了好几个书架，虽然都是面无表情，但心情实在算不上美丽。
她本可以用术法收纳打扫，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但也不知道领事堂的六长老发哪门子疯，昨日里下了新规，弟子在执勤时不许使用术法，否则加罚一月的执勤，执勤时佐以弟子玉令监督。
“师姐，今日是文试放榜，你不去看看自己的排名吗？”
忽闻极清凌的少年声音，江南垂眸看去，少年墨发披在肩上，只是微微从两侧撩了一束用发绳扎起，五色丝绦明媚，坠着的两个小金铃是哑铃，几乎发不出声音，权作装饰。
是谢兰因。
江南很快移走了目光，并没有说话。她一只手把微乱的发丝挽到耳后，一只手把最后一册书放上书架，然后步下木梯。
“不去。”
谢兰因问：“为什么不去？”
“因为不用。”她顿了顿，“我江南，只会是第一。”
江南神色冷漠，谢兰因却偏生从这张淡漠孤傲的美人脸上瞧出了倨傲来。
是十成十的骄矜。
谢兰因愣了下，而后低声笑了笑。江南没有兴趣管他，想推着推车回去交差，却被谢兰因抢先握住了推车的把手。
少年笑容干净，如三春暖阳：“我帮师姐。”他许是有自来熟的天分，不过是与江南见的第二面罢了，便做出如此熟稔的姿态。
江南倒也不同他客气，干脆让谢兰因推着了。
“你去看过文试榜了？”
谢兰因摇了摇头：“既然师姐说不用去，那我也不去。”
“你自己做出的抉择，和我有什么干系？”江南走得快，领先谢兰因小半步，她回头看向谢兰因，“你愿去，就去；你不愿去，就不去。别拿我做筏子。”说完，她向前走得更快了。
谢兰因快步追上她：“我怎么敢拿师姐做筏子？师姐可真是冤枉我了！”
江南没有再多言语，谢兰因也乖顺，并不多言。谢兰因放回推车后，江南便用玉令扫过弟子石，青黑色的石头立时散发出耀眼白光，竹笺上浮现出一行小字：
三月初七卯时至巳时，外门弟子江南。
她走出藏书阁，天光刺目，江南抬手放至额前遮住日光，遥见一抹雪色在眼前晃动。少女见她立于石阶上，高兴地扯着一旁同样穿着外门弟子服的郎君朝她跑过来。
“江南！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啊！”裴晚青一双小鹿眼睛亮晶晶的，“你去看文试榜了吗？我告诉你啊，你可是......”
“第一。”江南打断她。
“什么啊......你竟然去看榜单了。”裴晚青砸砸嘴，“亏我还和秦忘打赌，你铁定不会去看榜单的呢！”
秦忘眸光动了动，他可从没有答应过和裴晚青打赌！
江南自然知道这个所谓的打赌乃是裴晚青自说自话而来，眼神在秦忘身上停留了一下，并没有过多纠结：“我没去看。”
“那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师姐，只会是第一。”
两道声音重叠，裴晚青和秦忘都是一愣。少年风度翩翩，侧身站在江南身后半步位置：“师姐，这二位是？”
江南道：“北楚王姬，梁公子忘。”
“竟是北楚和南梁的王族。”谢兰因作势要行礼，却被裴晚青拦下：“诶诶诶，别这样，现在大家都是归云宫的外门弟子，谁也不比谁高贵，你叫我裴晚青，叫他秦忘就好了。”
“对了对了！”裴晚青突然右手握成拳在左手掌心一敲，“江南，你知不知道......哦不对，你肯定不知道！我告诉你啊，虽然你这回是魁首，但有人和你并列第一！虽说归云宫历年并非没有同为魁首的经历，但六长老可是说这次的考卷出得特别难！可你们两个魁首却同为满分！”
“哦？”
“嘶，叫什么来着，叫谢、谢......”裴晚青的食指晃啊晃啊的，冥思苦想了半天，秦忘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谢兰因。”
“对，就是谢兰因！”
江南挑了挑眉，看向了身后的谢兰因。谢兰因对上她的目光，眼中含笑，看了回去。
“这位同门，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我方才把文试榜的名单用鲛珠收录了起来，也可以给你看看排名。”
谢兰因笑眯眯道：“不才谢兰因。”
裴晚青默了一瞬，然后仰天长啸：“你们都是什么妖孽啊！两个魁首一个第二，这让我一个第四名情何以堪......”
