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李不尘见陈山阿一直不出现,心下讶异,莫非他猜错了?

    但怎么会这么臭呢?

    陈山阿也自觉委屈,方才她生阿黛爽约的气,因此才漏了些鬼气,但她已经尽力保持情绪稳定了。

    李不尘对着眼睛又开始收拾变化起来,但动作做到一半,他又停下了手,他方才为了探寻桂花树是不是陈山阿出手弄的,引燃风雷符已经耗费了他些许灵力,他可不想又耗费力气去开天眼,要知道用风雷符和开天眼都是很费力的事情。

    他想了想,从身后一直随身背负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往虚空似扔飞镖地扔去,那支箭也奇怪得很,没像正常箭矢一样直直飞去,而是拐了几个弯最后似是确认了方向,才直往陈山阿隐匿的树间飞去。

    陈山阿大骇,立马准备躲箭。

    好在李不尘见那箭要靠近树间时,使了个手令:“回来!”

    旁边的裴聿看呆了:“箭发出去了还能收回来?”

    可那箭就仿佛是有灵性的,听了李不尘的话,便倒了回来,乖乖躺在李不尘手上。

    李不尘把箭握紧,收回箭筒,扯着裴聿往那树间走去。

    陈山阿见李不尘他们要走到树的面前了,心下大骂李不尘八百遍,但还是堪堪现了身。

    “干嘛?不知道我已经死了?”陈山阿瞥了一眼仍在震惊的裴聿。

    方才李不尘在裴聿额上画的的确是能让他短暂见鬼的符箓,因此裴聿眼睁睁地看着陈山阿在他眼前凝形。

    他倒不是怕陈山阿,因为陈山阿生前的为人他也多少有些了解,李不尘前段时间也说过他和陈山阿交手时,发现她其实并不想害人,他对此时的陈山阿,内心其实更多的情绪是震惊和感慨。

    想两年前,他还在和她吵架,彼时她尚好,东无也还是薛家大小姐,可如今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她从陈三娘子变成了鬼王,与人阴阳相隔,而东无又沦为了阶下囚,不知所踪。

    陈山阿不知道裴聿心中感慨万千,李不尘就更不知道了,但他看陈山阿方才那句话是冲裴聿说的,料想二人是认识的,便不做介绍了。

    但陈山阿实在看着裴聿烦,她总觉得裴聿在笑话她,于是她想把裴聿扔出去。

    心里想着,她手上便做着。

    陈山阿起身拎起裴聿便往院外飞去。

    而裴聿起先并没有反应过来,知道过了些许,看见自己飞在了天上,才吓得哇哇大叫:“陈山阿,你疯了吗!你干嘛呀!好端端地整我干嘛啊!”

    说实在话,陈山阿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她好像只是凭借一种不想被熟人看到丑态的本能,只想把裴聿扔远一点。

    被留在院中的李不尘最开始也被陈山阿这摸不着头脑的动作惊得傻在原地,而后反应过来便立马又引了一张风雷符,贴在自己腹部,借力凌空而行,直往陈山阿方向奔去。

    他总感觉今天的陈山阿不对劲。

    “陈山阿!放我下来!”裴聿发现自己像被小鸡仔一样被陈山阿拎起来飞在天上,惊惧之余,脸已涨得通红。

    后面赶来的李不尘紧随其后:“陈山阿!停下!吃去浊丹!”

    他发现陈山阿的鬼气越来越脱离她自己的控制了,现在行为好似有些脱轨了,如果不马上想办法疏散一下,过不了多久陈山阿就会真正变成一只恶鬼,要知道陈山阿这个级别的鬼物,有灵智则是横霸一方的鬼王,没灵智那可就是天地间的一个大麻烦了。

    陈山阿听到“去浊丹”三个字,脑子清醒了点,她在干嘛,因为不想看见裴聿,就把他拎起来准备扔出去,真是魔障了。

    李不尘趁陈山阿愣神的瞬间,立马咬破自己手指结手印,对着陈山阿喃喃了一道定身咒,陈山阿果真立马不动了,只可惜这个定身咒定不了她多久,不过李不尘还是趁这个空档把裴聿抢了过来。

    因为裴聿没法飞行,李不尘面对有些失控的陈山阿也不敢掉以轻心,再去耗费精力引爆一张风雷符给裴聿用,于是索性背着裴聿。

    裴聿惊魂未定,往脚底下看了一眼,闭了闭眼睛,把李不尘背后硌肉的箭筒推了推,死死抱住李不尘不放手。

    李不尘觉得裴聿把他箍得实在太紧了,便打算说句话转移裴聿的紧张:“阿宝,你怎么这么重?”

