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案

    周泰山和仵作赶忙凑过来,义城君伤口深处渗出了些紫红色的东西,像变了色的血。

    “验尸时并没有这东西。”仵作纳罕道,昨日正是他给汪尚书打的下手,尸格也是他填写的,绝没见过这东西!

    “有的东西经过时间的催化才会显现出来,凶手可能没想到我们会再次验尸并且还掰开了伤口查看。”周泰山已经可以确定义城君生前必然中过毒,只这毒是什么,是否是致死原因尚不清楚。

    几人将尸身重新验了一次,确认没有其他新发现,便到廊下用药水净手。

    适时,墙的另一面传来一阵严整的脚步声,以及说话声。

    “义城君和靖城君接连被害,还望大乾给我高句丽一个说法,否则就算我们国小民弱也定与大乾抗争到底!”

    这人说话中气十足,声音粗嘎,雅言说得不算标准,但能让人听懂。

    可是这话的内容太过惊悚,难道靖城君也死了?俞唱晚瞥向影七,同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朴大将军息怒,我们圣人已下旨,定会找到真凶。”鸿胪寺卿擦了擦汗,而今大乾是理亏的一方,他的态度自然不能像和谈前那么强硬。

    朴大将军还欲说什么,被同行的户曹判书金冰希拉住了胳膊。

    朴正明白金冰希的意思,人在大乾帝京,别把关系闹得太僵,毕竟大乾没理由杀害两位大君,就算杀也不会傻到在京城动手。

    他冷哼一声,率先跨进陈尸的院子。

    俞唱晚四人避之不及,只得垂首避在一旁,但见一位穿着高句丽武官服、腰缠白麻的络腮胡魁梧汉子大步流星进来,想来应该是大将军朴正。跟着的那位身着素服、生得斯文俊秀,看着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高句丽的户曹判书金冰希。其后是大乾的鸿胪寺卿和京兆府尹。

    朴金二人脸色极差,估摸着自义城君被害后便没合过眼。

    金冰希狭长的双眼半眯着,薄唇抿得很紧,蓦然回头,鹰视狼顾。

    俞唱晚悚然一惊,强按着心神收回目光,不免暗道:如此年轻便做到一曹主司,这眼神实在太锐利了些。

    她来不及多想,又见四个身着府衙公服的汉子将盖着白布的靖城君尸身抬进了屋里。为首的那个眉头有一颗大黑痣。

    京兆府尹吩咐仵作去验尸。

    仵作一走,俞唱晚和周泰山就略显尴尬了,只得看向影七,他们二人该离开还是留下?

    影七犹豫不决,毕竟主子还没过来,他不好妄自做主。

    一身素服的金冰希踱步过来,用流利的雅言官话问京兆府尹:“这二位是?”

    影七先一步拱手:“回金判书的话,这两位是替义城君验毒的大夫。”

    金判书认识影七,他曾跟在那位风华绝代的五殿下身后,义城君身故时在飞鸿馆见过,便道:“五殿下请来的?”

    影七暗道一声:要糟!却不得不回:“正是。”

    金判书锐利的目光在周俞二人身上扫了扫,颔首,“那请再进来看看靖城君。”说完转身进屋。

    影七吞咽一口津液,这身份戳破得猝不及防!主子,真不怪属下啊。

    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俞姑娘,她注视着青砖地久久不能回神。

    “傻站着作甚?被吓着了?”周泰山扯了扯她的衣袖。

    俞唱晚陡然想起这是什么场合,赶紧收敛心神跟进去验尸。

    靖城君的尸身停在义城君隔壁房间里,方才抬尸身的四人又搬来了冰块后才悉数退到廊下听候差遣。

    仵作见他们二人进来松了一口气,他实在受不住朴将军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即把尸格和笔交给俞唱晚,让她记录验尸情况。

    “死亡时间应该是辰时中左右……”

    靖城君面容青灰跟一般死者别无二致,褪去衣裳后身上并没有伤口,也没有明显的伤痕。

    难怪那金判书主动叫她和夫子进来,原来是怀疑靖城君乃中毒而亡。

    想到方才给靖城君脱衣服时,嗅到了一股腥腐味,俞唱晚并没多想,便问:“靖城君近日可有腹泻?”

    其余人这才发现验尸的竟还有个姑娘,都愣了愣。

    鸿胪寺卿率先反应过来,“靖城君近日并没有延医请药。”言下之意你们高句丽王子生病了不曾上报,若是因此而亡,便与大乾无关。

    锐利的眼神射向鸿胪寺卿,金判书冷声道:“不错,近日来靖城君确有腹泻,想来是用不惯贵国的膳食,也不想给贵国添麻烦,就没有找贵国的御奉把脉。”

    “也没有找你们随行的御医看看?”俞唱晚紧接着问。

    “你个小丫头什么意思,是在审问我们么?”站在一旁的朴大将军暴怒,验尸找个姑娘来便算了,问的是什么话?难不成要把靖城君之死推在他们使团内部?简直岂有此理!

    俞唱晚这才发现自己的问话很不合规矩,连忙行礼道歉。

    那方周泰山正要替她解释。

    不料朴大将军先一步道:“大乾随随便便一个仵作便可审问我国一曹判书,当真是托大,横竖我朴正把话放在这里,靖城君和义城君是在大乾帝京出的事,若是不给个满意的说法,咱们就战场上见!”

    此间发生的事已经传书回高句丽,他不怕一战,并且相信高句丽哪怕是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不容他国如此作践自己敬奉的王子。

    鸿胪寺卿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俞唱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才安抚好这颗爆炭,又让她给点燃了!这朴正好勇逞强,指不定要打妇孺的,便道:“查案有刑部和大理寺,你一女子在此碍手碍脚成何体统?还不快滚出去!”

