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干嘛非得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已经连续忍受好几小时糟糕路况的参谋官带着泪花如是抱怨道。

    他知道沃特华的某些地方原始得跟旧纪元一样，可……可今天来的这个区也未免太原始了吧！

    没有空间折跃站*没有悬浮轨道还好说，竟然连最简易的耗油代步车都少有。城市的景观灰暗且杂乱，似乎所有事物的表面都蒙上了一层尘泥。其中不少建筑都化作了残垣断壁，砖泥裸露在外，因无人维修而成了巨大的伤疤。

    离目的地越近就越是肉眼可见的贫穷。

    从某个界线开始，目力所及的所有房屋都呈现出一种破旧的姿态，科技痕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首府的传送站出来后他们就一直在驱车前往塞纳西区，沿途的海景很美姑娘也好看，但颠簸的路况实在让人无心观光。真不敢相信银狼的车技竟然如此之烂，烂的他今天的早饭都快要吐出来。

    好歹换他来开车也可以啊，这厮偏偏不肯，坚决不承认自己的这项技能已经差到需要有人来替代他。

    银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自从拿到资格证以后他已经很久没练习过这种低端代步车了，想要娴熟地掌握开车技术尚需要一段时间。

    “昨天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来这里实地调查啊。”

    “少废话。你那套说辞也就糊弄糊弄霍伊和那小检察官吧，我认识你二十年了你能瞒过我？”

    他话锋一转，

    “格兰德的检举人是你自己吧！否则凭检察庭那帮人的谨慎程度，能在这事彻底被定性之前就让你一个外人知道是不可能的！”

    银狼为参谋官的敏锐略感吃惊，不过这家伙从小就聪明得很，能猜到也实属正常。

    “好吧，确实是这样。大约一周之前有人向我匿名提交了一份带标注的数据。因为事关重大且不确定真伪，我就派人拦截那批药物并与数据进行了对比，最后发现它们确实没出现在格兰德的官帐上。这起码能说明一点：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需要这些东西。”

    “但我同样也不认为格兰德会愿意为那些非法组织供药。”

    柯林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储存药物需要一定的条件和场所，还要有专业人员对特定药进行分装拣选。从符合这些标准的地方入手就有可能查到真相。”

    “没错。”

    “但是这些事从递交申请之后全都能交给检察官和执法者来做。就算你亲自去，效率也不会比专业人士更高。说吧，你是不是因为觉得那个人有可能在这里所以才要亲自来？”

    “……”

    “唉你好歹给自己辩驳两句啊，我连名字都还没说呢！”

    看着对方眼底逐渐变得黯淡，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好兄弟的痛处。但亲眼见证银狼找她找了那么多年，找到现在也还照样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这个痛处他是非戳不可。

    出于愧疚也好，出于责任心也罢，银狼总不能永远都走不出名为“塞奥莉娅·格兰德”的阴影。*

    银狼继续沉默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按照现在的定位他们已经到达了塞纳西区，此刻正行驶在隶属于该区的一座跨江大桥上。一只白鸟晃晃悠悠自上空飞过，每一片翼羽上都沾满了恒星的光辉。

    也是从这个瞬间开始，银狼眼前涌现出大片现实还不存在的画面。

    现实虚实重叠的场景中他们身处的这座桥整段被炸毁，数百米长的桥体崩裂成无数碎片。火光与水面相接，因高温蒸发而形成巨量水雾。

    他紧急地意识到，时隔多年，名为“时序”的权能在他身上又一次自然展现了。

    从年幼时被主君碎片选择而继承“银狼”称号开始，“时序”便作为权能附加在了他的身上。他可以自主操纵“时序”的释放，选择看到一定时间跨度内的过去或者未来的景象；也可以自主将其收回，将视线重新投回到现在的时间点。

    但“时序”的自然展现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如果不抓紧采取措施，那么几秒钟后他就将命丧于此。而且最要命的是，每次“时序”结束都会使他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去思考完美的对策了。