    他话刚说完,陈山阿便扭了扭脖子。

    裴聿空出一只手指着陈山阿:“折……折妄,她动了。”

    “我看到了,你别这么怕,出息一点。”

    话是这么说,李不尘还是从身后被裴聿推歪的箭筒里取出两支箭。

    不待他有下一步动作,陈山阿已经破速至他跟前,她怒瞪了李不尘一眼,似乎对他方才向她施咒的行为很是不满,可又忍了下去,向他伸手:“淮王殿下,去浊丹。”

    “折妄,快给她吧!”裴聿闻言,立马催促李不尘。

    他不知道去浊丹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直觉陈山阿吞了这个丹药可以脑子清醒点,别再像拎小鸡仔子一样把他拎起来了。

    陈山阿再次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不尘看见裴聿这么胆小也觉得有些丢人,他从腰间葫芦里倒出两颗丹药:“你只吃一颗。”

    陈山阿正欲伸手拿时,李不尘却又将摊开的手握成拳头,把丹药收了回来:“山阿娘子,你可还记得答应我帮忙打听薛东无下落的事情?”

    陈山阿愣了愣,随即对李不尘这种行为生出万千不爽,但她想起东无的名字,还是将不满的情绪捺下,对着李不尘道:“人言。”

    “人言?”

    “我最近才想起可以找人言打听这些,它们消息最灵通了。”

    “这倒是,但人言胆子小,平常都隐于人后,寻到它踪迹都难,并不好抓啊。”

    陈山阿听见这话,想起自己刚成为鬼王时好像打伤过一只人言,那时她刚刚诞生,戾气最重,自身尚没有丁点办法消解,看见有个长相怪异的东西在偷听她的墙角,想也不想就凭借本能往它耳朵轰去,而闯了祸后,才有手下告诉她,人言的命门就是耳朵。

    也不知那只人言还活着没有?

    陈山阿突然有些愧疚。

    “算了,给你吧,我自己想办法抓人言,你也平时多留心打听一些。”李不尘又将手摊开。

    陈山阿犹豫地看了一眼去浊丹,又抬眸看了一眼李不尘:“李不尘,你……”她最终停住了口:“罢了,多谢。”

    她甫一将药丸吞肚,裴聿便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为什么不去塞外找东无呢……薛府女眷皆被充入西北军营,就算折妄你没在西北军营找到东无,但东无也大概率是从长安去西北的路途上失踪的啊。”

    “我找了人去西北,一路上皆未发现东无的行踪。”

    “他们对东无又不了解,哪日我们取了舆图再琢磨一下启程去西北吧。”

    李不尘瞥了一眼裴聿的腿,心中有些担忧,但碍于陈山阿还在,最终没有开口。

    “有反应吗?”他问道。

    “没感觉。”陈山阿摇了摇头,老实回答。

    “怎么会呢……”李不尘明明记得当初那老鼠精吃了后戾气可是立马消解了。难道去浊丹只针对妖适用?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陈山阿,第一次对自己的炼丹天赋产生了怀疑。

    陈山阿见李不尘盯着自己,以为李不尘在思考那被她轰断的桂花树的事情,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然而真正想起这件事的人是裴聿。

    “陈山阿,折妄院子里的桂花树是你破坏的吗?”他躲在李不尘身后探出脑袋问道。

    到底还是问了这事。

    陈山阿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不待李裴二人进一步反应,她便对着李不尘接着说:“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厚道,要怎么赔偿你说。”

    李不尘听见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原只担心牵扯到东无,见这院子的桂花树是陈山阿所伤,想着陈山阿同东无好歹是朋友,理应无恶意的。

    但他还是谨慎地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给这树砸个洞呢,它好端端的又没惹你。”

    “它没惹我?”陈山阿蓦地想起那道让她吃痛的白弧,现在她肚腹处都还隐隐作疼。

    “怎么?你难道想破阵触发了阵法?”

    陈山阿理亏,却也不肯承认自己动了破阵法的心思,便撇过头哼了一声。

    裴聿惯来与陈山阿不对付,见他这态度,立马给李不尘拱火:“你别理他,她现在都变成鬼了,哪来钱赔你?”

    陈山阿不乐意了:“死瘸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桂花树的母株是我姐夫从江南给折妄带回来的,你有本事自己也去江南挖一棵。”

    “你小瞧我?”陈山阿很恨看着裴聿。

    “你们两个别吵了。”李不尘听着这二人吵着烦,听着二人的对话,看起来这二人不仅认识而且有过节,也不知以前他不在长安时,东无夹在中间是什么感受。

    但他也不喜欢听陈山阿喊阿宝“死瘸子”,便说道:“山阿娘子,你还有事吗?”

