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

    全满走到二门迎人,却见殿下的车驾又调头出府了,去哪里不言自明,他叹一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殿下这么放不下,分明喜欢却不收,不收又念着要去。

    可圣人再不喜欢这个儿子也不可能让他娶一个村女,否则天下人会如何评说圣人?更别说殿下是记在皇后娘娘名下,算是嫡子,皇后还要利用殿下争大位,必然会让殿下娶高门贵女。

    若殿下不是这个出身,他全满自然希望殿下能够得偿所愿,可世事多艰,不能称心如意之事太多了。

    俞唱晚还未入睡,被映雪叫起来穿上衣服赶到前院。

    推开槅扇门,裴暻正独自用饭,双眼直直盯着食案不知在想什么,手和嘴一板一眼地动着。听见她过来,眼底才升起温度。

    “坐吧。我头疼得紧。”

    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惹得俞唱晚心尖一疼,他这些日子很忙她知道,却不知他累成这个样子,一贯笔直的脊背此时弓着,用着山珍海味依然蹙眉。

    她看到锦瑟在一旁放着,便走过去抚弄起来。

    “这些日子我都有练习,裴夫子边吃边听,还望不吝指教。”

    琳琅之音响起,寂静的深夜,她那葱段一般的指间拨动丝弦,就好像是抚在他的额间和心底,慢慢的,那股烦躁被清空,神思荡远,无欲无求。

    一曲终了,他也刚好用完饭。

    “进步很大,看来没有偷懒。”裴暻歪着身子靠在大迎枕上,抬手按了按眉心,少见地在他人面前展现出慵懒闲适的一面。

    俞唱晚脱掉鞋子爬上罗汉床,跪坐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按跷——盖因坐在小杌子上不好够他的腧穴,站起来又要长时间弯腰。

    她没来得及没梳头,乌鸦鸦的青丝散落了一些在他胸前、下颌处,随着身子的颤动,那缕发丝扫着他的下巴,带来微微的痒意。

    裴暻睁开眼,小姑娘似有所感,也垂下眼来,四目相对,浅琥珀色的眸子带着笑意柔柔地看着他。他连日来的失落、躁郁、疲惫一扫而空。

    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满足,想要更多的柔情。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一片,徒增暖意。银白的月光自窗棂洒下,凝得似薄纱,笼在二人周身。

    俞唱晚身子微微一颤,双手顿了顿,感觉自己的腰上环着的不是一条胳膊,而是一圈炭火,灼得人全身冒汗。

    理智告诉她应该甩掉他的手,可又有一个隐秘的声音在说:他太累了,就纵他一次吧。

    觉察到小姑娘并不反感,裴暻的胆子更大了些,胳膊往里收了收。

    俞唱晚的膝盖前挪几寸抵住了他的腰部。

    两人靠得越发近,呼吸交缠,她菱唇轻启,吐气如兰地扑洒在他的脸上,裴暻只觉下腹变得紧绷。

    “咯吱”一声,俞唱晚灵台一紧,飞也似地推开他的手,两步并作一步跳下罗汉床。

    裴暻瞬间黑了脸,眼底的戾气源源不断往外涌。

    挂在外面屋梁上的影十在心里替倒霉催的影七再次点一根蜡,蠢蛋,第二次了!

    “主子主子,重大发现!……呃,俞姑娘也在?呃……属下,明天再、再禀告。”影七说着就想当自己从来没来过一般闪了出去。

    “滚进来。”裴暻闭上眼,此时身体已经平复下去。

    影七虎躯一震,生无可恋地转过身,打开门进去。

    俞唱晚故作镇定道:“你们谈正事,我先回去。”实则趁人不注意,悄摸地伸长了腿用脚去够绣鞋。

    “别走,等他说完你再给我按一按,头还疼呢。”

    俞唱晚听到这疲乏困倦的声音哪里还狠得下心走?可也不敢再靠近他,只在离罗汉床一步远的小杌子上坐下。

    影七眼角抽了抽,主子跟自己说话语气阴沉得能杀人,跟俞姑娘说话就温柔得能滴出水,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接收到主子飞来的眼刀,影七忙按下腹诽说正事,“御医院御药院传来消息,飞鸿馆和义城君屋子里的果子、饭食、饮水、杯碗盘等物并无迷药或蒙汗药。肖寺卿那边方才派人试了试,贞明公主确实不会武功,但那金判书却是用剑高手,而且他的行李中便有一把好剑,朴大将军不善用剑,却并不是不会。这么一看金判书和朴大将军的嫌疑更大,只是他们没理由杀义城君啊。”

    裴暻冷笑:“没理由杀义城君?不见得吧,那贞明公主不是个省油的灯。”

    北伐前他的暗桩便潜入了高句丽王城——平城,打探到其国内之事事无巨细都要传回来。这位贞明公主便是其中之一,她号称高句丽第一美人,这样的佳人有几个死心塌地的追随者实属寻常,例如那金判书和朴大将军。但高句丽王一直想让她和亲,并没有松口过她的婚事。

    使团接风宫宴上,圣人就惊艳于贞明公主的美貌,那金判书便一脸阴沉,朴大将军更是挑衅着要跟禁军统领苏醇一争高下。

    一露面便引诱了圣人不算,公主私底下还跟大哥靖城君眉来眼去,跟三哥义城君也颇为谈得来,这哪里是送来和亲的?分明是来挑起大乾内乱的。

    “查靖城君。”

    “为何?”影七不明白。

    俞唱晚看不下去了,小声道:“金判书和朴大将军身为臣子能为国隐忍,靖城君却正好能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可靖城君为嫡长,义城君再得高句丽王的宠爱也妨碍不到他。”影七反驳。

    高句丽同样是立嫡立长的继承原则,而义城君是庶子。

    裴暻冷笑一声,靖城君的世子之位若无悬念,那高句丽王为何不早早为其请封世子?