    俞唱晚正在思索如何补救,不想鸿胪寺卿突然发作,登时被他尖厉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姑娘伏低做小的模样已经让人心疼,瘦弱的身子再一抖,简直刺痛了裴暻的眼,抬脚进屋的同时淡淡道:“陈寺卿好大的官威,本王专程请来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一句话如同丢了一颗惊雷进来——看似在敲打鸿胪寺卿,实则也将朴正骂了进去。

    诸人面色各异地行礼,“见过殿下。”

    只有俞唱晚愣愣地看着来人,他穿着紫色的圆领绣金银线连珠团窠纹常服,头戴金冠,腰饰九环金镶玉革带,下坠龙纹玉佩,端的是玉叶金柯。

    他是裴暻,又不是裴暻。

    来人见小姑娘的神情心中一咯噔,没想到她今日会跟周泰山来这里,更料不到会以这样方式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本不欲现身,但见她被那两人接连呵斥便再也忍不住。

    俞唱晚垂下头不再看他。

    裴暻拧紧了眉心,此时不是说私事的场合,便移开目光叫了起身。

    “朴大将军莫急,周爷和俞姑娘是本王请来验毒的岐黄圣手,并非闲杂人等,艺高之人向来不拘俗礼,且例行问几句也是为了尽快找出靖城君的真正死因,还望朴大将军见谅。”

    说着让人见谅的话,但那淡薄的语气和倨傲的态度实在跟“见谅”沾不上边。

    朴正又要发作,金冰希忙拉住了他,客气道:“还望五殿下替我国两位大君找出真凶。”又转向俞唱晚,“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本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看出来了,这位五殿下要保那女子,如今不靠大乾找出真凶,只怕回到平城整个使团及族人都要给两位大君陪葬,为了家族,这点委屈算甚。

    在金冰希的眼神暗示下,朴正脸色铁青地表示他也会全力配合。

    向来不肯吃亏的俞唱晚笑了笑:“金判书朴将军客气,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找出真相,便不要在无关小事上计较,对吧?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若是后面有冒犯各位之处,还请见谅。”说着向各位大人行了个拱手礼。

    而后整容看向金冰希道:“敢问金判书,贵国靖城君腹泻有找随行的御医看过么?”

    “看过,本官稍后使人将脉案送至刑部。”

    俞唱晚点点头:“我和夫子需要在靖城君身上取点血。”

    朴正剜了她一眼:“不可损坏靖城君的遗体。”

    “损坏了会缝合好的。”

    “你……”朴正简直要被这个才及他胸口高的女子气死了,暗道:乾国竟然让女子来当仵作,吏治如此不济!

    俞唱晚看他的样子就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女子做事不见得比男子差,不然为何我会在这里?五殿下您说呢。”

    朴正脸色黑如锅底,若非金冰希扯着他袖子,又有五殿下给她撑腰,他定要好好收拾这女子。

    裴暻轻笑,小姑娘竟也学会了仗势欺人,仗的还是他的势,这让人感到愉悦。

    是时,仵作低声道:“周爷,您瞧这是什么?”

    俞唱晚和周泰山霎时敛容,只见靖城君的口腔内壁附着一层黑色的东西。

    仵作用匕首刮了些下来蹭在白色手帕上,周俞二人扇嗅之后对视一眼。

    俞唱晚沉声道:“请问金判书和朴大将军,靖城君是否有食用枳果的习惯?”

    周泰山嘴角勾了勾,这丫头连枳果都知道,今非昔比咯。

    这得归功于裴暻给她打开书房之门,俞唱晚一直觉得自己见识浅薄,除了医书、本草外还喜欢看游记和猎奇的书籍,是以哪怕并没有游历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本草,却能记住一些特殊的东西。

    这种多次服用后会让人口腔内壁发黑的枳果是在一本地方志上看到的,然而枳果最喜生长在一年四季都炎热的地方,按理说高句丽四季分明,不应该会有那种东西。

    金判书一愣,“这,本官不知,需要询问近身伺候大君的人。”

    他都不知道朴大将军更不知道。

    俞唱晚不再多问。

    此外,靖城君的肝较寻常人的小而紧实,其他并无异常之处。

    验尸结束,金冰希确认尸格无误后与朴正告辞。

    俞唱晚、周泰山和仵作去净手,出来便看见裴暻伫立于院中,鸿胪寺卿和京兆府尹已经离开。

    五殿下一双凤眼凝视着周泰山,不说话。

    后者立时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腹诽着“孽缘”,当即丢下一句“老夫忙着验毒,先走一步”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俞唱晚琥珀色的眸子瞪得滚圆,来的时候他们同坐一辆车,他怎能扔下自己独自走了呢!

    裴暻的马车很大,外面不起眼,内里侈丽舒适,她靠车门坐着,只挂在座位的边沿,也不靠车壁,双脚并拢,双手放在膝头。

    裴暻哭笑不得,“不需如此,我也进了那屋子的。”他知道她是觉得自己碰了死人不大干净。

    俞唱晚摇摇头,那义城君都发臭了,晦气得很。

    裴暻无法,只得随她去,目光一转,撩起一角车帘,状似无意道:“俞把式俞太太来了京城这么久我还没得空去请安,此处倒是离琉璃坊很近。”

    俞唱晚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用手指扣着膝盖上的布裤子。

    王府的车夫多机灵,听到主子这话一甩马鞭往琉璃坊的洛神轩驶去。

    而此时,京兆府衙前,王鲁在高大的石狮子后看着不起眼的马车走远才现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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