    方法是唯一的。他迅速抽出随身匕首划开两人的安全带。

    柯林一惊，“诶诶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银狼猛踩刹车，在还未完全停住时就把柯林从座位上拽了出去。

    虽然刹车会耽误时间，但不这么做的话加速度会让两人狼狈地在桥面上翻滚，重新爬起来所耗费的时间会是更多。

    离开桥面的瞬间，匕首化为巨大的狼形实体裹挟住他们急速下坠。银狼收回“时序”，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他不敢长时间使用这项能力，每使用多一秒种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可估量的。

    意识沉没之前他又想起了那只鸟，不知道它在爆炸前是否飞得足够远，以后是否会得到属于自己的新的人生。

    哦不，应该说是鸟生。

    早知道就在它飞走之前再看一眼了。

    混沌中少将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他学生时代的梦。

    在梦里柯林还是那个穿着制服的蓝发琥珀眼浪荡公子，在课余时间不断跟各种其他学院的女孩约会调情。即使同在奥利维皇家院校的军事学院念书，柯林的系别也使他需要泡在训练室的时间比银狼和埃琳娜少上许多。

    埃琳娜也比现在更稚气也更容易冲动，每次柯林又惹她生气时就会扬言要踹断他的腿。

    唯一令他感到不爽是他自己。成年后再去回顾青少年时的自己令他感到格外别扭，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这种别扭甚至渗透进了梦境。

    梦里他们三个又走在课程结束后一起去自习的路上。埃琳娜继续吐槽柯林给每一任女朋友写的情书都是一样的肉麻，不明白那些女生怎么就都瞎了眼。被骂的人大笑着回应情书写得不肉麻怎么能行，一看你就没写过情书。

    这种恋爱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飘到了自己身上，毕竟三人行中只有自己打从记事起就有婚约。

    然而这次他却并没感到不悦。

    为什么呢？

    他明明记得在每次有人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自己一定会立刻制止他们。还要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正当他在梦境中努力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忽又听到模糊的话语：

    “唉……你未婚妻……这里……打招呼”

    “……CT……共振……没问题”

    虽然只听见了几个词，但他却隐隐约约猜到了柯林的意思。

    顺着前方道路望去，他的未婚妻正站在观赏池边看那几尾生态鱼。

    医学院的制服跟军事学院不同，周围有不少人都好奇地把视线投到那女孩的身上。奥斯塔拉恒星的余晖在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令他联想到今天看见的那只江鸟。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未婚妻转身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她的口一张一合，应该是在说什么话语，但银狼听不清。

    那就走的近点，再近一点。

    等离得足够近的时候，银狼终于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了。她说的是：

    “眼动加剧，他要醒过来了。”

    银狼迅速睁开了双眼。

    一阵天旋地转后双眼勉强聚焦，再熟悉不过的黑发映入眼帘。

    没想到第一眼就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你不是刚刚还在看鱼吗，怎么突然就换了衣服坐在这里了？”

    不知怎的空气突然陷入安静。

    几秒钟后才有人开口问道：“莉莉克斯医生，他是不是被撞傻了啊？”

    “……在头部受到强烈撞击后出现短暂的神志不清乃至失忆都是正常的，不必担心。”冷淡的女声这样说。

    明明在几个小时前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带着点呆的青涩女孩，现在却突然变成了成熟的女性。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会在自己醒过来时出现在这里的？！

    还有，“莉莉克斯是谁？你不是叫塞奥莉娅·格兰德吗？”*

    “认知清晰，看来没什么大碍。”

    莉莉克斯医生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跟柯林交代完注意事项就从房门出去了。

    此时银狼才注意到他身处的环境：奥利维标准病房，单人间强关怀版本。床头配有移动终端和体征监控设施，一旦病人异常会立刻向值班医生发出警告。本来出于职业习惯他应该第一时间就开始侦察所处环境，无奈刚才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故人身上了。

    病房内的两人开始统合信息。

    “这是医院？”