三月十一，武试的最后一天。
归云宫此次招收新生三百七十九名，加上前些年未通过考核却还留在宗门里的外门弟子，总共有六百二十三人参与考核。
武试的考核方法很简单，抽签决定对手，两两比试，场中只剩下一百多人后就会开始有轮空签。因为宫主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江南一剑斩下，细薄长剑与无锋重剑相撞，火星四溅！刺目灵力爆开，硝烟弥漫，待阴沉烟雾尽数褪去，只见少女素衣猎猎生风，立于擂台中央，三尺青锋锋芒毕露。她的脚边还倒着与她决斗的男子，负责裁决的师兄走至二人身旁，伸出手指：“一——”
“二——”
“三——”
“江南胜！”
台下看客几乎都是出身各世家名门的弟子，几乎都曾听过江南的名讳。却也不过听说，这一见真人实力，不禁心下一惊。
“他娘的，我瞎了？！她方才是只出了一剑吧！”有人神色恍惚。
“兄台，你没看错，她只用了一剑就把李寒玉打败了！”有人咬牙切齿，“妖孽啊，妖孽！”
“这怎么可能？李寒玉可是能与南宫家的那位齐名的！”有人连声质疑。
“下一场，前三甲之战，外门弟子江南、秦忘、谢兰因请做准备！比试将于半个时辰后抽签正式开始！”
江南朝师兄点头致意，步下擂台。看客席中，裴晚青早就等在了那里，见她下来，忙挥了挥手：“江南江南！这里！”
裴晚青修为并不出众，早早止步于第八十七名，若非一身法宝堆砌，许是连前一百都进不了。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本也没想着靠过武试。
江南看向裴晚青身边站着的谢兰因：“谢师弟进前三了。”
“不过是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罢了。”谢兰因答，“师姐才是真的厉害。”
江南点了点头：“那确实。”
站在他二人身边的同门都要崩溃了，他娘的这俩一个都不是人吧！一个一招把人打趴，另一个从前五十的对决开始就一路轮空，直接被送入前三，运气好到没边了！
如果这种运气都只叫“一点”，那叫他们还怎么活？叫那些对手抽到江南的人怎么活？
裴晚青眼神幽怨：“你们两个够了啊！再这样，信不信我让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江南淡淡扫了她一眼，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玩味地看着裴晚青，意思分明：来啊。
裴晚青顶着江南的目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复又抬起头哼了一声：“但是我裴晚青自小就大方善良，一点都不小肚鸡肠，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说话间，秦忘也从一旁回来了。他比江南比完的早，却迟迟未归，不由得引了裴晚青几分好奇。她问道：“秦忘，你做什么去了？”
秦忘没有回答，谢兰因突然开口：“额发下面。”
秦忘闻此言，下意识去用手去遮，却被裴晚青强硬地拽住了手：“秦忘，松开。”
他本想再挣扎几番，对上那双眼睛之后，却顿住了动作，任由裴晚青摆弄。
郎君肤色偏白，眉上半寸的那道红印可谓触目惊心。伤口还很新，破皮的地方隐隐渗出血丝。
“......谁？”裴晚青想伸手去碰，却又怕他疼，手悬在半空，逐渐攥成拳。
“不重要。”秦忘的神色恢复平静，他把裴晚青的手放回她的身侧，“方才比试时弄的。”
“秦师兄方才三刃就赢了断水剑主，根本就没给他近身......”