    影七倏然醒悟过来,那是王位,只要一天没有尘埃落定,那就会争一天。

    影七退出房间,俞唱晚把小杌子搬到罗汉床边,宁愿伸手费劲去够,也不敢再上去了。

    裴暻苦笑,看来先前是把小滑头给吓到了,罢了,别说她,就是他都没想到自己会接二连三使苦肉计。

    俞唱晚默了默,“方才听你们说话,我想着,若剑伤不致命,又排除流血太多身亡的话,那会不会是中毒而死?虽说没查到迷药或蒙汗药,但有些毒是有使人昏迷的效果的,你还记得么?高句丽可有一位用毒高手的。”

    她说的是当初裴暻从军远征高句丽时,被高句丽探子下了剧毒,虽未身死,但导致他眼睛失明数月。

    说到这里她又摇摇头,“不对,高句丽人干嘛要杀自己的王子呢?还在大乾杀,就不怕引起两国纷争么?高句丽既然来谈和,那便是近些年都不想再打仗。”

    这番话倒是叫裴暻睁了眼,赞赏地看着小姑娘,“就是要在京城杀才好嫁祸给大乾,至于纷争,早就存在,和谈也仅是此时而已,史书上单方面撕毁盟约的可不在少数。”

    “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呢,而且还有可能是突厥探子杀的,突厥前些年虽被我们大乾收拾得毫无还手之力,但有个把探子趁机浑水摸鱼也说不准。若是大乾和高句丽再起纷争,他们突厥趁火打劫不是不可能。”

    俞唱晚想起当时在并州时,就听当地人谈论过这事,那时候大乾和高句丽打得火热,休养了几年缓过一口气的突厥就趁机派了一队人马来犯边,幸好被及时击退。

    “你说得很对。”裴暻再次觉得,这小姑娘真的很聪慧,只是缺少一些见识,若是给她一个好的出身,她必定能笑傲京城贵女圈。

    想到现实问题,裴暻不复之前的轻松。

    俞唱晚感觉到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以为他是为了案子烦恼,便道:“横竖没有别的线索,要不就往中毒的方向查查看,要知道有的奇毒可能需要过上几日才能显现。”

    他知道她说的是类似麻荫子的毒,二人在桃源县相遇时,她正在公堂上替父翻案,死者中的正是麻荫子。

    桃源县的过往是愉悦的,裴暻不自觉扬起笑意:“好,听你的。”

    这三个字让俞唱晚忍不住笑了,如嫩豆腐般的脸颊上甚至开出了几朵蔷薇花,娇艳欲滴,尤其是那花瓣攀上她微翘的眼尾。

    裴暻首次见到了小姑娘深藏起来的媚,先前那种紧绷感又逐渐苏醒。

    却见她侧过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转过来时,小巧的鼻尖发红,如猫儿般的眼睛眨啊眨的,长卷的睫毛上竟挂了两滴眼泪,看着好笑又可怜。

    俞唱晚心思几转,裴暻在查义城君被杀之案,那他是大理寺还是刑部的人?可他不是参军去征讨了高句丽么,家中为他活动的差事不是武官,而是文官,还是进的六部九寺。

    刚要问问此事,却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困顿席卷,便忘了这茬儿。

    裴暻轻笑,想到她半夜被自己拉起来,“我送你回去。”

    次日,只睡了两个时辰的裴暻按时起身,走之前不忘派人知会周泰山,晚些时候去看看尸身。

    俞唱晚醒来觉得还是困得慌,洗了把冷水脸才好些。

    她刚到前院东厢房,周泰山更了衣准备出门:“五公子寻我有事,你自行安排。”

    俞唱晚双眼一亮,猜到裴暻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夫子,我能一起去么?验毒什么的,我还能帮帮您呢。”

    周泰山挑眉,这丫头分明是自己想混出去玩,还非说帮他。不过到时候真验毒的话,少不得需要帮手,与其找那些不懂行的,还不如俞丫头,便叫她去换身衣裳。

    俞唱晚找小豆苗拿了身轻便的男装换上。

    小豆苗眼巴巴地目送晚姐跟周夫子出去,想去得紧,可也知道官府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他不能给晚姐惹麻烦,便自己在家学着单独制脂膏。晚姐送了一份干股给他,他也不能一直靠着晚姐,要自己立起来才行。

    周俞二人来到京兆府,飞鸿馆离此处最近,义城君的尸身便暂时安置在这里。

    影七在门口等候,见到跟在周泰山身后的俞唱晚,心中一跳。

    俞唱晚穿男装是为了方便和不打眼,因此并没有束胸,只是将头发高高地束成一把垂在身后,看着别有一番英气。

    “周爷、俞姑娘跟我来。”

    停放义城君的屋子里放满了冰和防腐药材,可还是挡不住炎热的天气,尸身已经飘出异味。

    一个戴面巾的仵作拿着尸格候在一旁,他是来记录并缝合的,毕竟这尸身最后还要还给高句丽。

    周俞二人拿出方巾掩住口鼻,揭开白布。

    根据刑部尚书汪为的推算,义城君已去世十多个时辰,此时背部尸斑已经固定,身上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显现。胸前的确有一道很深的剑伤,血迹已被仵作擦干净。

    俞唱晚低头仔细观察那道伤口,表皮翻卷,是生前造成的,又轻轻掰开那伤口查看。

    周泰山也没闲着,弄了些义城君的血放到皮管里。

    “夫子,您瞧,这是什么?”俞唱晚的食指上沾了点紫红色液体,“在伤口深处的肉上发现的,里面还有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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