    “不，这里是一家私人诊所。具体是谁名下的不清楚，不过配置还挺齐全的，就暂且称呼这里为医院吧。刚才全套检查下来你一点事儿都没有，命挺硬啊。”

    “？这不废话么，你都没事我怎么可能有事。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医院来，你不是清楚这只是昏迷吗？”

    柯林是除银狼家人外为数不多知道“时序”的人，没道理会觉得他受伤了需要救治。

    更何况，还有“希玛”的保护。

    “我原本也没想把你送医院的。但考虑到那座桥爆炸是因为有人要谋害我们的可能，留在现场可不是什么好选择。我用终端发送了求救信号，想着到了执法局总不能再有人搞事吧。”

    说到这里，柯林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没想到这个镇上的执法者居然说上头临时下了通告，这座桥是塞纳西官方炸的，给出的理由是年久失修要求重建。然后他们就给我转接到医疗线路了。”

    “这所私诊是离那最近的有资格接听医疗线路的机构，所以你现在才会躺在这里。”

    银狼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一丝可疑的气息。

    连导航通告和屏障指示都没有，这个“临时”有多“临时”？这个所谓的“上头”等级又有多高？

    假设真的是蓄意，凶手一定知道那座桥是他要走的必经之路。他极有可能在检察庭的内部安插了眼线。

    会是格兰德吗？不，他们没必要因为避免罪名走到让他消失的地步。而且如果他在调查格兰德的路上死了，执法庭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他们。塞纳西的那位上级更没可能，纯粹是被人当枪使。

    最可疑的是那个提供数据的匿名者，光是做到能窃取格兰德的信息就说明这人一定不简单。

    可他怎么笃定自己一定会来亲自来这里呢？还是说他原本只是想让自己做一个检举的媒介，真正想谋害的是检察庭的高层人士？这又牵扯到了不同势力间彼此的利害关系。

    一瞬间大量的可能涌现，他必须立刻回去对此事进行调查。

    这位继承者比任何人都清楚“银狼”这个称号对于奥利维的特殊性。它并不仅仅只是一项荣耀或者权力的象征，它还是一种权限，一种自旧纪元起遗留至今的最接近“主君”的权限。时间能力不过是仅限称号持有人使用的附属品，能够激活、更改和毁灭奥利维的各种军事相关程序才是它真正的作用。

    如果真的有人想谋害这个称号的持有者，那么他也有极大可能对奥利维的军备虎视眈眈。

    调查只能先放一放了，揪出这个幕后黑手才是目前最紧要的。

    至于他来到这里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推迟到以后再去求索也不迟。

    柯林很快就打了他的脸。

    “对了，刚才出的这事我已经告诉瓦伦娜公主了。她让你先别回去，一切都等她通知再说。”

    瓦伦娜·奥利维，银狼的母亲，奥利维现任皇帝的妹妹。银狼的发色正是继承于她，呈现出奥利维皇室独有的银白。

    对于母亲的这个决定他起初感到疑惑，不过马上又了然于心。假设那个潜伏于浮空城内的上层想谋害的正是他本身，那么现在回去就是将自己重新暴露在他的视野中，等同于给他第二次作案的机会。

    只能选择离开塞纳西去更偏远的地方潜藏一段时间了。留在事故发生现场很可能会为这里的普通人带来影响，而且也并不安全。

    但很快柯林就又打了他的脸。

    “那位医生说你这两天哪儿也不许去。所以你也别惦记着出去了，就安安静静躺在这里得了。”

    “……”

    “啊？”

    *本章注释：1.空间折跃站：新纪元空间技术应用之一，两站之间可架设空间桥。一个传送站可配备多个微型坐标，投放好坐标即可进行单程传送。两站之间可相互传送。使用时需要识别传送对象的身份。

    2.塞奥莉娅·格兰德（Sialia Grande，此名意为一种鸟类),奥利维皇家院校医学院的荣誉毕业生。于奥伦多自然灾害中遇难，死前于浮空城科学院内参与克拉普病相关研究。