    陈山阿听出来李不尘这是不高兴要逐客了,不过她想着她本身就是不速之客,而且李不尘现也没想去和她追究那棵桂花树的责任,她是个不擅长解释和狡辩的人,可得趁着李不尘现在没想法赶紧走。

    遂便痛快答应了。

    陈山阿化成水烟飞走后,薛东无的院子倒只剩李不尘和裴聿二人了。

    二人面面相觑,倒是一同走进了屋内。

    这院子虽然名义上仍属于李不尘,但李不尘想着既然都送给了东无,便不管她来住不住,除了布置阵法和差人来定期洒扫,他倒是没有过多插手过,在薛家出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房屋里面。

    饶是如此,李裴二人还是默契就止步于堂屋内,没有进一步唐突,尽管薛东无连家具也没在这置办过。

    “你倒是和我默契。”李不尘看着裴聿,不由地好笑说道。

    裴聿虽然话多,但并不是一个争强好胜好争口锋的人,而李不尘也不是一个小气到一言不合就赶人的人,方才二人都在默契地里应外合送陈山阿走呢。

    “和你当了这么多年兄弟,这点默契都没有算什么事?倒是陈山阿,她现在真变得这般神通广大?”裴聿抽了根太师椅,用袖子拂了拂太师椅上的灰尘,大咧咧地便坐下。

    李不尘略微沉思:“我也不好说,只和她浅浅交过手一次,但她似乎确实功力深厚。”

    只是气息不稳,似是还不知道怎么使用自己这股力量的样子。

    后半句李不尘没说。

    “你怕她一直呆在王府里面,会偷听到我们的谈话?”

    “嗯。”李不尘点了点头,也寻了个太师椅盘着一只腿坐下。

    其实他也不清楚如今陈山阿的耳力如何,只是直觉认为最好别让她听到,虽然暂时看着他们和她利益不冲突,目标也一致,但若说完全一条心也不一定,毕竟他明面上还受着陈侯府的委托,况且他和陈山阿生前便不熟,何况现今她成了性子飘忽不定的鬼王,合作要合作,防着也要防着。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裴聿:“对了,你和陈山阿怎么回事?看起来似有过节?”

    裴聿摊了摊手:“之前因着东无地原因,误会了她,发生了一点口角,这件事情说起来是我有错在先,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家,但她……但她也骂了我‘死瘸子’,我想着便两清了,可这女郎是个记仇的主,之后回回看着我都少不了吵一番。”

    李不尘点了点头:“那你有因误会她而道歉吗?”

    裴聿恍然大悟:“这倒没有。”随即他又摇头否决:“我怎么可能和她道歉呢?”

    李不尘不再说什么了,而陷入另一件事的思考。

    倒是裴聿,饶有所思地看着李不尘:“我知道你是不想和陈山阿再拉扯,才没有和她继续说那月桂树的事情,但是折妄,我怎么总感觉你变了许多呢?”

    李不尘闻言疑惑望他。

    “你从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谁动了你的东西,你定要拆他皮筋的,和个混世魔王似的,我和东无拦都拦不住。”

    李不尘听见裴聿这话,第一反应是在内心腹诽。

    这话说得没道理,什么叫他和东无拦都拦不住,明明当初是他在前面点火,裴聿就在后面递柴,东无见拉着他们拉不住,就想办法替他们遮掩。他要是混世大魔王,裴聿就是混世小魔王,东无就是给魔王出点子的军师,总之大家都不是好人,咋的,懂事了就不认账了?把他和东无拉到好人阵营,留他一人胡搅蛮缠,是排挤他吧。

    李不尘想着便觉得裴聿不要脸,得给他揍一拳。

    但随即他又陷入更深的思考。

    他好像是比以前懂事了许多,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从他跟着师傅去了虚明观开始?

    好像不是。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一些人的面孔。

    前年病重去世,弥留之际拉着他和皇兄的手,喊着“心肝肝”的母后,他甚至来不及见最后一面的父皇。

    还有堪比第二个家,被抄家的薛府众人。

    总是黑着脸把他和裴聿从各个闯祸现场捞走的阿栎哥哥、摸着老胡子对着黑脸阿栎大笑着说“没事”的薛老太傅、还有不知所踪的东无……

    “为什么人要一直长大呢?为什么生命不能停留在记忆中某一处很美好的时刻呢?”

    李不尘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但他一向认为长吁短叹不是豪情万丈所为,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回应裴聿的只是他的摇摇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