“谢师弟，切莫管的太宽。”秦忘打断他，语气不善，目光不纯。
“诶呦，师姐，我好怕啊，你要保护我。”谢兰因瑟缩了一下身子，作势要往江南身上倒。江南退开一步，眼瞧着裴晚青和秦忘再起争执，哼笑一声：“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师姐不喜欢看乐子吗？”谢兰因反问。
江南未答，他便自己续上了：“反正无论师姐喜不喜欢，我最喜欢的，便是看乐子了。”
话音刚落，就见裴晚青拽着秦忘，神色郑重地朝江南道：“江南，我有件事情要拜托给你。你这段时日若是有空的话，务必要和我们一起去狠狠揍一番伏宸这个人渣！”
“你和西越储君有过节？”
裴晚青愤愤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他竟然欺负我的人！把我裴晚青的脸放在地上踩，他完了！”
今分六界五州，中州占地最广，属人族统辖。中州之上，又分立三国，江南和裴晚青出身的北楚，秦忘出身的南梁，再者便是伏宸出身的西越。
这三国本来实力相当，不分伯仲，但自从先南梁王登基后，南梁便一直在走下坡路，实力渐微，眼瞧着到了现南梁王手中，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还把自家王弟送到了北楚当人质。
至于西越，当今西越王年轻时颇有雄才大略，政治清明，西越当时可谓远超南北两国。但西越王为人却固执的要命，坚持着要一个儿子。终于，在他四十岁那年，一名答应为其诞下独子，就是伏宸。
西越王大喜，直直把这答应破例封为了贵妃。自此对这名独子千疼百宠，无所不应，西越王一日胜一日的糊涂，这名贵妃的兄长本是一名市井混混，却被封为了王太子少傅同兼户部尚书！
西越王姬颇多，西越王便靠把女儿嫁往各个修界世家来获取助力，时至今日，虽有大厦将颓之势，却也还能与北楚比肩。
“这个伏宸，以为在西越胡作非为就等同于能在我面前胡作非为了？明知道秦忘是我罩的还敢打，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叫裴晚青！”她气鼓鼓地说。
伏宸此人，性骄矜，脾恶劣，江南也曾与他有过接触。她还记得三年前的三国盛宴上，身为西越储君的伏宸做了何等下作言行，又是如何被她打断一条腿的。
当年江南身份何等煊赫，双亲皆为北楚主将，父亲定泽君更是三国最强战力，谁人见了不让她三分颜面。就算这般，伏宸依旧不把江南放在眼中，何论今时今日沦落成质子的秦忘。
江南抓住右手腕子，转了转腕骨，骨节相接处发出清脆声响：“我倒是的确同伏宸有些过节，你要我去揍伏宸，好说。一万颗灵石。”
她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一”。
裴晚青一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江南......”
“怎么，不行？”
裴晚青摇了摇头：“不是不行，一万颗灵石揍一回伏宸，这笔买卖可不要太划算。”
她是惊讶江南会同意自己的请求，更觉得，江南不同了。在她以往的印象中，江南大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语气也很淡，待人总有种冷冰冰的疏离感，好似不在乎修法之外的一切。
可现在的江南，会打趣她，还会同他们说笑。若是有个人一个月前告诉裴晚青，江南以后会对你笑，还会和你闲聊，那她只会当这人是故意作弄她，根本不敢相信。
现在的江南，就如同九天神女沾了凡尘一般，具有了人的鲜活气。
这很好。
裴晚青越想越高兴，弯了弯眉眼：“谢师兄，我们去揍伏宸，你一起来吗？”
谢兰因看了眼江南，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局促不安，还有些期待：“只要师姐不嫌弃我修为低下。”
“嫌弃。”
“师姐......”谢兰因要去拽她的衣角，却被江南一掌拍开。
少女眉目高傲，白衣翩然，双手抱胸，一字一顿：“我、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